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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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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地窗外是一整片深藍夜幕,朗月繁星交相輝映,那清冷的月光落在裴西洲身上,似乎都是柔軟的,她的心跟著變得軟乎乎一片。

她莫名覺得,在自己面前的是兩只狗狗,小的叫南博萬,活潑可愛又懂事,是個小可憐;大的叫裴西洲,傲嬌得要死,別扭得不行,冷著一張臉做盡了溫柔事。

裴西洲安頓好南博萬站起身,一轉頭剛好對上南風軟軟笑著的小臉。他神色冷淡白白凈凈,眼睫垂著嘴角向下,表情有一瞬間的不自然。

南風喜滋滋湊到他面前:“可愛吧?南博萬是不是特別可愛!”

裴西洲面無表情從她身邊走過,到玄關拎起他的黑色外套:“過來鎖門。”

南風:“大晚上的你要去哪裏?”深更半夜的,都十二點了。

裴西洲簡明扼要:“上班。”剛抓到的嫌疑人有吸毒前科。

南風瞪大了眼睛,差點忘了,對於裴西洲來說,夜生活才剛剛開始。

但是,她有些擔心他的身體狀況:“裴西洲,你一夜幾次啊你?”

不是晚上剛被警察撞見……現在又又又?這不是頂風作案是什麽?!

聽清她說的是什麽的裴西洲耳朵一下子紅了,南風從他臉上讀出了想要把她滅口的表情。

人家那方面本來就不太樂觀了,她竟然還在這裏哪壺不開提哪壺,是挺傷自尊的。

她的眼睛裏滿是憐憫:“你悠著點啊……”

裴西洲好看的眉毛蹙起:“南風,請你自重。”

她覺得裴西洲下一秒好像就要給她把頭擰掉,小小聲咕噥道:“你以為我想說啊?”

要不是葉錚說你情況不太樂觀,我一個黃花小閨女吃飽了撐的?

察覺她眼睛往哪裏看,裴西洲不想再和她多說一個字。

寂靜的空氣裏只剩關門聲,徒留南風和南博萬大眼瞪大眼。

害什麽羞,誰不知道誰嘛。

一開始知道他的職業,她滿心面對失足少年的痛心疾首,可現在那種痛心疾首裏,多了一種悶悶的難過,只要想到裴西洲要做什麽、要去做什麽她就覺得非常難以忍受。

她腦袋裏有兩個小人正在打架。

一個小人滿眼桃心:“嗚嗚嗚大美人又冷又傲嬌還會大半夜蹲在狗狗旁邊小小聲說話,好幹凈好溫柔好喜歡怎麽辦!”

另一個小人一拳頭掀翻了滿眼桃心的小人:“三萬!要不起!不能喜歡!趕緊下頭!”

南風幽幽嘆了口氣,耷拉著腦袋回房間睡覺。

裴西洲審犯人審了半宿。

犯罪嫌疑人對於犯罪事實供認不諱,對面年輕警官那樣冷靜銳利的一雙眼,比寒冬更凜冽,清澈眼底像有一汪結冰的深潭,沒有人能在那樣的眼神下撒謊掩蓋犯罪事實,到最後,他後背冷汗直冒,活像是在冰天雪地裏走了一遭。

審訊告一段落時,裴西洲轉身出審訊室,天邊已經泛起魚肚白。他捏了捏眉心,換下警服,開車出了市局大門。

這個城市剛剛蘇醒,路邊的小商小販剛剛開始營業,冒著熱氣的烤地瓜像初生的太陽,裴西洲在那個瞬間,莫名想起昨天路燈下、南風忍哭忍到通紅的眼睛。

當他到家推開門,暖黃空氣裏的清甜香氣撲面而來,南風和搖著尾巴的南博萬一起迎上來。

南風短發,睡覺又不老實,早上炸毛炸得像個刺猬,偏偏她還特別端莊穩重地對著他笑:“房東先生,早上好!”

南博萬在一邊給她捧哏:“汪汪汪!”

裴西洲抿得平直的嘴角微微松動,悶聲不吭把手裏的紙袋塞到南風懷裏。

南風聞到軟軟糯糯的香甜味道,扒拉開一看,裏面有個腦袋大的烤地瓜。

她的眼睛瞬間亮起來:“謝主隆恩!”

