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玄瞳淡漠一笑，晨風的話好似一根魚刺，刺中她的咽喉，叫她難以開喉說話。她與他在牛牯嶺別過後遭遇了流螢的埋伏，她同他一樣離開了玄雲門。玄冥師傅可安好，還有流雲師哥可安好，她統統不知。

她一臉傷感給晨風瞥去，立感事有不妙。他烏黑的眉一皺，縮成一個擰不開的結，急忙問道：“師妹，怎麽了？你怎不說話？”

她微微噏動的唇，好似被霜打過的葉在寒風中瑟瑟發抖。話未說出，人先哽咽，她遭遇的種種該如何對他說？

她揉了下鼻子，吸聲說道：“師哥，我跟你一樣離開了玄雲門。牛牯嶺那晚，我中了埋伏，逃出了玄國，而後我所經歷的不是只言片語能說清的。”

晨風眸光一凜，冷聲問道：“你中了埋伏？是青王設下的埋伏？”

夜玄瞳搖了搖頭說道：“師哥，若我說是流螢師姐，你會相信嗎？”

晨風聽了這話，人瞬間怔住，形如木樁。他驚詫地說道：“流螢？她成了玄王寵幸的妃子，她會加害你？哦，是不是因為流雲？流雲冷落了她，而她以為是你奪走了流雲的心？她一向心眼狹小，我早看出來了。”

夜玄瞳點了點頭，淚水無聲滴落，沁濕衣裳。

不堪回憶卷入腦海，讓她陷入痛苦沼澤。

流螢怨恨的眸，流雲淒迷的笑，她與他們的糾葛如葛藤般呼呼向上竄生。她如何填平流螢心中的恨，撫平流雲胸口的痛，真叫她迷惘無助。現今，與晨風佇立雲錦殿之巔，同門操戈，她極為猶豫。

她瞟他一眼，冷然說道：“師哥，你若殺太子，我便與你為敵，你可怪我？”

晨風的唇一顫，揚聲說道：“你？你意思是想讓我不殺太子？”

話落，他的眸緊緊闔上，師妹提出這要求，他確是猶豫。但很快，他眸中浮現一抹堅定，他淡淡地拋出一句，“不可能。”

他的眼再次瞟向夜玄瞳，不知她聽了這話作何反應。

夜玄瞳淒冷笑去，沈聲說道：“師哥，今日在這雲錦殿之巔，我你來場決鬥。若我贏了，你便放過太子，可行？”

晨風聽了這話，心裏一驚，沒想到只有三腳貓功夫的師妹居然提出與他決鬥，她有這膽量，叫他甚是佩服。可惜短短幾月，她若未習得絕頂神功，否則休想贏他！

自認勝券在握的他瞇覷著她，帶著譏誚的口吻說道：“你？你憑什麽與我鬥？你能贏我？”

“憑我手中的九曲銀蛇鞭，我是不會輸給你的！”她眸光幽冷地看向手中的銀蛇鞭，顰起如月的黛眉，揚聲說道。

晨風蹙眉朝她手中銀蛇鞭看去，立即被鞭身溢出的囂張戾氣給怔住。

鞭子雖靜握夜玄瞳手，但隱隱感覺它在蠢蠢欲動，如靈獸的它似乎早嗅到雙股劍的劍氣。冷寒銀光在鞭身上跳躍，閃爍，綻放出一朵朵細碎的“銀花”。忽而“銀花”一斂，射出萬道光束，一根根戳入人眼，讓人戰栗著朝後退去，害怕再看一眼，雙目便盲。

這鞭子絕非尋常，好似從煉獄來的一條千年妖獸，盛氣淩人。

她從何得此神鞭？

她說不會輸他，說得甚是堅定，難道她要靠此鞭贏過他？這師妹不簡單，亦同八年前將她從風雪夜救回，他便肯定她不是普通人。

八年前，固執的她決意要埋葬地上那具淩亂不堪的屍體，為此小手沾滿艷艷血跡。當她疲憊不堪地走到他和玄冥師傅跟前，形如死屍，奄奄一息。他難忘她怨念十足的眼，難忘她身後雪地上如梅傲然盛開的點點血跡，她求生的堅決叫他至今畏懼。

她是誰？

她究竟是誰？

……

在他腦海，這問題一直困擾許久。

他記得玄冥師傅對她望去的眼，覆雜的流光在眸中繾綣交織。他與她應有什麽不可告人的關系，否則他決然不會冒著被暴風雪吞噬的風險，千裏迢迢尋她。

那個夜，聽聞二皇子在洛水一帶尋什麽人，尋的可是這個叫夜玄瞳的師妹？

她是叫夜玄瞳嗎？

不，這不是她的真名，那她真名是什麽？

縱然疑問很多，但現在來不及深談，他也沒追根刨底的習慣，不過總有一天他會了解。

“你要與我對決，行！我成全你！”

