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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興沒註意到他的陰陽怪氣兒,兩眼都盯在菜板上,隨口回一句,“那當然。”

吳凡陰笑了一下,說,“在我前女友和我最好的哥們兒跑了之前,我也說過和你一樣的話。”

張藝興沒聽清楚,扭頭問他說什麽,鹿晗叮零桄榔的就回來了。

後者正有氣無力的坐在玄關的臺階上脫鞋。拎著個登機箱,背著斜挎包,還提著滿手各種大包小包的購物袋,就像一個剛剛洗劫了免稅店的暴發戶。

前一秒還生無可戀的窩在沙發上折磨遙控器的吳世勳,像安了吸附器似的立馬就跳起來邁起大長腿三步兩步就貼到鹿晗身上,雖然心裏高興得冒泡,但是表情依舊冷靜自持一擺手呼啦掉鹿晗身邊所有的障礙物開始各種埋怨。

“為什麽這麽晚才回來。我等半天了。”

“堵車。首爾這路況你比我熟吧。哎喲我去累死我了。”

吳凡勾住張藝興的脖子,歪著頭呷呷嘴說,“嘖嘖,看見沒,就差往鹿晗身上撒尿宣誓領土主權了。”

張藝興不知道是因為那句話,還是因為鹿晗的突然返回,立馬繃不住噗一聲笑噴了。

玄關兩個人就齊齊扭頭看他。

“喲,嘛吶?當著個未成年的面兒你們跟這兒演什麽十八禁吶?”鹿晗一瞧吳凡跟張藝興那組合氣場就樂了,立馬假惺惺嚷嚷著,還要作勢捂住吳世勳的眼。

“呸。不看看誰比誰更十八禁。”張藝興給頂回去。

倆人用自己聽不懂的中文聊開了,吳世勳表示很不爽,然後死拉硬拽的把鹿晗往臥室裏拉。末了還不忘對張藝興做個“我說對了吧”的小表情,特別趾高氣昂。

“哎?這就直奔主題啦?鹿姑娘,您悠著點兒啊。”張藝興賊兮兮的沖被強行拖進臥室的鹿晗笑。話說得還特別暧昧。吳凡特別配合的笑崩了。

鹿晗來不及回嘴,七手八腳抓起行李箱和禮品袋們往裏走,吳世勳就兇殘的把門砰的關上。還反鎖了。

鹿晗這才意識到小孩越來越不善的表情,然後默默的往後退了小半步,說,“你幹嘛。”

“我還想問你呢,你幹嘛。”吳世勳反問,“明天還有評價,你就這麽收拾東西跑了?像話嗎。”

看著小孩的一張嚴肅臉就不自覺想樂,鹿晗伸手去敲他的腦門兒,“什麽叫跑了,說得我跟什麽似的。”

“啊西。”吳世勳今天一反常態得特別沒有耐心,避開他曲起的手指,然後捏著鹿晗的手腕語氣強硬,“你別想糊弄我,快說到底怎麽回事。”

鹿晗這一整天亂七八糟的事兒堆在一起,腦子都快炸了,煩得很。這會兒被追問得心裏冒火,本來一忍再忍,卻最終被吳世勳沖得要命的語氣激怒,於是大爺脾氣上來,冷了臉吼道,“你今天吃錯藥了吧。問這問那的還沒完了。什麽怎麽回事兒,我哪兒特麽那麽多事兒啊?”

“你沖我吼什麽!”吳世勳也惱了,沒來由的就原樣吼回去。

“呀,你瘋了吧。”鹿晗被吳世勳吼得一楞一楞的,心想多新鮮吶,這小孩還是頭一次跟自己這麽擺臭臉呢,要造反呢這是。於是心裏不爽直線飆升。“你在我這兒發什麽神經!”

“誰瘋了?!”吳世勳特別無語的掂了兩下鹿晗的行李箱反問道,“和某個明天就要參加評價今天還拎著行李要回家的瘋子比我好多了!到底是誰特麽瘋了!”

“呀!”

“怎麽了?”吳世勳截住他的話,“為什麽非得趕到這個時候回家?父母生病了,不會,朋友出事了,也不會,真是那樣的話會和我解釋的在我叫你回來的時候,為什麽,因為那叫光明正大的理由。可你是為什麽?嗯?支支吾吾半個字也不肯說,那只有一個原因,你心虛了!你這麽火急火燎要回家的理由根本屁都不算!你都開不了這個口!”