裴西洲看她變戲法似的變出的笑臉,輕嗤:“出息。”

烤地瓜滾燙,南風又等不及,鼓著腮大口大口吹氣:“你怎麽買烤地瓜了?”

裴西洲自己也不知道,面無表情道:“順手就買了。”

南風笑瞇瞇抱著烤地瓜,把自己擬好的《房屋出租協議》遞給裴西洲:“房東先生,請問你有什麽需要補充的嗎?既然我們正式住在了一起,那麽就得‘約法三章’,電視裏都是這麽演的。”

裴西洲眼睛下面的青黑明顯,白皙的下巴上有隔夜的胡茬,整個人透著一股頹廢的英俊:“我沒什麽要求。”美人清潤的聲音有些低啞,南風的耳朵莫名過了電。

她問:“這麽好?”

裴西洲:“不準在家吃味道重的食物。”

南風攥拳反抗:“可是我喜歡榴蓮臭豆腐還有螺螄粉!”

裴西洲冷臉道:“一樣都不準。”

“那、那我也有要求!不準帶女人回來!”南風紅著小臉一本正經道:“我還是個黃花大閨女,我聽不得那個……”

裴西洲一整個晚上神經緊繃高度緊張,這會腦袋已經混沌得要命,他還沒從南風的話音裏反應過來,簽字的筆已經遞到了手裏。

在裴西洲給她把腦袋擰掉之前,南風摁著裴西洲往協議上簽字:“快,別想了,簽字。”

一份近乎是兒戲的房屋出租合同竟然就這樣簽訂了,時間三個月,房租每月一千五。

甲方:裴西洲。

乙方:南風。

早飯後,南風昂著小腦袋瓜去上班,走路的時候忍不住蹦蹦跶跶,嘴巴裏都是烤地瓜甜甜的味道。

裴西洲上午上班下午休息,晚飯準備了趙晚秋喜歡的南瓜濃湯和清淡蔬菜,去醫院探望病號。

“喲,我的乖學生來啦!”趙晚秋本來蔫蔫的,看到裴西洲一下子來了精神。

隔壁床的老太太瘦得皮包骨頭,現在滿眼艷羨:“是你的學生?”

趙晚秋笑著看了裴西洲一眼:“得意門生。”

裴西洲禮貌頷首,幫趙晚秋立起病床上的小桌子。

病房的門突然就推開,進來一個穿灰色棉襖的男人。

他人很瘦,皮膚呈現不健康的黃白,臉上全是痘,看到裴西洲視若無睹,從他身邊經過。

裴西洲聞到一股味道,眼睛微微瞇起,狀似不經意冷冷掃過,神情微動。

“老師,一會兒給您換個單人病房。”裴西洲淡聲開口。

趙晚秋笑:“我才不浪費你的錢呢。”

裴西洲眉眼低垂,把飯菜一樣一樣放在小桌子上。

旁邊的老太太看看自己的兒子,再看看裴西洲:“這小夥子長得好看,竟然還會做飯。”

趙晚秋笑笑沒有說話,誰家孩子會在高中下課去飯店打工。

高中的裴西洲,十年之後的現在依舊歷歷在目,單是想想都覺得難過。

“你看別人的兒子好,你也養一個啊!在這羨慕給誰看呢?!”

一道尖銳的聲線響起,裴西洲冷漠擡眼。

灰衣男子從親爹親媽那弄不到錢,開始罵罵咧咧:“沒錢天天賴在醫院不走?你吃的什麽救命仙丹一天要那麽多錢?黑心醫院!黑心醫生!”

“你不是說沒有錢了嗎?怎麽還有錢給這個老不死的交醫藥費?”灰衣男子兇神惡煞。

走投無路的老爺爺眼圈通紅:“如果不是醫生一直幫忙墊付醫藥費,你媽早就死了!”

病床上的老太太形容枯槁,像一片馬上就要落地的枯葉,風一吹就要散了。

灰衣男子唾沫星子亂飛情緒暴躁完全失控:“我聽說醫生一年能賺不少錢啊,幾十萬能有吧?”

