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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綺鸞殿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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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啦!這柴堆得不夠高,本宮要矗立雲霄,本宮要做王母娘娘!”

“本宮要浴火重生,重生……”

“快!快把柴堆加高,加得高高的。”

……

綺鸞殿中央,花皇後站在如山一般高的柴堆上,朝下面捧著柴木的婢女與太監大聲呵斥。她頭戴鳳冠,身披霞帔,濃妝艷抹,高擎手中火把。

她已從前來通報的人口中得知,她的大哥花敬德已死,花家兵卒紛紛投降。祭壇的暴動一熄,便意味二皇子會率領明光騎奔赴綺鸞殿,將她統統圍住,找她算清一切舊賬。

她,大漢國的皇後,現今是一只囚鳥。

她冷然而笑,與其被二皇子問罪賜死,不如自己結束性命。

她淚水漣漣,迷蒙的雙眸再也看不見巍巍聳立的綺鸞殿,腦海裏逐漸現出南宮罄的模糊身影。

南宮罄,母後一錯再錯,終將自己性命搭了進去,有痛有怨有悔,便隨這具軀體在大火中焚毀。

她咬了咬唇,毫不猶豫的將火把朝柴堆下扔去,澆上黑油的柴堆立馬劈劈啪啪地燃起,火苗從柴堆下面如蛇一般朝上直竄。

柴堆四周,幾個比較忠心的嬤嬤和奴婢紛紛委頓在地,放聲哭泣。

濃煙滾滾騰起,熱浪洶湧撲面,皇後身體一斜,倒伏在地,不省人事。

一抹白影從空中劃過,朝花皇後逼去。

眾人還未來得及看清幻影為何物,便見花皇後被一白衣女子抱著從高高的柴堆上翩然落地。

女子容顏絕世,眸光冰冷,她抱著花皇後踏上倚鸞殿的白玉石階,夾道而站的宮人們表情由悲轉為驚惶,紛紛跟在女子身後觀望。

女子白裳在臺階上如瀑般朝下緩瀉,風撩撥裙裾,掀起一波波的浪花。她清然飄逸,高貴如斯,眾人好似看見高山之巔為蒼生黎民祈福的聖女。她腳步一停,側身的剎那,眸光清冷地朝身後尾隨的“崇拜者”一掃,眾人立馬收住腳步。

一個太監佝僂著身子顫巍巍地踏上臺階,與女子對望,道:“擷玉,你……你為何違背皇後娘娘的旨意,為何救她?”

夜玄瞳清淺一笑,道:“竇公公,其實你是二皇子那邊的人,你是不是很希望皇後娘娘死在大火中?”

竇公公的金魚眼瞥向一邊,雙唇喁喁顫動。

“我救她是因為一個人,南宮罄。這世間最偉大最無私的愛,便是母對子的愛,只可惜皇後娘娘不知,子不屑她付出的努力,子只希望她好好活著便可。什麽皇位什麽萬人之人什麽大漢社稷,南宮罄統統不屑,他若真在意,當年就不會犯傻去觸動皇帝的逆鱗。他不是傻子,他亦不是世間最聰明的,但他確是世間最幸福的,因為他有一個愛他的母後。”

一個清脆響亮的掌聲在倚鸞殿的上方響起,眾人循聲去看,見南宮罄不知何時站在殿檐邊,身軀凜凜,一身雍容華貴的紫袍在風中翻卷。

畏罪自殺的母後不明白罪不至死,她所作所為會得到太子殿下的原諒,前提是花敬德謀反與她無任何幹系。

他雖不是太子,但作為白國的王,盡忠盡責。大漢國西邊的西蛩國多次騷擾進犯,他率領三千輕騎深入西蛩國京都爻城,伐敵無數,逼得西蛩國的王下跪求饒,毫不留情滅了西蛩國由西入侵大漢國的奢想;他縮減官員的數量,減少對官員俸祿的支出,減輕財務負擔;他深知百姓溫飽便無動亂,大力發展白國農業,興修水利工程;白國各州縣都有義倉,逢到饑荒,便開倉放糧……

或許他做得再好再努力,即便得到全白國百姓的愛戴與尊重,卻得不到大漢國天子的承認。這不在於他是否偷看天子寵愛的淑妃更衣,而是他從骨子裏就不喜歡這個兒子;他瀟灑不羈是忤逆皇威;他與文臣辯駁不叫才華橫溢,是目無尊長;他與武將談治兵打仗不叫忠心護國,是窺覬軍權以待他日謀反博上位……

也罷,這帝王之路畢竟是世上最險之路,萬仞深淵,一線浮空,屍骸積山,血流成河……既如此,他選擇退出。

不屑帝位,不屑皇權,不屑父皇鄙夷而又打心底敬畏的眼神,不屑宮人無法理解他內心宏偉志向只會一味譏嘲的笑……甚至不屑天下負他!