“吳世勳!”鹿晗這回徹底怒了。他瞪著的眼開始發紅,抓起手邊散落在那只大號行李箱裏的衣服朝他扔過去。

吳世勳確實有那種洞察人心的力量。他無孔不入,有時候你會覺得貼心。有時候你也會覺得可怕,就像現在,他所有的話都一針見血,再配合上他那天賦異稟的語言藝術,簡直就精準無誤的紮進了鹿晗身上每一個癥結的死穴,字字誅心。

“怎麽?被我說中了吧。”他伸手擋下鹿晗扔過來的一件衣服,笑了,語氣一下就降到快要凍結,“為誰?女朋友?”

最後那三個字就像是從他嘴裏嚼碎了吐出來的。不屑而鄙薄。帶著不加遮掩的厭憎。

鹿晗擡眼看他,捏緊拳頭,嘴唇抿起,咬著牙,眼睛裏就要燒起火來,他不明白吳世勳的那種情緒為什麽如此輕易的就激怒了自己。天知道他是怎麽控制住自己不去揍他的。

“惱羞成怒了?”那個始作俑者還在笑,語氣刻薄得厲害。“這就對了,還知道丟臉就好。所以說為什麽總做些丟人的事啊。老大不小了。”

“你大爺!你給老子閉嘴!”鹿晗的胸腔一起一伏,鼓足了勁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嘴仗。用的卻是讓吳世勳無從反駁的中文。“草!我特麽腦子被驢啃了我才聽你的回來!我回來幹嘛?陪你耍嘴炮兒啊!丫挺的!”

“啊西別說我聽不懂的話!”

鹿晗拎著登機箱,罵了句有病,不再理會他,抓起剛剛脫下來掛在衣架上的外套開門就要往外走。

“你幹什麽!”吳世勳擋在門把手前面。

“滾蛋!”鹿晗吼他。

“又要走?!”

“就走了!怎麽了!”鹿晗伸出一只手推搡他,“你給我躲開!”

“你真是……”吳世勳一根一根扒掉他緊緊攥住門把的手指,“別發瘋了,給我適可而止!”

“跟你有半毛錢關系!你少管閑事,我就不該聽你的回來!瘋子!”鹿晗正在氣頭上,那寸勁兒上來了,橫著手肘就去撞他的小腹,那力道真不是鬧著玩兒的。

吳世勳吃痛彎下腰,被這麽一撞給惹毛了,順勢伸手箍住鹿晗的兩支胳膊往後一攬又猛地一推,強行把他和門隔離開,鹿晗往後退了好幾步,一個趔趄磕在床邊,就重心不穩的倒了下去。

吳世勳二話不說就奪過他的行李箱,開了箱子三下兩下就把裏面的幾件衣服都抖了出來。然後團成團胡亂塞進衣櫃。又順便踹了一腳跟鹿晗一起橫在床上的大箱子,一下就被掀翻在地上。

“吳世勳!”

“你給我老實呆著!”吳世勳回頭狠狠地瞪他一眼,然後又轉過去在衣櫃裏上上下下翻找著什麽。“你的護照呢?放哪兒了?我得先替你保管!快拿出來!”

鹿晗本來真的是想爬起來沖上去揍他。可是撐著胳膊坐起來,看著那小孩八爪魚一樣拿他的衣服撒氣的背影。忽然就莫名的熄了火。兩個人急赤白臉對著吼來吼去的,這會兒突然安靜下來,還真不知道該說點兒什麽。

鹿晗想跟他說我是為了你才回來的。你別找了。我沒忘帶護照。護照在我包裏裝著呢。

吳世勳卻還在那兒一個人著急上火,“啊到底藏哪兒了真是!快給我找出來!”

鹿晗長舒了口氣。站起來拍拍衣服。走過去扒開他的手,說,“鬧夠了沒。”

“要死了我真是你到底為什麽啊!”吳世勳再次爆發,“前幾天因為被淘汰還嚷嚷著要揍我的人不是你嗎!不是罵我開玩笑嗎!你現呢!又在拿自己的事兒開什麽玩笑啊!”

“真是沒完了你還。”鹿晗一頓一頓的拍他的後腦勺。“你要對我說半語說到什麽時候!快改口叫哥!”

“你還知道自己是哥的話就別讓人這麽操心啊真是!”吳世勳的確是氣惱到極致卻別無他法,想要狠狠捶鹿晗一拳卻下不了手,於是只能煩躁的去抓自己的頭發。

“好了好了。”鹿晗哄他。伸手阻止他蹂躪自己的頭發。把他推到一邊,自己埋頭進去收拾衣服。那聲音卻在吳世勳聽起來極其敷衍。

“鹿晗!”