裴西洲眼神瞬間冷下來,灰衣男子經過他身邊,兩人視線短暫交匯。

病床上的老太太像是呼吸困難,大顆大顆的眼淚從眼眶裏掉出來,老爺爺抱著頭泣不成聲:“造孽啊,造孽。”

趙晚秋安慰了半天,才穩住二老的情緒,最後自己的眼圈也泛紅了。

裴西洲在趙晚秋的病床旁邊坐下:“記得叮囑南風,讓她這幾天小心些。”

趙晚秋伸手擦眼淚:“你怎麽不自己去說,你們明明住在一起,擡頭不見低頭見。”

裴西洲薄唇輕抿,趙晚秋明白,他只要不拒絕就是答應,這孩子就這樣。

你對他一點點好,都會被他認認真真記在心裏,雖然他從來都不會說。

“之前,醫院後面那塊廢棄的工地發生了意外,你在公安局,肯定知道。”

“你們不容易,我看南風那小醫生也很不容易,你看公安局跟醫院離得這麽近,如果時間湊巧,你們可以一起上下班呀。”

“當外科醫生的,只要有手術,不管幾點都得做,後面那塊工地真的挺嚇人的,南風昨天還和我說,夜班路過的時候有人沖著她吹口哨……”

夜幕降臨,裴西洲進入德清街789號。

他往裏走,那人從他身邊擦肩而過,裴西洲垂眸,正是白天的灰衣男子。

南風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晚上八點,她耷拉著小臉,整個人都提不起精神。

高強度工作的一天,手術手術一直是手術,午飯都沒吃幾口,晚飯時間更是錯過去了。

她餓得要命,今天查房的時候差點沒被趙晚秋的晚飯饞死。

她問老太太是從哪買的,老太太說是裴西洲做的,要是想吃讓裴西洲給你做。

南風幹巴巴笑笑,她還是躺平做夢比較直接。

到家之後,黑漆漆的客廳有一點一點暖黃的光,像是森林之中亮起來的螢火。是裴西洲親手安裝的小夜燈,在這個寒冷的冬夜顯出難得的溫情。

南風開燈,打開外賣軟件想要訂上十碗大米飯,可上次外賣事件讓她心有餘悸。於是她打算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當她走進廚房,廚房的電飯煲呈現保溫狀態。她不可思議地打開,裏面正是趙晚秋同款的南瓜濃湯,熱乎乎的香甜氣息撲面而來。

之前裴西洲給她打過電話,所以她有他手機號,南風試探著給他發了一條短信:【南瓜湯我可以喝嗎?】

裴西洲的信息回過來時,南風正盯著那鍋南瓜湯攥著勺子進行激烈的思想鬥爭:要不要喝一口幫裴西洲試試毒?

【裴西洲:隨你。】

南風瞬間瞇著眼睛笑起來,她已經完全習慣裴西洲這種說話方式。

看起來冷冷淡淡,最後小夜燈也安了,房子也租了,南瓜湯也給她煮了。

哼,就說是只傲嬌大狗狗嘛。

她酒足飯飽,最後給他改了個備註:【裴狗狗】。

二十分鐘後,南風給他發了一張幹幹凈凈啥都不剩的鍋的照片。

這時手機界面跳轉突然瘋狂響起來:“老太太今天情緒波動太大情況不太好!你趕緊回來看看!”

南風抓起外套就跑。

裴西洲看著手機上的照片,豬嗎她?

嘴角卻輕輕彎起一點不明顯的弧度,看來味道還可以。

手機放回褲兜,裴西洲一雙自帶狙.擊.槍瞄準鏡的眼睛,一直鎖著灰衣男子。

他參加工作一年多,時間不算久,但他從高中開始就開始接觸那些人。

販毒的、吸毒的、持毒的,甚至是毒梟,身上都有一股非常奇怪的味道。

灰衣男子接了個電話,急匆匆往酒吧門口走,裴西洲拿起外套,緊隨其後。

老太太情況很不好,醫生們奮力搶救,依舊不能阻止病情急劇惡化。

南風出手術室時後背全是汗,整個人已經虛脫,卻突然被老太太的兒子、灰衣男子攔住。

“醫生,我媽這病怎麽花錢如流水呢?你能給我份明細看看嗎?”

