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8

簡穗沈默了一會兒。

問：“你想跟我說什麽？”

無論過去多久, 這個不討喜的性子還是學不來迂回，總是直來直往的。明霏微微一笑，把抱在大腿上的玩具熊放回原處, 轉動著輪椅向簡穗的方向滑動。

輪椅滑過地板的聲音傳入耳中，朝自己慢慢逼近。

簡穗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明霏不以為然，輪椅直滑到簡穗前面還剩兩三步的距離才停下。

甜美可愛的少女歪了歪頭：“姐姐知道，為什麽爺爺會反對你和又南哥哥嗎？”

“……”簡穗慢慢搖了搖頭，“不知道。”

“我和又南哥, 是在醫院認識的哦。”明霏用閑聊似的語氣說，“又南哥有跟你說過嗎？”

“……有。”

明霏輕笑一聲：“那你知道, 為什麽他會在醫院嗎？”

簡穗遲疑了一會兒, 還是老實回答了：“他沒有跟我說。”

明霏了解地點點頭：“我猜又南哥也不會跟你說, 他就是那樣的人呢。”

簡穗胸口冒起一股郁氣。

大概是因為明霏對謝又南的口吻很是熟稔，讓她又想起上次見面的錯覺。

……其實, 不是錯覺吧。

明霏真的，真的對謝又南——

“姐姐, 上次因為又南哥在，我沒有跟你說……”明霏輕聲說：“你和又南哥不適合在一起的。”

“……適不適合, 是我們說了算。”跟其他人無關。

簡穗悶聲悶氣地說：“就算爺爺反對, 我也不會和他分開。”

“你那麽喜歡他啊……”明霏尾音拖長, 聽著像是在感嘆。

簡穗問：“你想跟我說的就是這些嗎？如果是那樣的話，那就沒必要再說下去了。我有些累，想回房休息了。”

“當然不是。”明霏臉上一直笑著，“你沒看出來嗎？我喜歡又南哥哦。”

簡穗沒想到她會承認得那樣直接。

該說……她一直以為她這個妹妹的性格柔軟, 也十分體貼人。當著姐姐的面前說喜歡姐姐的男朋友，這樣的事……這樣的事，她從沒想過會發生。

不對……

簡穗轉念又想，她之前是不是漏掉了一個信息？

因為如果明霏真的不想她察覺的話，她根本不會知道她對謝又南的心意。

明霏非常擅長隱藏情緒。她從小時候開始，就很難讓人看出她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

因為一直都是好脾氣的樣子，所以別人根本看不出來她的真正想法。

但那次那麽輕易便讓她察覺到她對謝又南的心意。

她是故意的……？

為什麽？

“你喜歡他，所以呢？”

簡穗讓自己冷靜下來，只有她知道自己指尖逐漸變得冰涼起來，“你到底想跟我說什麽？”

“我想說什麽嘛……”明霏的語氣有些苦悶，表情卻仍然是笑著的：“我和又南哥已經認識五年了……為什麽是姐姐呢？”

簡穗握起身側的手，直覺接下來的話她會不喜歡聽。

“怎麽會是姐姐呢？為什麽要是姐姐呢？明明是我和又南哥先認識的，明明最先認識他的人是我，並不是姐姐啊。”

“明霏，你……”

明霏推著輪椅又向前滑動了一步，打斷簡穗的話。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更近了。

“吶，姐姐。”

長相甜美的少女伸出手拉住簡穗的袖子，像撒嬌似的輕輕晃了晃，“你把又南哥讓給我好不好？”

簡穗的耳朵一瞬間像是產生耳鳴，“嗡嗡嗡”的響，但仍然清楚聽進了明霏的話。

讓……給她？

明霏：“我知道姐姐你從來不會拒絕我的要求，對不對？”

“什麽……”簡穗心緒亂七八糟，反應不過來。

她想說不行，這怎麽可以，她不可能因為明霏而放棄謝又南，沒有這樣的道理。

可是一時之間，她又組織不好語言。

明霏看出了簡穗的抗拒，她輕笑一聲，攤開放在自己膝蓋上的毛毯，露出底下一雙蒼白瘦削的細腿。

因為久坐輪椅，就算平時再怎麽按摩，她腿部的肌肉還是退化得厲害。膝蓋骨頭凸出，像是只包裹了一層軟皮，白得連青色的血管都看得清清楚楚。就這樣直觀地袒露在人前，顯得那麽觸目驚心。

簡穗第一次看到明霏坐輪椅之後的腿，從她瘦弱的身材就猜出她很瘦，但簡穗從沒想到一個人的腿可以瘦成這樣。

就像只剩下一層皮。

如同直觀看到自己犯下的罪孽，幾乎讓她脫口說出“對不起”。

“姐姐，我知道你們想上同一個大學。”明霏垂下眸，手指輕輕撫過自己的雙腿，慢吞吞地說，“你把他讓給我，和他分開，考去別的大學吧。”

“可以嗎？”

明霏的語氣很輕，像極了呢喃：“你知道的吧……這是你欠我的，姐姐。”

簡穗的目光停留在那和手臂也粗不了多少的細腿上，久久沒有說話。

……

[在京都還習慣嗎？]

手機那頭傳來男生低沈的問話，喚醒了簡穗的神智，她捏著手機，輕“嗯”了一聲。

謝又南敏感地察覺到她的情緒不太對：[怎麽了？]

簡穗嘴巴張張合合，很多話想說，卻無從說起，最好只能說：“……沒什麽。”

“我就是，”她的聲音很輕，“有些想你了。”