“叫哥。”

實在是怕了他這套應付了事的招數。吳世勳幹脆拉開另一扇衣櫃門倚靠進去,胳膊撐在中間的隔斷上。另一只手扒開掛在頭頂的厚厚衣物,伸長了手臂過去,抓住鹿晗尖削的下巴,拉近自己。然後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說道,“我很認真的。告訴我,你到底走不走。”

鹿晗被他這個突如其來的舉動弄懵了。頭僵硬的固定在那裏,瞪圓了眼看他。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反應。

吳世勳的頭依舊斜斜倚在自己撐起的手臂上,緩緩湊近那雙漆黑無底的眼睛。

還好,被衣櫃門遮擋的晦暗光線下,他們不至於看得清彼此的表情。否則吳世勳一定會欣賞到鹿晗瞬間放大又皺縮的瞳孔。鹿晗也一定會看到他的小孩兩頰莫名其妙的飄紅。

但在黑暗的空間裏,除了視覺外的一切觀感也都開始無比放大且清晰。

他們聽得到彼此的呼吸起伏。感覺得到皮膚相觸的溫度。甚至開始感受到以前絕不會在彼此之間註意到的東西。那種熟悉入骨的氣息。

時間足夠短。卻也足夠久。

短到足以使人懷念。久到足以使人了然。

直到覺得空氣開始不夠支撐兩個人的呼吸。

“還沒玩兒夠啊你。”鹿晗楞了不知多久,伸手打掉鉗制在他下巴上的帶著分明骨突的手指。想要從這逼仄狹窄的空間逃走。

“沒。”吳世勳依舊認真。伸起手擋住衣櫃門的中間縫隙,阻止他的出逃計劃。“快說。”

“說什麽。”

“說你不走了。”

“切。”

“你走了的話。我也會消失。”

“切。”真是不像樣的幼稚的脅迫。鹿晗自顧自想。可為什麽他說那句話的語氣認真的可怕。

“夠不夠。”

“什麽。”

“做理由。”用我來做籌碼。夠不夠。在那個管他是什麽的一定要拉著你回家的把你從我身邊搶走的急事裏。放在你心裏稱一稱。快回答我。鹿晗。我死也想知道。

“幼稚。”

“快說。”

“說什麽。”

“說你不走了。”

“為什麽。”鹿晗還以為他會一直這麽無限循環的重覆下去。

“為我。”

但他竟然覺得夜盲的自己從吳世勳眼裏看到了什麽篤定而閃爍的東西。似乎只要自己敢開口說不。那團閃爍就會瞬間熄滅。並且會連帶著把自己都埋進那簇灰燼裏。

“好。不走了。”鹿晗回答得很幹脆。

“別開玩笑。”吳世勳皺起眉頭。

“沒開玩笑。”鹿晗的聲音很淡了,那證明他也是認真的。

“真的?”吳世勳總是這樣。死皮賴臉的纏著你,纏到的他又不相信。

“不信啊。”鹿晗逗他,“用不用我跟你拉鉤啊。”

“切。”吳世勳學著他的語氣一仰頭,志得意滿的走了。

“餵。去哪。”

“沖澡。”小孩甩給自己一個幹脆的背影。

“切。剛才還上趕著讓自己別走呢。這臉變得快的。”鹿晗搖頭感嘆。

吳世勳走的日子長了,原來的床鋪變成了儲物架,吳世勳陰惻惻的想,這回終於能爬上鹿晗的床了。誰知到剛沖好澡出來,就看見鹿晗指著剛鋪好的一個白花花的地鋪笑瞇瞇對他說,世勳吶,你就在這兒湊合一晚上吧。

“可是哥。”吳世勳認命的把自己糊在地板上之後,支起一只手臂看躺在床上翻書的鹿晗,問道,“你不去通宵麽?”

“我明天的科目是歌曲。”鹿晗翻著手裏的書漫不經心答道,“熬夜嗓子狀態不好。”

“什麽曲子。”

“《彩虹》。”

“啊,那首曲子。”吳世勳似乎想起了關於這首歌的某些記憶。

“重新編曲了。要聽麽。”

“嗯。”

鹿晗拔了那個震動了無數次的手機的電池。似乎是不希望這首歌在中途被打擾。吳世勳當然很滿意那個動作。

然後播放器被連上床頭的迷你音響。熟悉的鋼琴前奏流淌出來。

吳世勳收起支著腦袋的手臂,伸了個懶腰。舒舒服服陷進枕頭裏。

“世勳吶。”鹿晗只開了床頭燈。收起攤在腿上的書本,也鉆進被子裏。“睡了?”

