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的我聽著他的話，滿滿的都是憧憬與歡喜。從決定拋下一切一起私奔的那一瞬，我便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我不知道他言笑晏晏地說這番話給我聽的時候，心裏有幾成的把握，我甚至想過，也許他會失敗，我們根本沒有機會去什麽曇香山，更不可能到曇香山看什麽初雪，也許……到不了冬天，我們都要為自己的任性付出代價。

但我以為，最壞的代價，不過就是身首異處。但無論如何，我們盡情地活過，在一起過，就算是死了，黃泉路上也能手牽著手，上天入地、刀山火海，也都無所畏懼。但我怎麽也沒有想到……

在我繡好了第七個荷包的時候，我突然收到了一封信。是柴大哥的字跡，約我到小茅屋見面。他說，要我務必未時趕到那裏，他的最後一個任務，一旦完成，他便立即帶我離開，片刻都不要再停留。

我把早已準備好的一切收拾妥當，辭別了小姐，並把給我爹娘的信托付給小姐，請她等日落之後再交給我的爹娘。我早已安排好了一切，盡管離開自己的家園，告別自己的過往，讓我覺得不舍且難過，但是比起與柴大哥在一起的快意生活，那些個不舍與難過好像便淡了散了，根本不足掛齒了。

只是我沒有想到，我到小茅屋後，沒有等到柴大哥，卻等到了別人。是赤水宮的人。

‘你便是柳如花？’她眉梢輕佻，看著我道。

我緊了緊手中的包袱，沒有回應。

‘與她長得倒是有幾分相似。’她點頭道，語氣十足的意味深長。

我依舊不應答。柴大哥說我輕信他人，我沒有辯駁，只是為了讓他好生看著我、護著我、陪著我、伴著我，我縱使不谙世事，卻不是沒有頭腦，又怎麽會把每個素昧平生的人都視為好人，對其掏心掏肺，任人宰割呢？

卻見她自顧自地坐下，氣定神閑道：‘你大概不知道，赤水宮的每一個殺手都被中了蠱，即便是東水與你遠走高飛，蠱毒發作時，你便是尋遍名醫，卻也是無可奈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痛不欲生，直至七竅流血而死。’

我心裏一驚，終於張口問她：‘蠱毒？’

她點了點頭，一臉玩味地看著我笑道：‘百十年來，赤水宮中從來沒有誰敢忤逆宮主，背叛宮主的人，下場都極慘。東水此次義無反顧，忤逆宮主，你就沒想過，會付出什麽代價麽？’

‘黃泉碧落，自有我二人一同走。’我道。我說過了，我早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盡管我心裏早已向上天祈求了千萬遍，想要他一切順利，想要與他白頭到老，看遍世間繁華美景，但如果事與願違，赤水宮不放過他，那麽我也絕對不會茍活。生死相隨，是我唯一能夠做到的。

她卻冷笑一聲，道：‘無知小兒，你當真以為，愛便可以抵擋一切麽？’

我點頭，還未及開口，卻見她忽而逼近了些許，嘴角的冷笑愈發陰測測起來：‘你當真以為，東水是真心愛你的麽？’

她的笑容那樣譏諷陰冷，不知為何，我看著，突然便慌了神。我一直以為我和柴大哥真心相愛，早已深入骨髓。我一直以為柴大哥對我便如我對他一般。我從來沒有想過別的可能性。

可沒有想過，不代表便不可能。

我終於還是點了點頭，道：‘當然是真心的。’

卻聽她說：‘傻丫頭，男人的心，你懂得多少？你對他掏心掏肺，怎知道他在外面眠花宿柳，對你……不過是利用而已呢？’

‘你胡說！’我登時反駁道，‘柴大哥不是這樣的人。再說了，我有什麽可利用的呢？柴大哥就算……’

‘誰說你沒有利用價值了？’她輕笑一聲，‘你可知他今天去殺的人是誰？’

我緊緊地攥著自己手中的包袱，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緒，沒有再應答她。

我告訴自己，接下來不管她說什麽，我一個字都不要相信。她不過是赤水宮派來阻攔我們的人而已，她故意編一些話來刺激我，是想我就此放棄。我一定不能上她的當。

然而她的話卻一字不落地鉆進了我的耳朵裏，震得我耳膜發疼，幾乎頭疼欲裂。

‘是現在的張無尚，十六年前名震江湖的楚雲長。’

我驀地張大了眼睛，顫抖著嘴唇問她：‘是……誰？’

‘張無尚，你的生身父親。柴東水要殺的最後一個人是他，現在，約莫已經得手了。’她的嘴唇上塗著鮮紅的蔻丹，像毒蛇的長舌一般，鮮蘼陰狠。

我攥得緊緊的包袱忽而墜落在地。在我反應過來之前，我已經跑出了那個小茅屋，我的手還在不停地顫抖著，可是腳下的步子卻是前所未有的快。張無尚啊，他要殺的人是張無尚，他要殺的人怎麽會是張無尚呢？

張無尚……他是我爹啊……

我正拼命地跑著，那個女子卻飛身到我的面前，擋住了我的去路，笑道：‘你這是要去哪兒？’

被她點了穴道，我根本動彈不得。我不想哭的，可是眼淚卻早已濕了我的眼，‘放開我！’我竭力讓自己的聲音不要顫抖。

她卻依舊只是笑了笑，道：‘你這是……想去阻止他麽？’

我還沒有說話，便聽她得意道：‘來不及了。算時間，他怕是已經得了手。你若是想見你父親最後一面，不如直接跟我去赤水宮，不然……’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我隱隱聽到了一聲巨響，同時天上忽而綻放出一朵瑰麗鮮紅的花朵，我咬著唇的牙齒愈發深深地嵌下去，朱紅的血珠滴落下來。

果真……來不及了……

那女子往天邊一瞧，覆又回過頭來看我，道：‘看到了麽？彼岸花——東水的信號彈，他已經得手了。’

我所有的希望，全部化作一道幻影。然而，在那道白光綻放在我的腦海中，漸漸彌漫開來之後，我卻忽而放開了自己的嘴唇，看著她道：‘空口無憑，適才是我關心則亂，輕信了你。你不過是故意挑撥離間、騙我而已，我不會上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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