但,他不能不屑他的母後和他深愛的夜姑娘。

可笑,他曾許諾,此生無羈。

人,到底是凡人,他無法做到無羈。

為了挽救母後的命,他即便剝去白王的封號,他也必為之挺身而出。若幸運,他便能帶被貶為庶民的母後一同回白國,從此母子相依,不離不棄。若更幸運,他還能帶心愛的女子一起走,坐看浮雲舒卷,臥觀日月升落。

他一身勁裝,墨發用一根紫色絲帶紮緊,高束腦後。倚鸞殿上長風嘯嘯,一頭順滑如綢,黑如墨浸的長發恣情漫卷。今日,他鐘情的紫衫沒有繡上葳蕤盛開的梔子,或許如梔子般的男子不願讓纖塵不染的花沾上一滴血。

他飛身躍下,身姿舒展如翺翔的鷹,準確地落在夜玄瞳的身側。

他朝夜玄瞳手裏青絲淩亂的母後瞧了一眼,臉色極暗,瑩亮清透的長眸立馬罩上一層迷蒙的霧霭,柔波浩蕩。

“美人,謝了。”話雖簡單,但誠意至深。

夜玄瞳望著此刻面容肅冷而俊美的南宮罄,忽覺他天生有種凜然為尊者的氣度。縱然,他有過荒誕無稽,有過遇到情敵時的殺伐之怒,這些不過是草蛇灰線,浮脈於千裏之外。他與二皇子同為大漢國耀眼而奪目的星,是令她尊重的少有男子。

她的唇扯了扯,卻扯不出一個艱難的笑。南宮罄大概不知他尊敬的母妃害了她至親之人,她便由此寸步難行。

“南宮罄,你還記得送我去落雲山莊嗎?我欠你一個人情,現在將它還清了。”

說畢,她鄭重地將花皇後朝他跟前送去,他身子湊近,接過花皇後。

“你是迦嶁公主?”他問。

“你知道了,原以為可以瞞你很久。”

“你,為何不早點跟我說?大漢國給你帶去的痛苦,我南宮罄一人來彌補!你跟我走,去白國。”

“我走得了嗎?”一個極為淒切的聲音在南宮罄的耳畔縈繞。

“能!”

南宮罄朝腰際的禦龍劍看去,碧色的劍光從劍鞘中隱隱溢出,如霧絲般綿綿不絕擴散在他身側。

“你為我做得夠多,你適可而止吧!”夜玄瞳冷眼瞥了下禦龍劍,正色說道。

南宮罄的臉覆上冰霜,不由得憮然笑了。

他能為她爭取什麽?爭取屬於迦嶁公主的尊嚴,抑或是徹底的自由?他真傻,傻得可憐又可悲。或許比他更可憐可悲的人是夜玄瞳,她錯將他的真心當成不值錢的賤物踩踏在腳下,打擊他一次次看似調戲不正經地追求。

唉,南宮罄夠了,真的是夠了!

她幾欲咆哮,逼迫他從她面前消失,消失得此輩子不再相見。

她白皙纖細的手緩緩朝前伸去,撫摸他俊秀絕倫的臉。指肚沿著英挺的眉心朝下落,滑過鼻梁,停在冰涼的薄唇上。她手指頓了頓,這便是她給他最後的一吻,雖然是極不厚道地用指替唇。

她長長嘆了口氣,道:“你,梔子般的人,怎能為我染血?”

這話悠悠飄入南宮罄的耳朵裏,他訕訕一笑,道:“哼,若我不能為你染血,只有死路一條。你的恥,你的悲,你的傷,你的恨,就統統讓我南宮罄幫你背。”

夜玄瞳使勁噙著眸中的淚,身子在顫,手緊緊捂住嘴,她怕哭泣的聲音過大惹南宮罄心酸。

“夠了!我是迦嶁的公主,你是大漢國的皇子,我的國被你南宮氏滅,這血海深仇怎是你這仇人來背負?這不是在譏笑我嗎?你,南宮罄,有多遠就走多遠!”