對面的人沒有回答。

“睡了嗎。”

暖色的光線裏吳世勳背對著他躺在不遠處的地板上。除了他輪廓分明的肩胛骨,什麽都看不到。

空氣中只剩無邊靜默。

“吳世勳。”

隔了很久鹿晗的聲音再次響起。

“我很快就回來了。千萬別消失啊。”

音箱裏輕緩的曲子結束了。跳歌的細微聲響,和關掉揚聲器的電流閃動。

燈滅了。

吳世勳背對著鹿晗壓低聲音緩慢呼吸。

他說。吳世勳,千萬別消失啊。

他竟然險些忍不住落下眼淚。

吳世勳蒙起被子。努力調整自己的呼吸。不希望被發現什麽異樣。

可是。你知道我有多想答應你麽,鹿晗。他心裏說。

你躺在離我咫尺之遙的地方。呼吸平穩。睡意酣然。

我曾經以為,在這最普通的場景裏,我可以和你呆在一起的時間還有很久很久,久到夠我把這一切看膩。可是從現在起,我的最普通,卻開始數以秒計。

這麽算一算,當歌手真是件好事。

無論隔了多遠。即便看不到你的臉。你的嗓音也都夠我一夜好眠。百聽不厭。

我會努力的。努力消失得慢一點。

我是說。也努力使你別忘了我。

因為。只有你記住我,我才能記住,回家的路。

【Chapter 19·Way back home】

【END】

【Chapter 20·夜盲】

到達首都機場已時近深夜。鹿晗站在地下車庫猶豫了一會兒,又轉身走回候機大廳去。

他跑到星巴克要了一杯冰美式。也沒有尋找座位,只是站著。站在那裏,面對著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

他這一次走得更加幹脆。除了一個隨身攜帶的背包。連行李箱都沒有。

北京早已入冬。

一時間的疏忽大意戰勝了十幾年的生活經驗,鹿晗錯誤的估計了這裏的天氣。他穿著及膝的長外套,薄薄一層,風一吹就透了。帽子圍巾一概沒有,正面接觸那無比熟悉的冷空氣時,他還是結結實實的打了個寒戰。

一杯咖啡被他灌藥似的三兩下喝幹。胖子的短信在屏幕上不斷跳躍。最終變成了來電顯示。

鹿晗擡起手,猶豫了一下。憑他對這哥們兒的了解,這次自己要是還敢直接掛斷,沒準兒他一生氣就真踩油門躥了,把自己撂在這兒自生自滅,那就不值當了。

於是鹿晗權衡了一下,按了接聽鍵說餵。

“餵你妹啊餵!”胖子的怒吼立即從那邊傳來,“我說鹿大爺!您玩兒呢吧!把我幹晾這兒倆鐘頭了你知道嗎?!是死是活您倒是說句話呀!我這油都快讓空調燒完了!”

