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我腳步微微一頓，下一刻卻已經信步走遠了。我的手指顫顫巍巍地猶豫了許久，終於碰上了掌心。

按下去，再按下去。

掌心滿滿的血泡，破的破，爛的爛，還有幾個完好無損、光不溜秋地泛著光。這樣的血肉模糊甚至有些慘不忍睹，卻是為什麽，我竟沒有感到一絲的疼痛？

第二天，我坐在板凳上，看著清容道長劈了一日的柴。

清容道長一身青衣，渾身散發著一股仙氣。我看著他的衣袂在風中飄啊飄啊，全然忘了他的徒弟正在虎視眈眈地盯著我。

我一直在想，他的道袍這樣飄逸，是如何完美地避過斧頭的沖擊的呢？我還沒有想明白為什麽，倒是先註意到了小丫頭的視線。我回過頭去看她，皺著眉問她：“我到底哪裏招惹你了，你的眼神為什麽總這麽兇，好像我燒了你家房子似的。”

她冷哼了一聲，傲嬌地別過了臉。

何必如此自討沒趣？我也不再看她，聳了聳肩，就又把視線落在了清容道長身上。他的身手顯然比我好多了，很快，劈好的柴便已經能堆積如山了。

“不許你盯著我師父！”小丫頭惡狠狠地開了口。

“我只是在監工，好麽？”我翻了個白眼給她，“再說了，就算我盯著你師父看怎麽了？被人看看又不會少塊肉。”

仿佛與她賭氣一般，她愈是惱羞成怒，我便愈是肆無忌憚地盯著清容道長瞧，直到她再次挑釁地開口：“你別囂張！我已經發現了，你連疼的感覺都沒有。”

“那又如何？”我依舊看著清容道長，連視線都沒有分給她分毫。

卻聽她笑了，意味深長道：“如果是正常人，怎麽會連疼的感覺都沒有？”

我的身子驀地一僵。

正要回過頭來看她，卻見清容道長手上的動作一停，擡起頭來看向她，道：“雲兒，過來幫為師撿下柴。”

其實劈柴並沒有什麽好看的，反正清容道長劈好的柴已經比我昨天一天劈得多了，後面是偷懶還是做工，也都無關緊要了。

我走到了大堂裏，想做點什麽幫幫忙。雖然手上包得像個木乃伊，但腳能走能跑，口能說會道，總不是廢物。

掌櫃的看我的眼神怪異得很。我自知他向來便不待見我，也不會自討沒趣，自己尋了個用得著自己的地方，自顧自地招呼起客人來。

一天，很快便過去了。

晚上坐一起吃飯的時候，我左邊是張又天，右邊是清容道長張牙舞爪的小徒弟。掌櫃的極為諂媚地看著清容道長，又是致歉又是致謝，還時不時地給清容道長夾菜。我向人打聽過了，這清容道長法術高強，最擅長降妖除魔。五年前這清水鎮妖魔橫行，便是清容道長收服了妖孽，換來了百姓五年的順遂幸福。

我也不死心地問過他們，這裏為什麽會有妖怪，是什麽妖怪。前者沒有人回答我，後者我卻是知道了。

花妖。

只是我一直很納悶，花妖這樣的東西，能如何禍害人間呢？不過張又天說得好，人不可貌相，萬事只有經歷過了，方才知道是兇險還是無害。

飯桌上，掌櫃的再次提到了五年前的除妖事件。他這樣一毛不拔、冷血無情的人，提及此事，竟也是熱淚盈眶，再三向清容道長道了謝後，連聲音都是哽咽的。

他說，他的女兒，便是被那花妖捉了去，生生吃了。

“花妖怎麽會吃人呢？”我不以為然，下意識地便說出了口。

掌櫃的臉色突然漲得通紅，幾乎是雙眼冒火地瞪著我道：“如果不是花妖，我孫女都快跟你一樣大了！”

可這並不能作為花妖吃人的理由。我還想繼續爭辯，但是看著掌櫃的面色，想想他痛失愛女之後的心情，所有的真理與疑惑便統統被我丟到了九霄雲外。

好吧，反正都是五年前的事了，現在再爭論什麽，也都沒有意義了。隨他怎麽以為吧。

吃飯之前，我已把手上纏的布剪掉了一大半，雖還纏著幾層，卻絲毫不妨礙行動。滿桌子好吃的就在眼前，我又無意聽他們敘舊，索性拿起筷子，自顧自地吃了起來。

直到張又天拿著水壺的手一抖，滾燙的開水肆無忌憚地滾落出來。

在開水把張又天燙得哇哇直叫，而我卻安然不動的時候，張又天連聲的叫喊漸漸地就卡在了嗓子眼。“小……小歡，你真的不疼麽？”他哆哆嗦嗦的問我，蒼白著一張臉。

我搖了搖頭，不在意地笑了笑，道：“張大哥什麽時候也會開玩笑了？明明燙到的是你，我怎麽會疼呢？”

張又天的目光沈沈地落在我的手臂上，眼睛中漸漸浮出無限的驚懼出來。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才發現自己的手臂上早已燙紅了一大片，甚至隱隱浮出幾個水泡來。

“我……我去拿藥！”張又天落荒而逃。

我皺著眉頭，忽而想起先前的掬月來。不痛不癢，難不成，我竟和她一樣，是個什麽鬼魅不成？但她每隔十日便要飲人鮮血方才能夠續命，我在這客棧也待了十多日了，從來不曾殺過人、吸過血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一瞬不順地落在我的身上。掌櫃的驚魂未定，清容道長的小徒弟滿眼都是幸災樂禍，至於清容道長，他便那樣一瞬不瞬地看著我，溫聲問我：“施主沒事吧？”

我搖了搖頭。

可我的腦海中忽而想起小丫頭昨日裏挑釁似的話——如果是正常人，怎麽會連疼的感覺都沒有？

如果是正常人……

我難道不是正常人？

看著小丫頭隔岸觀火的樣子，我定了定心神，不露痕跡地跟他們說：“實不相瞞，我天生便帶有這種怪癥。不過雖然怪，但既不傳染，又沒什麽妨礙，倒也無甚要緊，就算一輩子不醫治，也沒什麽。”

然而我這麽說，他們非但沒有感到一絲的寬慰與放心，反而愈發怪眼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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