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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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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風擦幹凈眼淚站起身,鼻尖紅紅,眼睛更是。

那個瞬間,喧鬧的、猜疑的、看熱鬧、指指點點的聲音全部遠去,她只聽見他說“南風醫生,我來接你回家”,像一針安定註射進血液一瞬間流入四肢百骸。

總冷臉示人的人,就這樣帶她短暫逃離這個荒誕的、嘈雜的、冷漠的世界。在這個氣溫毫無預兆降到零下的冬夜,像一束幹幹凈凈的光,猝不及防落下來。

人聲嘈雜,密密麻麻充斥耳膜胸腔,他替她擋開了人群,眼前只剩他清瘦高挑的背影,也只有他,心跳聲突然無比清晰。

市醫院跟市公安局在一條街上,離公安局家屬院自然也不遠。裴西洲把南風帶到家時,南風的眼睛已經紅腫得快要睜不開。

從沒被人安慰過的人,從來也沒安慰過別人。

裴西洲只是輕聲開口:“開燈,洗澡,睡覺。”

月光落了他一身,他低垂的眼睫柔軟濃密,淺色瞳孔深處像有一潭湖水,波光流轉,讓人忍不住想要縱身跌進去一探究竟,看看那瞳孔深處到底是溫柔的還是冷淡的。

南風的視線下移,他薄薄的嘴唇清晰,是漂亮的緋色,如果笑,必定唇紅齒白顛倒眾生。

可惜他不笑,說話還一個詞一個詞往外蹦,如果忽略他放輕的語氣,這安慰簡直像是下命令。

但她還是很受用,被凍得僵硬的小心臟正在慢慢回暖。

她乖巧點頭,鼻音濃重:“我知道啦。”

裴西洲“嗯”了聲:“我今天晚上不回來了。”

夜色凜然,看不到星星,他清瘦孤高的背影看得人難過。

為什麽他明明這麽好,卻在做那樣的事。

這樣幹凈冷漠的人,對一個陌生租客都溫柔,好像很適合穿警服。

明明已經到了淩晨,南風一點都不困,眼前腦海卻全是裴西洲那雙偏淺的眼睛。

他漂亮的嘴唇動了動,聲音輕而緩和,溫柔得人心軟。

他第一次用那樣的語氣和她說話,說“南風醫生,我來接你回家”。

想著想著,南風抿起的嘴角有了微微上翹的趨勢。

最近,她越來越頻繁地對他心動,而後一次一次告誡自己:你不能喜歡他!趕緊下頭!

喜歡這種事情,真的可以控制嗎?為什麽她覺得自己像是走在懸崖邊上,稍有不慎就要墜落。

後半夜,裴西洲到家時,客廳亮著小夜燈,南風很小一團窩在沙發上睡著了。

南博萬安安靜靜趴在她身邊,一人一狗在暖調的光線裏有種說不出的溫馨。

他垂眸看了片刻,最後把她旁邊的小毯子展開蓋到她身上。

她似乎睡得很不安穩,秀氣的小眉毛蹙起。

他低頭時,剛好聽見她在睡夢中囈語:“外婆……我好難過啊……”

翌日清早,南風在手機鬧鐘響起時詐屍一般坐起身。

她刷牙洗臉換衣服,去廚房給南博萬拿狗糧的時候,才發現鍋裏有南瓜濃湯,香氣氤氳。

上面貼著便簽,簡明扼要的兩個字:

【喝吧。】

透過這冷冰冰的兩個字,她甚至能想象裴狗狗冷著一張俊臉居高臨下看著她。

南風把小便簽揭下來,在暖暖的陽光中笑得眉眼彎彎,傲嬌什麽呀!明明是個小天使!

趙晚秋的兒女都不在身邊,臨近手術,裴西洲一有時間就會過來。

這讓趙晚秋笑得皺紋都舒展開:“你別老往我這老太太身邊跑啊,你去看看小南風啊。”

裴西洲眼皮半搭沒有應聲,女孩兒脆生生的聲音在門口響起:“趙老師,您叫我啊?”

他擡眼,一本正經工作的南風,短發、白大褂、一張小圓臉尚且有些稚氣。

目光相對,南風有些驚訝,下個瞬間就沖著他彎起了眼睛。

冬日清晨的陽光很好,她一笑,像是沾著著露水的梔子花。

南風:“來看趙老師嗎?”