“你人跟哪兒呢。”鹿晗的反應很平靜。甚至有些有氣無力。

“北3出口。”胖子還想接茬兒罵他,聽鹿晗那聲兒嚇了一跳,也不嚷嚷了,老老實實說。

“我現在去。”鹿晗撂了電話。轉身往停車場走。沒多久看見不遠處一路虎搖著車窗裏面伸出一人來跟他招手。

鹿晗走過去,胖子給他開門,還想側身去接他的背包。

鹿晗有點兒夜盲。漆黑的停車場要不是車燈刺眼他還真不一定找得著地兒。

鹿晗低著頭。一只手擡起來捏住攏起的領子,縮著下巴。大半張臉都被頭發遮在一片黑色的陰影裏。你看不到上面有什麽情緒。卻還是不住的想要去探尋。

頭發與之前相比長了一些,變得彎曲卷翹。劉海由於被風吹散的緣故,更明顯的遮住眼睛。除了突起的鼻梁骨,鹿晗的那張臉簡直要全部都陷進黑暗裏去。

他沒有上副駕駛,而是徑直走到後座。包甩在一邊,把衣服脫下來又反著裹在身上,橫在長長的後座上倒頭就睡。

胖子伸長了的手尷尬的懸在半空中,然後關上車門,從後視鏡看他。

鹿晗背向他躺著,腿蜷起來,兩只胳膊環在胸前。呼吸極其緩慢,像是就在這麽短暫的幾秒之中已經用令人詫異的速度渾然睡去。

車在機場高速上飛馳。

周邊從寂靜荒野到霓虹閃爍,只用了不到一個鐘頭。

鹿晗還是躺在後面沒有動靜。死了一樣。

他不知道他又經歷了什麽回來。這個明明在最累的時候還會拽著自己撒野玩鬧的人。現在帶著滿身灰塵。和透骨的疲憊。胖子不忍心叫他。只能盡量的把車開得穩一點兒。鹿晗醒了的時候車停在加油站。他有那麽一瞬間斷片兒一樣的迷茫。然後頭頂大紅大白的中國石油LOGO讓他意識到自己人在北京。

“到哪兒了。”他裹著衣服坐起來。

“醒啦。剛下三環。快到家了。”胖子說。

鹿晗哦了一聲,又把頭扭過去。靠在車窗上。不再說話。

“我這兒有三明治。家帶的。吃麽。”

鹿晗伸手從胖子手邊兒的盒子裏把三明治拿出來。剝了半天包裝,咬了一口,又扔在一邊說,“涼了。”

胖子從後視鏡看了他一眼,說,“那待會兒回家吃。”

鹿晗沒扭頭,盯著外面一晃而過飛速後退的路燈,楞了會兒說,“我想吃炸灌腸。”

“謔。你還挺能挑。這點兒了我上哪兒給您老找炸灌腸去啊。”胖子樂了,以為他跟自己犯貧呢。

鹿晗卻很認真,想了想說,“九門有啊。東華門王府井也有。”

“沒病吧你。那些個花把式專蒙外地旅行團的,你跟著湊什麽熱鬧。想吃明兒咱北平居去呀。”

“我現在就想吃。”

“操。”

胖子不知道鹿晗大半夜的又抽什麽風,楞是逼著他繞了大半個北京城,把車開到了九門夜市去,倆人從車裏下來找了個館子,叫了兩盤肚仁兒跟炸灌腸就那麽跟一堆頑主間或游客拼桌兒坐著。鹿晗也不知道到底是餓還是不餓,就趴在那兒對著碟兒芥末墩兒嚼巴來嚼巴去的,壓根兒就不動別的。胖子看不下去了就罵他說你不是嚷嚷想吃炸灌腸麽,花了我一大把油錢開過來這麽金貴的炸灌腸端上來了您倒是吃啊。鹿晗讓芥末墩兒辣得直哼哼,一邊兒灌水一邊兒說我這會兒又不想吃了。然後歪著頭尋思了一會兒說,要不咱奔簋街去吧,我想吃麻小兒了。

胖子就說我呸,你是我媳婦兒啊我這麽慣著你。想吃明兒自個兒去老子要回家睡覺。

鹿晗又沈默了一會兒,然後啪一聲把筷子撂了,突然莫名其妙的問道,“陸榮臻,我就問你一遍,你實話告兒我,你是知道還是不知道。”

胖子沒反應過來,一時間有點兒蒙,說,“我知道什麽呀?”

“真不知道?”鹿晗盯著他,他也不回避。

“到底什麽呀你別神神叨叨的我瘆得慌。”

“得。”鹿晗點點頭,不再追問。自顧自把剩下的芥末墩兒夾完了,遂轉移話題,“你不在外頭立門戶了麽,哥們兒上你那兒湊合一宿去。”

“哦。啊?”話題跳得太快,胖子聽得一楞一楞的,不明白鹿晗幹嘛有家不回非上自己那兒湊熱鬧去,“別,不是,怎麽個意思啊鹿爺?”

“字面意思。”

“不是,你人都到家門口兒了,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呀,你上我那兒算怎麽回事兒啊。”

“你跟誰說了?我不是讓你誰都別告訴麽。”

“我誰都沒說,可你這叫什麽事兒啊。”

“沒說就行。反正我不回家。”

“那你住酒店去啊。”

“你傻啊,我那卡是我媽的子卡,我一刷不就全漏了。”

“不是我說你圖什麽呀,至於麽。”

鹿晗站起來結賬,手插兜裏晃晃悠悠的好整以暇,“哪兒那麽多廢話,朕上你那兒是給你面子,走不走。”

