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秋風蕭瑟，雨過之後，天色仍舊陰陰沈沈，如一副淡雅的水墨畫一般，因被水暈了，顯得格外的朦朧。

掬月便在那幅水墨畫中起舞。玄鐵劍想必並不是很重，她提著，便跟提了一根木頭一樣的輕松自在，銀色的劍光時而隱匿在那鮮艷的石榴裙裏，時而破裙而出，在那一片五顏六色的菊花之中舞出一個又一個好看的劍花。

我不懂劍舞，不敢妄自批評。只是看著她那一個個嫵媚之中蒼勁有力的動作，我便覺得有些驚艷。美，曲中求直，直中帶曲，那一個個或嬌媚或淩厲的眼神，將她的情意情緒詮釋得淋漓盡致。

饒是我沒見過多少世面，不識得多少人，也不免被感染了去。

然而我並沒有欣賞多久。因被掬月揣在懷裏，我原本就受限的視線隨著她的動作，愈發難以看清起來，況且她的動作那樣肆意那樣瀟灑，很快，我便有些暈頭轉向。

我的世界天旋地轉，偶爾平靜下來的時候，我在眼睛半開半闔之間恰好看到夜南楓的輪廓剪影。他一身濃重玄黑，長身玉立在那片花殘菊落中，宛如一座雕塑一般，一動不動。

我想我一定是被掬月的動作顛暈了，不然怎會看到夜南楓眼角哪滴透明而淒慘的液體。夜南楓怎麽哭呢？在那樣美的劍舞下，便是怎樣懷念怎樣動容，夜南楓那樣的一個人，怎麽可能會哭呢？

或者，便是那風從樹上吹下來的秋雨，好巧不巧，恰好落在了夜南楓的眼角。

我不知道那支劍舞究竟舞了多久，我只是在混混沌沌之中，恍然發現，自己已然到了夜南楓的懷裏。

掬月的玄鐵劍不知何時已被棄置在了地上，地上有著淺淺的水窪，有幾片菊花瓣戰戰巍巍地躺在裏面。玄鐵劍的劍柄剛好沒入水窪裏，銀光閃閃的劍身沾了水，映射出的景象一片氤氳。

不是……正在舞劍麽？

掬月躺在夜南楓的懷裏，削蔥根一般細白的手指輕柔地撫在夜南楓的臉上。而夜南楓，那個長身玉立，全程紋絲不動的夜南楓，不知何時已坐在了菊花花架上，他的衣角已濕得不像樣子，連鬢間散落的長發竟也有些濡濕，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只是不知為何，那笑容在我看來甚為古怪，而我竟說不出究竟古怪在何處。

一個媚眼如絲，一個眼角濡濕，在他和掬月的神情對望之中，我的腦海中忽而蹦出四個字來——意亂情迷。

敢情是要……

就在掬月朱唇輕啟，微微擡頭朝著夜南楓湊過去的時候，我下意識地閉上了雙眼。

然而我的耳畔突然響起夜南楓威嚴卻又溫潤的聲音來：“掬月，你果真想好了。”

伴隨著這個聲音的，還有一聲悶悶的聲響，像是搏擊時肉體碰撞的聲音，卻比那種聲音要細小得多。

我睜開眼來，入目便是一把寒光凜凜的匕首。掬月原本撫在夜南楓臉上的手正握著它，而匕首的盡頭，是夜南楓的胸口。

掬月的面色忽然變得慘白一片，她的嘴唇顫抖著，眉頭堆積得宛如兩座小山丘，水光瀲灩的眸子裏，滿滿的都是不可置信，“你沒中毒？”

短短的四個字，我從中聽出了無限的驚恐與遺恨。

“在江湖上人人敬而遠之的夜南楓，你以為只是浪得虛名？”夜南楓輕笑一聲，輕輕巧巧地，便將她握著匕首的手掰開，繼而捏著匕首的刀片，手上微微一擡，便把匕首奪了過來。

“鐺——”的一聲，我聽到匕首掉到地上的聲音。

“那道人妖言惑眾，我原本以為你也在江湖上闖蕩這麽久了，不會這樣輕易上當，怎麽，你竟寧願信他，也不信我？”夜南楓的聲音和緩溫柔，可就是這樣和緩溫柔的嗓音，此情此景之下，竟也顯得有些陰冷可怖。

他的話音落了，掬月蒼白如紙的臉上已經恢覆了些許血色，她依舊一動不動，只有眼睫輕微地顫抖著。

仿佛過了許久，掬月才開了口：“我都知道了。”

夜南楓沒有說話，然而我分明感覺到了他的身子，明顯有一瞬間的僵硬。

自從到了這個新的寄主身體裏之後，我就一直處於一種迷茫之中。原以為只要掬月殺了從夜南楓身上取下三滴心頭血，想必我很快便能得以解脫，只是此番看來，事情似乎並不會如我想的那般順利如意。

夜南楓這個人的行事作風，我完全看不透。而掬月，雖然日日與她朝夕相伴，我對她的了解，也不過爾爾。

比如此時，她所謂的“都知道了”，夜南楓明顯都明白了幾分，而我，卻根本不解其意。

我不知道夜南楓是真的不懂，還是只是為了從她口中再確定一番。只見他幽深的眼眸深了幾許，聲音倒是聽不出什麽波瀾起伏，“知道什麽？”他問。

掬月一瞬不瞬地盯著他，微不可見地咬了咬牙，這才開了口：“你之所以不斷地讓我去殺人，是為了讓我吸食他們的血，對不對？”

夜南楓怔了一下，忽而笑了，“那道人告訴你的？”

接著，也不等掬月回應，他撫了撫她的鬢角，仿佛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一般，連口氣中都透著些無可奈何與嗤之以鼻：“他信口胡言，你竟也相信？”

“有的事情，本就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掬月闔動著嘴角，擰著眉問他，“如若不然，為什麽你既應允了我不再殺人，卻還要我與他們一起？”

說罷，也不等夜南楓解釋，兀自接道：“更何況，上次殺江州知府的事情，我還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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