裴西洲“嗯”了聲,視線落在她笑起來的眼睛,還是紅,腫得不行。

南風:“謝謝你,早飯吃得很飽。”

裴西洲輕輕揚眉:“客氣。”

“奶奶,您要手術了。”南風走到隔壁床老太太身邊,叮囑術前註意事項。

老太太看著她的眼睛,滿心歉疚:“南風醫生,對不起啊,我那兒子他不懂事……”

南風抿嘴笑著搖搖頭:“我不是醫生嗎?都是我應該做的。”

查完房,她對著趙晚秋和裴西洲眉眼彎彎道:“我去忙啦。”

南風出去後,裴西洲也站起身拎起外套:“老師,我去市局。”

趙晚秋看著他,總覺得還是高中時的樣子,沒有什麽變化,幹幹凈凈,坦蕩無畏。

“對了,今天冬至,是南風醫生的生日。”

冬至生日,卻取名南風。裴西洲應了聲,出了病房。

這個冬天天氣反常,一場又一場的雨夾雪,讓人骨頭縫兒裏犯冷。

老太太的手術從下午一點開始,一直到晚上八點結束,最後在手術臺上結束此生最後一程。

南風走出手術室的那一秒,淚水奪眶而出。

她一個人躲起來,蹲在角落,看向窗外陰沈沈的天。

那年也是那樣的暴雨夜,外婆笑著被推進手術室。

她緊緊攥著外婆的手不想松開,外婆伸手摸摸她的頭:“南風不怕,外婆很快就出來了。”

可是等她再見到外婆,外婆不會笑,也不會說話,永永遠遠睡著了。

那天的葬禮,她一滴眼淚都沒掉,因為不相信外婆就這樣走了。

直到她回到家,打開冰箱,看到什麽,淚水濕了眼睛。

她強忍的情緒,在這個瞬間鋪天蓋地襲來,將她墜入沈沈的漩渦,掙紮不開也不想掙紮。

冰箱裏,有外婆包好的芝麻湯圓。

她甚至能想象,當她在外念書,老人是如何揪著心忍著病痛,在生命走到盡頭之前,一遍一遍、一點一點為她做她最喜歡吃的東西,用這樣的方式,把自己陪伴她的時間,延長一點,再延長一點。

芝麻湯圓上面貼著字條,很大的字,不工整:“南風不哭,外婆陪著你呢。”

“我會好好吃飯的,真的,不用擔心我。”

熱好的湯圓剛咬了一口,她的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吧嗒吧嗒落進碗裏。

這個味道……和外婆生前煮給她吃的,一模一樣。

陽臺上的花開了,小青菜又長了一茬,老古董一般的針線盒像是剛被誰放下、還會再拿起。

溫暖淡黃的午後陽光,像極老人曾經看她的目光。

南風站在那,咬緊了嘴唇,淚如雨下。

鮮活而富有生命力的四月,坐在搖椅上曬太陽的老人,再也不會回來啦。

她真的很努力很努力地長大了。

她努力讀書、學醫,想要治好外婆的病,可是她長大的速度還是沒有追上外婆離開的腳步。

如今,她面對和外婆一樣病癥的老人,依舊無能為力。

頭頂落下陰影,有人在她面前停住腳步。

南風紅著眼睛擡起頭,裴西洲一言未發,只是把手遞給她。

那雙手,怎麽會比醫院那些醫生的手還白還漂亮,手指細長骨節分明。

她不敢握他的手,最後只是搭著他的手腕借力起身。

她哭到缺氧的小腦袋瓜已經沒有任何思考能力,鼻音重得像是得了重感冒:“我們去哪兒?”

裴西洲垂眸,小姑娘哭得抽抽搭搭停不下來,小動物似的亦步亦趨跟在自己身邊。

他的手覆在她腦袋上,而後很是僵硬地輕輕按了按,濃密眼睫下,偏淺的瞳孔清亮柔和:“帶你去過生日。”

到家之後,南博萬撲上來沖著她搖尾巴求抱抱,被裴西洲彎腰抱到懷裏。

南風摸摸南博萬的小腦袋,聲音溫溫柔柔的:“我先去換下衣服再抱你哦!”

