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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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鳥啾啾鳴叫的清晨,倪念幸穿過遍布露水的田野,越過瀝青色的空曠馬路,經過一座灰白的石頭長橋,再往前就是蘇塋住宅附近。

此時灰褐色的大地上,淺薄的光亮仿佛從泥土中亮起。倪念幸呼吸著清涼濡濕的空氣,每走一步腳下都會留下晨曦的光亮。

那一棟四四方方,有些矮胖的房子和小小的院子被鐵柵欄圍墻圈在裏面。倪念幸走著,忽然覺得周遭有些安靜,擡頭看了一眼,嘰嘰喳喳的麻雀們不知何時失去了蹤影,頭頂上的電線桿細細的分割著天宇。

倪念幸邊走邊奇怪的打量著空蕩蕩的電線桿,就在這時她鼻尖似乎聞到了一種若有似無的奇異怪味。

“念幸?”

就在她辨別出那是什麽味道皺眉的時候,驟然躥起的聲音讓倪念幸打了一個激靈。她下意識頓住腳步,發現自己已站在蘇塋家門外,她循聲回頭,一瞬間啞了聲音——她看到蘇塋蹲在敞開半扇的鐵柵門之後,手中抓著一只被開膛破肚的田蛙。那只田蛙細長的四肢和黏膩濕漉的軀幹不成比例,此刻從蘇塋指縫間和著血液像細繩一樣無力垂落下來。

蘇塋正把它往一只塑料袋裏塞,地上的血泊裏還有一團鮮血淋漓的扭結東西,形狀和顏色很容易讓人猜測那也許是糾纏的肚腸。

倪念幸今天穿了黑色的薄開衫,襯得她此刻的臉色尤其煞白。是了,這一種鉆入鼻腔的奇異味道帶著死亡的冰冷氣息,無疑就是血腥味,就是那烙印在她記憶深處,午夜夢回中也無論如何也忘不掉的氣味。

“天!這、這是怎麽回事?”倪念幸目光像被燙了一下般瞬間跳開,但方才一瞥之下那一團粘著血肉的東西依舊完完整整的落在了眼底。她深吸了口氣,轉向蘇塋,控制住顫抖的聲音道,“這些東西為什麽會在你家門口?”

蘇塋迷茫的搖頭,納悶的聳了聳肩,“我也不知道。早上打開門,就看到這些東西在這了。還有這個,是被剝下來的皮……”她說著拽過腳邊的一只貓,那其實是一只貓頭,因為除了頭顱,這只貓的身體只剩下濕毛巾一樣滴著鮮血的一層皮。“……被掛在了大門上面。”

倪念幸沒有去看蘇塋手中的東西,然而隨著她目光的示意看向了鐵門,只見黑色的鐵柵欄頂部確實有更深色的濕潤痕跡。她完全可以想象到,蘇塋清晨開門看到那一幕血腥。

若這件事擱在常人身上,此刻必然是震驚恐慌到不能自已,然而蘇塋現在只是一臉平靜的蹲在地上,鎮定自若的徒手收拾著那些淋漓血腥味的東西。

蘇塋有時流露出的那種遇事波瀾不驚會讓倪念幸覺得怪異和不安,可是她從不能真正了解蘇塋,於是便又說不出哪裏不對。但此刻倪念幸至少知道蘇塋是為避免她的外婆看到這令人作嘔的可怕東西而需要全心且盡快把門口弄幹凈。她忍下心中的異樣,卻忍不住瞥了眼蘇塋那雙殷紅的手,然而她忘記了自己應該是見不得血的,紅色在眼眶中瞬間暈染開來,讓她一下子只覺得如墜冰窟,頭暈目眩間忍不住狠狠抿白了嘴唇。

“也許是黃鼠狼幹的。我聽外婆說過,黃鼠狼會像這樣掏食小動物的內裏,然後惡作劇似的把皮掛在門口的樹上,也許還藏在哪裏觀察人類的反應。”

蘇塋兀自揣測,隨即扭頭在四下裏迅速掃了一眼。什麽也沒發現後,她收回視線,半直起身體抖了兩下沈甸甸的塑料袋。在紮起塑料袋口的時候,最後看了眼裏面血肉模糊,扭結成團的東西,下結論似的道,“黃鼠狼這種動物殘忍激進,報覆心重,倒是很像它的作風。”

“人不也是這樣麽?”倪念幸有些出神的忽然插話,她的聲音細弱但明顯透露出她壓根不相信這是一只動物所為,又或許比起人來她更相信動物。倪念幸避開那殷紅的血色,鏡片後的眼睫低垂著,“這個小鎮生態再好,黃鼠狼也幾乎稀絕,從沒出現過一只。”