真的，不過才一天沒見，她就想得不行了。

[……]謝又南沈默了一會兒，語氣變得柔和了一些，慢吞吞地說：“知道了。”

“那個，你別，別過來。”簡穗知道謝又南說不定在心裏琢磨著轉頭飛來京都。她再待兩天就會離開了，覺得他沒有必要飛過來。

更何況，這兩天她得待在明家，爺爺不讓她見謝又南，就算他來了，肯定也不會讓他進門的。

[我沒說要過去。]謝又南低笑一聲，[是不讓我過去，還是提醒我過去？]

簡穗耳根一紅，知道謝又南這是開始逗她了：“總之你別過來，我很快就回去了。”

[嗯。]男生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答應了，只隨口應了一聲。

二人聊了一會兒，簡穗的手機發出電量不足的提示。

“手機馬上要沒電了……”

謝又南說：[已經很晚了，你去睡覺吧。]

簡穗有些不舍，但持續發出提示的手機看來很快要堅持不住了，便說：“好，你也是，早點休息。”

掛了電話，看著變得黑白的手機屏幕，簡穗將視線投向窗外。

到了夜晚，外面一直不停歇地下著雨，黑沈沈的一片，看起來壓抑又陰沈。

原本因為謝又南這通電話而明亮不少的心情又變得沈甸甸起來，她看著窗外落下的大滴大滴雨點失神。

和他……分開嗎……

……

“你說，他們會分開嗎？”

位於一樓的客房，明霏坐在輪椅上，看著穿著黑色西裝的陸以陵，問道。

一樓的客房是給家庭醫生陸以陵留宿時住的，為了方便照顧明霏，他一個月裏大概也有兩個星期會住在這裏。

因為明霏這兩天有些發燒，身體狀態不太好。所以陸以陵今天參加了一個酒會後，還是回到了明家。

男人脫下西裝外套隨手一扔，順勢扯開領帶，把白襯衫最上面的兩顆扣子解開。原本充滿精英範兒的狀態一下子變得不羈起來。

陸以陵捋了捋劉海，聽完了明霏的話，他轉過身看著明霏，挑眉笑著問：“那你認為呢？”

“姐姐她……一直覺得很對不起我呢。”

明霏答非所問，仿佛在自言自語：“我的要求她從沒拒絕過……”

就算不喜歡她，也因為愧疚一直忍耐著。

看到那樣的一雙腿，她的愧疚一定會更深……不可能無動於衷的。

“這可不一定。”

陸以陵隨口說，走到明霏的面前，“小穗可不是那麽容易放棄的性子。”

“不，我熟悉姐姐的個性，一開始就算會掙紮，最後她也一定會聽我的。”明霏語氣帶著篤定，“畢竟，這是她欠我的，不是嗎？”

陸以陵輕笑一聲，執起明霏的下巴，輕輕地在那柔軟的嘴唇上揉了一下。

明明是這樣好看的小嘴，說出口的話卻不太好聽呢。

陸以陵想著，彎腰給明霏一個輕柔的額頭吻，而後附在明霏的耳邊，輕聲溫柔地說：“你啊，真是一個壞小孩。”

說完，他順手扯過一件外套披在明霏的身上：“總算退了燒了，別老是穿得這麽單薄出來閑晃，你要是再生病我也是會覺得麻煩的。”

他彈了彈明霏的鼻子：“明天不是有生日約會嗎，還生著病的壞小孩可不能去哦。”

事實上今天如果不是他一大早就出去應酬，也不會讓她去接機。

機場人多，對她來說其實是一種負擔。

明正晏和明裘勝不可能要求她去接機，估計是自己要求去的。

這少女的性格不怎麽好，身體同樣也是真的不好。

還有，對自己非常狠。

說起生日約會，明霏笑了：“姐姐還以為是我的生日呢……”

把爸爸拋開了，連他的生日都忘了。

明明不是自己犯下的錯，卻連她這樣的妹妹都可以接受。

多情又無情的姐姐。

那個女人是個又聰明又愚蠢的女人，選擇和爸爸同一天的生日把她剖腹產下來，又能證明什麽呢？

現在住在明家只有她一個，而那個女人並沒有像預期中一樣踏入這裏。

真是可笑啊。

“說什麽呢？”陸以陵捏了捏明霏的臉，“本來也是你的生日。”

他轉身抓起西裝外套，從口袋掏出一個小巧精致的盒子，遞給明霏，“給你的禮物。雖然早了點，提前祝霏兒生日快樂，要快高長大，健健康康的哦。”

明霏接過，忍不住失笑：“真像是醫生會說的話啊……”

“我本來就是醫生呀。”陸以陵輕笑道，推著明霏的輪椅把她轉個圈，朝房門的方向走去。

“好了，你該回去吃藥睡覺了。”

明霏語氣嫌棄：“我不吃藥。”

“不能不吃。”陸以陵像跟小孩子說話，語氣帶著哄騙，“不吃藥會沒精神的。你也不想明天的生日約會沒有精神吧？”

“……”

明霏不說話了。

陸以陵微微一笑，眼角餘光看到轉角有一道纖細的影子一閃而過。

他瞇了瞇眼。

看了看沒有察覺的輪椅少女，他在想要不要提醒一下。

末了還是什麽都沒說，慢悠悠地把明霏推回房間裏。

看著明霏乖乖吃下了藥，陸以陵把人抱到床上躺好，給她蓋好被子，還倒了一杯開水放在床頭，方便她半夜渴了可以端起來喝。

而後他關了燈，走出明霏的房間。

他路過轉角，投去一眼，自然已經看不到人了。

她……聽到了多少呢？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