一句蒼冷的聲音回蕩在雲錦殿上空，撕裂了黑夜的岑寂。

夜玄瞳隱隱感覺有什麽東西碎開，無數殷紅的飛瓣濺散，帶著淡淡的血腥味，這大約是心碎的感覺。她的眼噙滿淚水，晶瑩的淚珠如斷線的珠簾瞬間散落，濕了面頰。

流螢師姐視她為敵，現在她被迫與晨風師哥兵刃交接，這是刺客逃不去的劫難。

這場決鬥不能拖太久，否則她的心痛得更深。

九曲銀蛇鞭，你是不是太渴望戰鬥？今日與師哥對決，並非我願，你可手下留情啊！她看著手中的銀蛇鞭，心裏低聲喃語。

淚水收住，夜玄瞳淩空一躍，羅衫飄逸，墨發翩飛，淋著皎皎月光，似一朵盛開在夜色下的碧蓮，清艷冷絕。

她舉臂甩鞭，朝晨風的身影狠狠劈去，一束凝聚的盛光在暗夜中乍現。鞭頭落下，轟然爆射出萬道金光，如煙花般絢爛。這便是九曲銀蛇鞭第十式龍鱗迸天。

只是這招並未落在晨風身上，而是擊碎他腳下的瓦。她狠不下心，下不了手，一臉憮然地沈默著，深深闔上了眼簾。

九曲銀蛇鞭緩緩竄移到她腳下，蜷縮著身子，冷冷地瞪著一臉愕然的晨風。

晨風手中的雙股劍交叉架於半空，半響沒有收回。他楞楞看著銀蛇鞭，雙手在顫抖，兩劍相觸發出“錚錚”聲。剛才，他還未看清竄來的鞭頭，便被迅疾迸射的耀光給刺得睜不開眼。他架起雙股劍並不是迎擊，而是驚嚇時的本能自衛動作。他甚是畏葸，第一次在對手面前感到前所未有的壓力。面對持劍的宇文道奎，他還有對峙的勇氣，可面對九曲銀蛇鞭，他頓時陷入無助的黑暗。

他緩緩收回手中劍，嗒然若失。

她與他是同門師兄妹，他功夫一向在她之上。兩月未見，她功夫與先前判若天淵，讓他望塵莫及。本自信滿滿的他陡然喪失鬥志，這人如墮煙海，茫無頭緒。

她是厲害，但他應有的尊嚴還需保持。

他冷冷看向她，揚聲說道：“師妹，你這鞭法舞得甚好，請問尊師是誰？”

夜玄瞳聽了這話，心裏冷冷笑去。他既稱她為師妹，還問她尊師是誰，這明顯是在揶揄她。

她聲如靜水，淡淡說道：“師哥，我從哪習得並不重要，你只需告訴我，你不會對太子動手。”

“若我還是說不呢？”晨風冷冷瞥去一眼，扭頭說道。

“師哥，那我就讓你輸得心服口服！”她悢然一笑，冷聲說道。

“哼，那就亮出你的真本事，不要將鞭子跟剛才一樣抽空了。”

夜玄瞳掄鞭朝晨風沖去，鞭子左右掃掛，在空中呼呼作響。她身體矯健，步法輕捷，扭轉承接順暢得如行雲流水，沒有絲毫頓滯。

晨風持雙股劍奮力迎接橫掃來的鞭子，身形忽而淩空騰躍，忽而俯身沈降，疾趨疾退，左躲右閃，措手不疊。他旋波劍法勢道雄渾，開闔有度，或如白蓮吐蕊，或如落英盡散。

九曲銀蛇鞭的鞭頭與雙股劍的劍脊觸碰，火星迸射，叮叮作響。

夜玄瞳心裏一緊，她需速戰速決，不把狠招使出，晨風師哥是不會認輸的。

第一式蛟龍出海與第四式龍蛇飛舞，應對旋波劍法都可，但她不會僅用一招贏了晨風，否則作為師哥的他定不甘。

她先使出“龍蛇飛舞”，鞭子舞得甚是精彩，少卻了該有的霸氣，但也逼著晨風連連退卻。接著，她使出“蛟龍出海”，氣勢淩淩，一條長須怒顏的“蛟龍”長吼一聲，沖入半空再俯身而下，逼向晨風手中的雙股劍。“龍齒”緊緊咬住劍刃，劈啪作響。

雙股劍的劍刃承受不住九曲銀蛇鞭的力道，劍身開始現出細小裂紋。

晨風心裏陡然一縮，血液停止流動，臉色煞白。

夜玄瞳見好就收，立馬收回手中鞭子。

兩人再次相視，一個面如灰土，一個面露淡笑，秋與春的蕭瑟和溫煦在兩人面容上清晰呈現。

“師妹，今日我是敗給你了，那我便答應不殺太子。但，但我亦不會好活，你應明白，對一個刺客來說，沒有完成任務只有一個結局，便是自刎謝罪。”晨風一邊說，一邊舉劍朝自己的脖頸靠去。

夜玄瞳聽了這話，雙眸瞪直，嘴巴大張，人如雷劈。

自刎？他說要自刎？

她聽得甚是清楚！

不，他不能自刎，他不能死，他太年輕，他有鴻鵠之志！

夜玄瞳剛要上前阻止，赫然發現晨風右手的劍刃已貼上了脖頸。

他要死了嗎？因她而死，這是她多不想看到的事實，太殘酷，太殘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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