狠絕的話從夜玄瞳嘴裏如蹦珠般跳出,字字如箭撞擊在南宮罄的心坎,叫他五臟俱焚,六腑俱滅,七魂與三魄俱散。

“你說的可是真?”南宮罄的這句問話連他自個都覺厚顏無恥,沒有必要。

夜玄瞳頷首輕笑,不再言語,身影如雲飄進倚鸞殿,疾步朝大殿後方走去。她是否走得決絕,走得篤定,走得心安理得,這只有她自己清楚。

南宮罄朝下面如木頭般豎著不動的宮人們冷冷瞅去,大喝道:“來人,伺候皇後娘娘入寢。”

幾個忠心的嬤嬤和侍婢急忙奔來,小心翼翼地從南宮罄的手裏接過皇後娘娘,朝寢宮走去。她們步伐緩步,跟在後面的竇公公拎起花皇後逶迤拖地的長袍,躬身走著。他一個老奴,皇家的興榮衰落,他看得比玻璃還透,皇後有此下場是她咎由自取,也是皇家人逃不去的命。

“美人,你可以不選擇我南宮罄,但在你危難之時,我絕不會袖手旁觀!”一句如磐石般堅硬的誓言從南宮罄的口中流出,他伸指朝唇上按去,她的指曾撫過。

夜玄瞳疾步來到關押嵐的屋門前,九曲銀蛇鞭一展,鞭頭嘭的將門撞落在地。裏面兩個正在鬥蟋蟀的聾子侍衛一楞,擡眸朝夜玄瞳瞧去,臉上露出譏嘲笑意。心裏念道,看來她被出雲道長教訓得不夠,今日又來挨打不成?

兩人立馬將手中罐子擱下,拿起身旁長槍,將槍尖對準夜玄瞳。

夜玄瞳看都不看兩人,眸中波浪翻卷。

嵐端坐圓鼓凳,面無表情看著腳下的地板,大約是地上緩緩爬過的一只螞蟻吸引了他。半響,他察覺屋子有些異常,這才緩緩擡起頭,看向前方陌生的女子。猝爾,他冰冷平靜的眸中興起一抹帶有希冀的浪潮,他疾步朝她走去,手掌攤開在她面前。

“傀儡散,你是送傀儡散的嗎?”他有氣無力地問。

兩個侍衛急忙沖上前,一把拎住嵐的衣領朝後狠狠一掣,嵐摔倒在地。兩人大喝一聲,槍尖一挑,凜凜殺氣逼向眸藏驚訝與悲恨的夜玄瞳。

槍尖距離夜玄瞳還有半尺的距離,便見銀蛇鞭噌地揚起頭,血色光芒暴漲。兩桿長槍在血光中化為齏粉,鐵質的槍尖砰然落地。

侍衛嚇得面面相覷,這女子該不會使了指物成埃的妖術?她不是人,她是塗炭天下生靈的妖魔。兩人心神大亂,只敢俯首看她,她布著淡淡血絲的眸儼然能噬人,他倆不由得朝後退去,身子傾靠在立柱上,動也不動,欲與立柱融為一體。

夜玄瞳走到嵐的跟前,顫抖著伸出手,道:“你想要傀儡散?你想要就跟我走,我那有很多傀儡散。”

這個謊話如刀般戳在夜玄瞳的心坎,聲顫如絲游走,眼淚斷線般撲簌簌流下。嵐一再希望不被傀儡散拖累,要揮刀自刎,她橫加阻止,口口聲聲答應他一定會找到蓍香花。現在,不但連蓍香花的影都沒見著,還害他迷失心智,忘記自己是誰。

她的左手朝鞭身疾快地劃過,殷紅的血從掌心無聲地滴落在地,她卻感覺不到痛,因為心裏的痛先於肉體之痛,痛得她早已麻木。

她猶豫,她多愁善感,她不夠狠心,她磨磨蹭蹭……她害死他了!

蓍香花,北域大漠曾出現過。

那朵迎著晨曦第一束光芒盛開的花,還來得及挽救嵐迷失的心智嗎?

即便找不到蓍香花,她和嵐死也得死在尋找的途中。他倆必須回大漠,大漠是曾經的故土,有要找的蓍香花。

“走,我們去尋蓍香花!”她以命令的口吻說道。

“不,我要傀儡散!”

“蓍香花比傀儡散好,你不想要?”

嵐將她伸出的手打掉,身子朝後縮了縮,用懷疑的眼神看著她,沈聲說道:“騙人,我只要傀儡散,你有嗎?你有就先拿一個給我看看。”

夜玄瞳的月眉蹙成一條直線,手朝袖子裏抹去,掏出一瓶事先備好的色同傀儡散的藥散。她將瓶在嵐面前晃了晃,嵐立馬如狼般撲去。他奪過瓶子,將藥散朝嘴裏急急倒入。

“你跟我走嗎?”