蘇塋明白倪念幸的意有所指,她把滿是血漬的手浸入一旁那盆備好的冷水裏慢慢搓洗,水面上倒映著的她的臉漸漸被暈開的血色所籠罩,只剩下一雙黑漆漆的眼眸,“你是想說這是刻意人為?”頓了一下,她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我仔細看過那皮毛,確實像是被什麽利刃割開的。”

倪念幸聞言,吃驚的看了一眼蘇塋又迅速的垂眸。一想到蘇塋一臉平靜的對著那張血色毛皮翻來覆去好奇察看的樣子,她心底的那種惶恐和怪異感像是漣漪般一圈圈擴大。

蘇塋沒有註意到倪念幸的神色變化,只是盯著塑料袋悶頭想——如果是人為,是為恐嚇還是為報覆?當然,恐嚇占的成分也許會比較多,畢竟她不管不顧的讓人人忌諱的林絆留在了店裏幫工,把不安的種子播在了人們的生活中。

蘇塋想到了那個不茍言笑,沈默到看上去有些逆來順受的人。不知出於什麽原因,林絆最近愈發的開始不理睬自己了,而關於他那段過往,林絆至今未提及只言片語,但殺人犯的身份終是他一個無可指摘的烙印。

蘇塋直覺林絆不會做這種虐殺恐嚇的事情,又試著想象了一下他殺人的樣子,那場景居然也讓她覺得盡是古怪和違和。“不會是林絆做的。”

心念轉動的蘇塋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她不由楞了一下,連她也對自己居然會這麽相信林絆感到詫異。

倪念幸睫毛一動,沈默了下來,她擡眼看住蘇塋。用一種比剛才看到蘇塋徒手清理那些惡心東西還要凝重嚴肅的表情,沒有什麽語氣,極其緩慢道,“你就這麽相信他?他可是有前科的殺人犯。”

不知為何蘇塋就是感到倪念幸有些生氣,她從水盆中收回手,透著微粉的水滴從垂落的指尖一滴滴的落成了地上的深色硬幣斑點,皮膚上傳來酥麻的冷冽。她仿佛為看清遠處的什麽一般,認真的眨了一下眼睛,“我知道,但我就是覺得他不是。”

不是什麽?不是眼前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還是不是殺人犯?無論蘇塋對於哪一種的否認都讓倪念幸覺得難以接受和不可置信。更讓倪念幸覺得荒誕的是,她清楚的知道那絕非出自蘇塋一時的同情和憐憫,可也正因此,經過理智判斷卻仍然選擇站在林絆一邊,為他開脫的蘇塋簡直就像是共犯,倪念幸甚至從中感受到了一種背叛。

突如其來的靜謐和沈默。

倪念幸看著蘇塋平靜而有些執拗的神情長久的不說話,身體中有一些暖意在悄然剝離,垂落在身側的指尖不可遏制的細微痙攣。直到蘇塋低頭,用洗凈手去拎塑料袋起身的時候,倪念幸抿著的忽的嘴唇一松,“我幫你。”

不知是否蘇塋的錯覺,這三個字的簡單回答似乎讓她聽出了某種妥協和失望的嘆息。

“扔到路口的那個大垃圾站。”蘇塋叮囑,繼而蹲回地上,拿過一塊擰濕了的抹布半蹲在地上仔細而賣力的擦了起來。

倪念幸拎著那一袋沈甸甸的東西,鼻尖若有似無的聞到一股漫泛上來的腥味。她極其嫌惡的皺緊了眉頭,伸長手臂,側歪著脖頸盡量拎得遠遠的,轉身一路小跑出去。

那一棟矮胖的建築物在原地默默看著倪念幸看上去像是倉惶逃開的背影。那背影迅速變得纖細,脊背卻依舊挺直,直到最後變成一個消失的黑點。

站在酸腐臭爛味混雜交融,令人作嘔的垃圾房前,倪念幸卻終於能擺脫那種宿命般纏繞記憶中的血腥而順暢的呼吸。

手中的東西沈甸甸的下墜,倪念幸感到自己的手指有點僵硬,她表情麻木而怪異的皺了下眉,機械性的擡手甩臂。

“裟——”塑料袋撞擊到什麽硬物後摩擦掉落的聲音。

那種聲音讓倪念幸腦中的那根弦這才微微松弛了下來,她如釋重負的吐了口氣,然而回身剛走了兩步,她忽的頓了一下,鬼使神差的擡起剛拎過塑料袋的手——蒼白的手心掌紋淺淡淩亂,微微蜷曲的手指關節處有深色的勒痕印記還有……不知怎麽沾到的血漬。

倪念幸默不作聲的看著,有點點鮮血映入了她的瞳孔,染上了掌心的紋路,她忽然低頭,在濃重的血腥氣充斥鼻尖的同時,伸出舌頭慢慢舔舐。

那到底是一種什麽味道?

是藍天白雲之下破碎的記憶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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