一場搶救下來,南風已經筋疲力竭無力應對:“繳費的時候都有。”

“你這麽說可就沒意思了啊,那玩意我們平民小老百姓也看不懂啊,你上面說用了十支藥就是十支藥?說不定你故意多開了呢?還有啊,說不定你就是不用便宜的藥故意用貴的藥呢?”

南風盡心解釋,語氣溫和不急不緩,跟平時沈迷捧哏的她判若兩人。

男人料定她從這裏得了了不起的回扣,他破口大罵:“你們醫生就是這樣的?你們醫生就是這樣賺病人的錢的?你的醫德呢?”

不與傻瓜論短長,在事情發酵起來之前,南風想要離開,卻被人一把扯住手臂拽了回來。

“黑心醫生!黑心醫院!無底洞!我媽來的時候還健健康康呢!現在都成什麽樣子了?”

南風脾氣也上來了:“這裏是醫院,請你安靜,有話好好說。”

“誰他媽跟你好好說!”男人指著南風罵,“走過路過的都來評評理啊!”

那個瞬間,南風骨頭縫兒裏都泛起冷意。

她突然覺得滿心委屈,她這個人不怕生氣,最怕受委屈。

每次受委屈,她都懷疑自己有些“淚失禁”體質。

眼前慢慢演化成一場鬧劇,她的眼淚不受控制砸下來。

耳邊鬧鬧嚷嚷的聲音漸行漸遠,她看著奄奄一息的老太太被推出手術室。

老太太看向她的眼睛裏滿是愧疚的眼淚。

那個瞬間,南風好像看見自己的外婆,外婆去世前,看向她的眼神也滿是愧疚。

淚水模糊視線,以至於她沒註意到男人手朝著她的方向揚起眼看著就要落下來。

下個瞬間男人揚起的手被人鉗制住,有人擋在了她的面前。

裴西洲一身黑衣英俊面龐是冷淡的白,他眼神銳利如獵豹,直接把人扯到墻邊把衣服往上一掀,果不其然,那人後背滿是“冰瘡”。

男人罵罵咧咧轉過身,裴西洲面無表情修長手指捏住他腮兩側迫使他張嘴,入目的牙齒早就因為吸毒鈣化。

裴西洲眼神冷如數九寒天的深潭,融了碎冰一般,緩緩說了兩個字:“畜生。”

男人:“你他媽說什麽?”

他一手就能鉗制住他兩只手腕,只是出來時身上沒帶手.銬,當即給禁毒支隊的同事打了電話。

周圍圍了太多的人,太多的人指指點點。南風慢慢沒了力氣,在角落蹲了下來。

她認認真真工作,遇到交不起醫藥費的老人就好心幫人墊付,是錯了嗎?

或許她就是錯了,醫生不該插手治病之外的事情。可是她真的沒辦法,看到一個和外婆年紀相近的老人,得了和外婆一樣的病,死在自己的面前。

等吸毒者被帶走,裴西洲目光落在角落那一小團身影上。

他記得他剛遇到她時,她開開心心去幫人墊付醫藥費,說總不能不救。

而現在,她蹲在那,很小一團,肩膀輕輕顫抖,那雙總是笑得彎彎的眼睛滿是眼淚。

裴西洲第一次見她哭,第一次在她的臉上看到難過的表情,大顆大顆的眼淚砸下來。

她身上深綠色的手術服還沒來得及換,讓她看起來像可憐兮兮的小動物。

“不是你的錯。”裴西洲輕聲開口。

南風所有的委屈在那個瞬間齊齊上湧,就好像在幼兒園受到欺負的小朋友,突然有所依仗。

視線模糊被嚇到、她拼命忍著哭卻無濟於事,擦幹眼淚,對上一雙漂亮如琥珀的眼睛。

她明明想笑,聲音卻帶了濃重的哭腔,讓她看起來更加可憐:“你怎麽會在這兒?”

裴西洲眉眼清澈,嘴角微微向下,依舊是那張面無表情的拽臉。

他清清落落站在那,像是天神降臨人間,聲音是從不曾示人的溫柔。

“南風醫生,我來接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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