嵐微微皺眉,感覺藥散與平常有些不同,帶點澀味。他右腳朝前送了送,滿臉闕疑地看著夜玄瞳,猶豫著。

“這瓶傀儡散時間擱久了,我那還有剛做好的,你想不想要?”

嵐點了點頭,夜玄瞳一把拉住他的手,急忙朝外跨去。

淚水在眼眶裏轉著,幾欲又成斷線的珠子落下。

該死,不許哭!

這輩子的淚水怎流個沒完沒了。

為避免倚鸞殿正門有增兵迎來,兩人便從後門走出。

兩人一路疾步走向午門的甬道,卻不知午門外早有重兵把守。午門是內城門,有皇城禁衛軍看守。過了午門便是東曜門,東曜門是外城門,東山營地的兩萬人馬早已集結在外。他們披盔貫甲,腰佩韌劍,手持長槍,只等一聲令下,便蜂擁沖入宮城。

嘭!

九曲銀蛇鞭一揮,午門上的銅釘被抽癟下去,紅漆從門上紛紛剝落。門外,三百禁衛軍被落在門上的如雷鳴般的重擊聲所震懾,紛紛握緊手中佩刀,長槍和長弓,準備迎擊。

一股肅殺的氣息籠罩在午門外的上空,如狂雲般暴躁湧動。

三百禁衛軍屏氣斂息,洗耳聆聽,等著午門上的巨響再次如雷響起。

陣陣陰風從午門的縫隙中咻咻湧來,吹幹禁衛軍額頭與鼻翼上滲出的汗,也吹涼他們奮勇沖殺的如烈火般的士氣。

轟隆!

三百禁衛軍等來的不是簡單的擊門聲,而是驚駭地看見一尺厚的午門重重摔落在腳下。這門堅如磐石,硬如銅墻,怎如此不堪一擊?要知這門在上次雷王之亂中,用撞城錘都未能撞到,今次怎會輕易倒下?那只有一個可能,有大力神者在對面使出撼天搖地之力摧毀午門。

眾人擡眸,心中大浪翻湧濃雲積山,於驚悚中去尋大力神者的身影。

靜,靜得眾人如墮千仞深淵,靜得眾人都能聽到鐵槍錚錚響動,弦上的箭矢嗡嗡低鳴,刀刃鏗然聲起。

血紅色的光芒如開箱的寶藏猛然射出冽洌光華,刺痛禁衛軍的眸,映照在他們的鎧甲上,如紅霞般絢麗絕倫,美艷無雙。

一抹白如天山雪的身影從模糊變得清晰,映入禁衛軍的眸中。這道影潔凈無瑕,不被塵世汙垢所侵染,這影屬於饑渴的行者於大漠中發現一片久違的綠洲,這影屬於將士東征西伐中不經意間所瞥見的虹……

女子身姿窈窕,靜立如荷,徐步如雲,看得眾人眼都瞪酸了。

禁衛軍的統領張士賢走上前,大聲喊道:“二皇子傳令不放一人走出午門,你這女子從何而來?”

“從何而來?從北域的沙漠而來,從地獄的深淵而來,從九天直奔而來……還勞煩你自己選一個?”夜玄瞳輕蔑地看著張士賢,冷冷說道。

“大膽,你滿口胡謅擾亂軍心,你是從祭壇逃走的迦嶁公主,眾人都知迦嶁公主手裏有根銀鞭。公主,你逃不走,你就束手就擒吧?”

“哼,你能奈何我?!”

夜玄瞳的話如雷鳴般響在眾人的耳畔,眾人聽出她的堅決,紛紛做好迎擊的準備。他們手中的大刀鋒利,鐵槍錚錚,箭矢上弦,只待張士賢揮臂而下。

張士賢朝弓箭兵們使了個眼色,弓箭兵立馬出列,單膝跪地,高舉手中長弓對準夜玄瞳。

箭鏃森森,寒芒閃爍,不堪往事浮現在夜玄瞳的腦海。

牛牯嶺,流雲為她擋住飛蝗般的箭矢,手筋刺斷……

流鏡湖,流螢拋棄同門情義,持弓射出箭中箭……

落雲山莊,路莫知斷然拒絕見她,派出射箭手與她對峙……

今日的午門,二皇子麾下的禁衛軍會不會對她下手?

二皇子,你舍得?

心底的痛攪得夜玄瞳直想抽鞭亂掃一通,掀起血雨腥風,染紅午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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