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履行諾言麽？”我問。一想到先前她對柴東水恨之入骨的樣子，我便忍不住心底惶然。

“他走後，我依舊回尚書府侍奉小姐。小姐依舊是原來的小姐，尚書府也依舊是以前的尚書府，可是明明別無他樣的一切，在我眼中卻都變了個樣子。”柳如花不自覺笑了，又忽而問我，“你愛過人嗎？”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卻聽她恍然一笑，道：“是我糊塗了，你本是觀音菩薩座下的一枚蓮花瓣，又怎麽會如我這般，輕易便被凡塵迷了眼，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士之耽兮，猶可脫也，女之耽兮，不可脫也。”我忽而想起這句詩，不自覺便吟了出來。

“是啊，不可脫也。”她喃喃，繼而道，“彼時我滿心滿眼裏全部是他，行也是他，坐也是他，花開是他，花謝也是他。我也曾偷偷溜出府幾次，跑到小茅屋去等他，有時候等得到，有時候等不到。我把那裏的花草認識了個遍，哪裏有鳥窩，哪裏有螞蟻洞，我都了解得一清二楚，明明知道他不一定會來，明明知道我的等待大多不過是無望的等待，然而沒辦法，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我都想等下去。

等到了，便是驚喜。而即便等不到，那等待的過程亦是那般甜蜜，我一點不覺得委屈，一點不覺得難過……”

“你真的很愛他。”我嘆息。

“可能因為當時年少，容易鬼迷心竅。”她忽而冷笑一聲，“遇到他之前，我竟從來不知，原來我柳如花竟會變成那般模樣……”

“你很少等得到他麽？”我問。

她點了點頭，“小姐待我甚好，我尋著理由出去，她也不問為什麽，能允了便允了，能往上面瞞著便瞞著，甚至為了給我方便，還常常尋些簡單的差事差我去辦，我一有空便到小茅屋去等他。但他不一樣，他是殺手，身不由己，更何況還有那麽多仇家在盯著他，好不容易能來一趟，我便已經要燒高香了。”

明明是應該怨恨的時候，可她的眼角眉梢卻沒有半分冷意，眼中一汪春水，煞是恬淡動人。我知道這個時候並不需要我來說些什麽，也便不再開口，只是靜靜地聽著。

又聽她道：“可是即便他不在，我卻每每都能看到他在小茅屋裏留下的混跡。有時候是插在瓶裏的花，有時候是寫在信箋上的詩，有時候是五彩石，有時候是街邊小巷裏賣的小泥人，有時候是……小茅屋並不大，對於藏這些小東西來說，卻是足夠了。我每每在小茅屋裏找呀找呀，總能找到些驚喜出來。

說與他聽，他說，他不知道自己下次抽身前來是什麽時候，又怕我等得煩悶，便特地藏了這許多小東西來，給我解悶。

我們一起看著夕陽西下，一起看著倦鳥回家。我的一生中，從來不曾有過那樣快意的時候，快意到……回想到以前的日子，竟覺得仿佛不曾活過似的。

我繡了一個荷包給他，他雕了一對娃娃給我。我說，這便是我們的定情信物了，我等你，等你了結了那邊的一切，帶我遠走高飛。

說罷突然想起他先前的話來，不由嘆氣，道：‘你什麽時候才能擺脫那邊呢？’

他含笑看著我，道：‘等不及了？’

我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不是等不及，是怕等不到了。’

他臉上的笑意一斂，微微鎖著眉頭看著我，聲音都沈了幾許：‘你爹娘……要將你嫁人了麽？’

我猶豫了一瞬，點了點頭。

我撒了謊。雖說我爹娘的確有提到要將我嫁人，但被我軟磨硬泡了一陣子之後，已經答應了要再留我一年。我只是怕……每次沒有等到他的時候，我都是一半甜蜜一半擔心，怕他萬一遭遇不測，怕他受傷，怕他受罰，怕一不小心，我便再也見不到他。我想他早點脫離赤水宮，越早越好。

我忽而聽到他問我：‘什麽時候？’

我也不看他，繼續說謊：‘婚事還沒定，人卻已經定下了，我爹他們正在找先生測生辰八字，今年就要……’

我說著，忽而便不說了，不見他回應，心裏不免忐忑，正在想要不要繼續說下去，卻聽他問我：‘你繡一個荷包，需要多長時間？’

我楞了一下，回答他：‘如果不是很精致的話，兩日便可，若是……十天半個月繡一個，也是有的。’

柴東水若有所思地看著我，半晌忽而在唇邊綻出一抹笑來，道：‘既如此，待你回去，得了空便繼續為我繡荷包，最多九個，待你繡夠了九個，我必定帶你走。’

‘若是我一個月便完成了呢？’我問他。

‘一個月……’他忽而挑眉看我，笑道，‘怎麽？你給我繡的荷包，難道竟都是粗制濫造的？’

我吐了吐舌頭，繼而義正辭嚴道：‘哪有，我的意思是，我若夜以繼日地繡荷包，便是精致的，也能在一個月裏趕出來。’

他失笑，擡手在我鼻尖上刮了一下，道：‘傻丫頭，我怎麽會眼睜睜地看著你嫁給別人？你也不要太過操勞，讓你繡荷包，只是讓你有點事做，莫要胡思亂想而已。若是因此傷了神，豈不是要急煞我？’

‘我……’

‘你放心，我今日剛立了一功，待待會兒回去之後，我便見機行事，向宮主稟明了。今年冬日裏的第一場雪，我帶你去曇香山上看，你道好不好？’

‘曇香山啊……’我笑了，目光炯炯地看著他，問：‘曇香山在哪兒呀？’

‘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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