胖子的確是在地安門的那錯綜覆雜的某條胡同裏,開了家獨立書吧。去年年底的事兒了。除了借他爸媽的啟動資金,剩下的錢都是幾個哥們兒東拼西湊下來的。鹿晗把家裏不算古董也有些時候的羅漢床和一整套京繡鋪墊給了他,特不要臉的嚷嚷著算自己入股,還吵著讓胖子給他分紅。胖子不是愛熱鬧的人,開個店完全是為了滿足私欲外加人格獨立。小店挨著什剎海和鼓樓,雖說隱僻了點兒,但來往的熟客也不算少。上了大學人閑了,一邊張羅著生意也不誤事兒,上午到學校上課,下午就來開張,小四合院兒裏辟出來一兩層小樓,這一下安身立命的小據點兒也有了,晚上來不及回家了就直接住下,一來二去的,二樓楞是讓他給收拾出一個完完整整的兩進兩出來,叫了幾個學工業設計的哥們兒幫著一拾掇,還真挺像那麽回事兒。

鹿晗一身芥末墩兒味兒癱在胖子那張吊起來的木底床上的時候,已經淩晨兩點了。

胖子還裝模作樣的嫌棄他說你不是潔癖麽這會兒怎麽不拿自己當外人兒了,別把我床睡上一鋪蓋芥末味兒你趕緊起來洗去。

鹿晗也沒脫外套,蒙著被子說我除了內褲沒帶別的衣服。

回趟家跟特麽逃難似的,胖子罵了他一句,進浴室開了暖霸出來,在箱式衣櫃裏翻出一BAPE的袋子,支吾片刻說我新買的還沒穿你先湊合著。

鹿晗吸著鼻子脫衣服,還抱怨著什麽破地兒連個暖氣都沒有。

胖子說管道壞了還沒修。你被子蓋厚點兒我給你開空調。

鹿晗就罵他丫是不是幹什麽虧心事兒了。突然對你鹿爺態度良好大獻殷勤的。

胖子擡腳踹他。

鹿晗也沒搭理拎著衣服洗澡去了。一看那袋子裏還挺齊全,褲子T恤帽衫毛衣全都有,心想他什麽時候也有這進一家店買一身兒衣服的毛病了,跟黑子似的。

本來鹿晗還咧嘴笑了下,想到後頭那個名字立馬止住了。甩手把衣袋掛在門把上,擰開蓮蓬頭閉上眼。

暖霸照到的地方熱辣辣的疼,照不到的地方卻還是瑟縮不止。

真冷。鹿晗想。

洗完澡出來,胖子還穿戴整齊的坐在地毯上看電視。

鹿晗疑惑的看他一眼。

“我今兒不睡這兒。我媽催我回家。”他搖搖手裏的手機說。

“那敢情好。”後者沒怎麽註意找吹風機去了。

吹幹頭發鹿晗就立馬鉆進被窩。凍得不行了,還拿吹風機烤了烤被子。

胖子關了電視走過來,把一串鑰匙扔在床頭櫃上給他。

“我明兒早上得回學校交論文,醒了自己吃早點去。這附近沒地兒換外幣,門口鞋櫃上有零錢盒子,夠用。車擱院兒裏了,明兒6限號兒,你要是出去開另一輛,我一哥們兒的,別忘了帶上駕照,這幾天路上查得嚴……”

胖子在一邊兒叨叨個不停,鹿晗忽然掀起被子伸出一只光溜溜的胳膊斜眼兒瞪他,說,“煙給我。”

胖子楞了一下。本來想說你不早戒了麽怎麽又想起來了,又覺得不能給自己找不自在,就沒問出口,然後搪塞說,“沒帶,我戒了。”

鹿晗繼續瞪他,說,“丫蒙特麽誰呢,我都看見了。拿來。”

胖子撇撇嘴,掏出那個Philippi煙盒,伸手去遞給他一支大衛杜夫。

“德性。”鹿晗沒理會他伸過來的那夾煙只手,而是直接搶過了那一整盒。“火兒。”

胖子不舍的看著被奪走的煙盒,又極不情願的扔下一個Zippo,扭頭走了。還擠兌他說你可悠著點兒,我床家具都是實木的,別把我這兒給點嘍。

“趕緊滾蛋。”鹿晗伸手撈了一抱枕砸他。

胖子末了慢吞吞看了一眼扔在浴室門外的BAPE袋子,有點兒心虛,欲言又止,最終只是擡手蹭蹭鼻子,開門走了。

鹿晗窩在床上,聽院兒傳來裏車打火又開遠的聲音。直到沈寂。

他這才翻身坐起來。

對著漆黑空洞的房間長聲嘆氣。

他睡不著。

他不可能睡著了。

即便在熬了一個通宵又打著飛的奔波勞頓長途跋涉之後。

鹿晗的雙手攤開放在床沿。盯著對面陽臺外透出的微光。出神。

他的身體心臟大腦都似乎在同一時間停止了工作。整個人僵硬的坐在那裏。安靜而沈寂。像一尊雕塑。

原本腦中喧囂聒噪的東西都已經平靜下來。他以為回到這座熟悉的城市便會翻湧而來無可抵擋的一切,相反的,竟在這裏詭異的沈默起來。

鹿晗發現他一點兒都不認識北京。

真的,其實他對這個自己生活了十幾年的城市一無所知。路上走的,車裏跑的,匆忙而過的路人,知道名兒的不知道名兒的大小街道。再熟悉的地方,經歷的都是陌生人。再熟的人,最後也都會變得陌生。只有陌生。

他誰也不認識。一點兒都不認識。包括他自己身邊的人。

包括陳震東。

他看看胖子,再想想他。雖然這種比較方式自私且卑鄙。但不得不一遍又一遍的在心中謾罵。陳震東太不是東西了。

消息來自一周前。本來立即就要回北京的鹿晗被吳世勳阻止。原本怒氣正盛的一時之快也連帶著被熄滅。漫長的七天足以使人回顧很多東西。也剔掉很多東西。尤其是像鹿晗這樣報以偏執憤怒的時候。他發覺自己拿人當哥們兒那麽多年。到頭來。一相情願掏的心掏的肺,還不如去餵狗。

鹿晗站起來裹上那袋子裏新買的套頭衫走到陽臺吹風。

衣服的尺寸很合身。不會因為太緊繃而活動不便,也不會因為過於寬大而處處漏著風。非常合適。合適得不像胖子自己的衣服。無論骨架還是身高,胖子都比自己壯出整整一圈,無法想象這身衣服穿在他身上那滑稽的樣子。但如果就是給自己買的,又何必遮掩說不是。鹿晗想不通,幹脆不再糾結這個問題。

滑開推拉門。冷風入骨。

鹿晗站在原地跳了兩下,給自己點了一支從胖子那兒搶來的大衛杜夫。然後趴在欄桿上吞雲吐霧。

鹿晗並沒有煙癮。只是上學的時候跟著大院兒裏的大孩子玩兒,一來二去就學會了。由於知道韓國的娛樂公司大多對練習生管理嚴格,他已經很自覺的戒了兩年。只是在某些特定的時間,僅憑一己之力已經無法克制某些焦灼的情緒的時候,煙草仍舊是最好的鎮定劑。並不是說他真的多有效,而是人們需要借助這些東西來自我催眠。

隔著玻璃推拉門和呼呼的冷風,按說鹿晗應該聽不見床上的手機在震。

可趕巧了,他一回頭,就看見手機屏幕亮著光,在遠處緩慢閃爍。

鹿晗搓了搓凍僵了的手掌,掐了煙,回去接電話。

那個號碼他認識。於是他按了接聽鍵,但是沒有說話。

“鹿晗。”聲音很平靜。已經不是上個星期哭著喊著求自己快回來幫幫她的那個語調了。

鹿晗裹著被子歪在床上,依舊沒有應答。房間這頭寂靜,電話那頭的聲音卻略顯嘈雜。

“你快來,我讓張梟內幾個孫子纏上了。”

鹿晗睜開眼楞了一下,然後騰地彈起來,抓起電話吼,“齊耀你他媽有病吧!你還嫌自己死的不夠快是吧!”

“你來不來啊。”

“操。”

鹿晗撂了電話,抓起胖子剛剛放在床頭櫃的鑰匙就出門了。

齊耀的電話是在月末評價的前一天下午打來的。他還在大立鏡前面和金瑉碩一起練習老師要求的群舞動作,張藝興跑到儲物櫃旁邊喝水的時候看見了,說你手機響了,86開頭,國內的,快接。

鹿晗說實話,真的,根本就記不住那個號碼是誰了。直到那個聲音嗚嗚咽咽傳來,他費勁的想了一會兒之後,才說,哦,齊耀。

齊耀是個典型的大院子女,她身上有那種屬於家庭遺傳的特殊的淩厲氣質。爽利又潑辣,頗具領導風範,在隔壁的陸航大院裏完全就是個大姐頭。鹿晗認識她是在初三,那時候男孩都逆反,天天擺在你面前的窩邊草不稀罕吃,只有新鮮才能吸引他的註意力。而齊耀這個留著斜分短發穿著寬大校服也顯得帥氣的插班生,就成了鹿晗和幾個哥們兒議論的焦點人物。

齊耀當然也認識鹿晗,整個大院兒裏最出名的刺頭,三天兩頭跟鹿老爺子對著幹,最大的愛好就是領著一幫人跟陸航的孩子爭那塊設備最齊全的足球場。收拾起人來毫不手軟。

於是一切都順其自然。學生時代的生澀戀愛,大多都不是出於喜歡。而是羨慕。在一起是因為沒有更好的選項,因為彼此合適。無論這之中摻雜了多少無可分辨的東西,人們也依舊傾向於把它往美好的方面形容。因為相比於人生之後來的種種。所有人都明白,初戀真是太幹凈了。

可是鹿晗的人生觀正好相反。

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齊耀。

在這個層面,齊耀確實是個與眾不同的人。大多數女生不敢直言的東西,她都可以解釋得很自然。初三畢業那一年,鹿晗選擇不去各種二代們紮堆兒的地方,和幾個哥們兒一起上了外語高中,他一廂情願的以為會從齊耀那裏得到諒解和支持。齊耀的原話是,你有病吧,你都不想穿衣服了,還指望我跟你一塊兒裸奔啊。齊耀認為鹿晗的家庭與身份,就像衣服一樣不可剝離。她絕對不止一次直言不諱的跟鹿晗坦白,要是你爺爺沒權,爸媽沒錢,我才不會跟你在一起。鹿晗就郁悶,說難道是因為我魅力不夠,齊耀說挺夠的了,但魅力又不能當飯吃。鹿晗說那哪天沒了我爸媽,你就把我給踹了啊,齊耀連個磕巴都不打,點頭說當然。

鹿晗以為那只是成長期的憤世嫉俗。他沒有想到齊耀真的說到做到。當他決定去韓國的時候,他就知道齊耀跟他真的到頭了。他曾經問過她,不是請求,是詢問。他說,你能不能等我五年,五年之後我肯定回來告訴你,沒有我爸我媽不靠老爺子,我也照樣是鹿晗,照樣能養活你。

齊耀笑了,他清清楚楚的記得她的聲音,她直接忽略掉了自己這個幼稚的問題,她說,我給你一年,你好好在外頭吃點兒苦回頭是岸,一年之後你要是回來了,咱們倆繼續,你要是還犯這毛病,您就當沒我這人,咱們各走各的路。

然後果不其然,短短一年,齊耀就像履行合同的生意人一樣打了個越洋電話跟自己說拜拜。鹿晗當時真的覺得,老子的青春都特麽被狗吃了。遇人不淑碰上齊耀這麽個現實得有點兒嚇人的款型,把自己對初戀的美好幻想都一一給捅破,然後撒手就走。

但鹿晗真沒覺得人家這麽做有什麽不對。頂多自己以後好好規劃一下人生找個賢妻良母溫婉可人的型兒,補償一下初戀的缺憾就行了。直到上星期齊耀給自己來電話,鹿晗心裏對她還都是經年老友一樣的熟絡平靜。

齊耀在那頭不斷抽泣。

鹿晗嚇了一跳,印象裏鹿晗從沒見她流過淚,說來也慚愧,好歹也是談過戀愛三四年的人,可記憶裏關於她的一切在自己這裏都已經模糊不清了。

練習室很嘈雜,鹿晗捂著手機,扭頭看了一眼各忙各的人,轉身走出教室。

然後在晦暗的走廊拐角,一個不留神,狠狠地撞上了一摞隨地擺放的紙箱。

齊耀一輩子都沒有,甚至讓人覺得她以後都再也不會,發出那種卑微到骨子裏的聲音。

她說,鹿晗,你給我把陳震東找回來,我懷孕了。

鹿晗已經不想再在你和他怎麽回事你們什麽時候開始的諸如此類的問題上糾扯。他知道答案一定不會是他想聽的那一種。

上了三環車裏的暖氣才開始明顯起來。鹿晗跑出來的時候忘了加外套,一下車又是一陣哆嗦。

張梟沒記錯應該是以前陸航的。父母下海經商,家底兒殷實,從小就是孩子王,現在估計在那撥頑主的圈子裏混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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