她轉身回房間,對上南博萬濕漉漉的眼,裴西洲輕聲道:“她不開心,你乖一點。”

南風洗臉時,放在洗手池上的手機響起:【數學老師:?】

南風回【在】,只是信號突然從四格變成一格,消息一直沒有發送成功。

那就待會再聊吧。

她把臉擦幹,換了米白毛衣和淺灰運動褲。

等她出來,蛋糕上蠟燭已經被點亮,那光很暖,好像一路暖到了她的心裏。

“你什麽時候去買的蛋糕?”南風鼻子一酸,又想哭了。

她都感動成這樣了,裴西洲那張臉還是沒什麽表情:“醫院回來的路上。”

燭光映在她眼底,像有星光跳躍,她笑瞇瞇問:“是趙老師告訴你的?”

她變臉果然比變天還要快,裴西洲淡淡“嗯”了聲。

“這個蛋糕看起來好好吃!我最喜歡這種水果多的了!”南風像個收到禮物的小朋友,眼睛彎彎的,“我還要戴這個帽子!拍照!”

她想起自己看過的同事的朋友圈,她們每每過生日,都是蛋糕漂漂亮亮的,人戴著小王冠美美的,今天她也要這樣拍照發朋友圈!

裴西洲沒有說話。

“房東先生,你幫我拍照!”南風笑眼彎彎把手機遞到裴西洲面前。

鏡頭裏的女孩短發,發尾到下巴微微卷曲,蛋糕店的小王冠戴在她的腦袋上,看起來真的很像個小公主。小公主跑去關了燈,哭腫的眼睛在暖調燭光裏並不明顯。

她坐得端正,笑出八顆整整齊齊的小白牙,喊他:“我準備好啦!記得給我用美顏相機哦!要特效!”

裴西洲拿起手機,那漫不經心的樣子看起來特專業,他修長漂亮的手指在相機設置點了幾下,還調整了一下距離,像是在尋找黃金比例最佳角度。

難得休息,他沒有穿一身黑,深藍毛衣襯得那張臉冷白如玉不沾半點煙火氣,像只可遠觀的雪山,卻讓人心生私有的念頭。

挺高鼻尖的那一點小痣,讓人很想咬上去。

這樣的想法讓南風瞬間紅了臉,她的心臟撲通、撲通在胸腔裏震動,所有悲傷煙消雲散。

閃光燈一亮,“哢嚓”一聲響,緊接著,哢嚓哢嚓哢嚓。

南風趕緊跟著快門響起的聲音調整動作,笑的、許願的、比耶的……

“快給我看看給我看看!”

裴西洲把手機遞回去,抿了抿唇:“拍了很多,你自己挑。”

多懂事多乖巧一大美人呀!南風笑著接過來手機,可是慢慢的,臉上笑意僵住了。

隨著手指滑動,她深吸口氣,片刻後擡頭,平靜地看著裴西洲:“你這都拍了些啥?”

照片裏的人,膚色蠟黃,眼睛紅腫,鼻頭也是。

倆眼珠子在幽幽黑暗中鋥明瓦亮,像是一只猝不及防被抓拍的哈士奇。

他還拍了幾十張,似乎是想讓她的生日變祭日,直接醜死她,南風實在看不下去,笑的自己、許願的自己、比耶的自己……從頭發絲到嘴角透著呆滯和傻氣。不像是過生日的在逃迪士尼公主,而像是女子監獄在逃的犯罪嫌疑人。

裴西洲面無表情道:“不是挺好的。”

他漂漂亮亮垂著睫毛看她,眼神無辜得要命。

南風在心裏吐槽他無數句死直男,決定看在蛋糕的份上原諒他,然後又聽見這哥們慢條斯理說了句:“我平時給人拍照都這樣拍。”

南風一口氣差點提不起來:“你那工作,平時還要拍照的嗎?”

裴西洲雲淡風輕:“嗯。她們都喜歡找我拍。”

那個瞬間,南風的腦海飄過一堆打了馬賽克的限制級畫面。

他們竟然還要拍照?還是“她們”?

她驀地眼前一黑。

裴西洲從部署公安高校研究生畢業參加工作那年,一開始派出所缺人抽他去幫忙,上班一周內轄區的未婚待嫁小姑娘就知道派出所新來了個大帥比。

那段時間報警的、丟身份證的、說家裏貓貓狗狗丟了找不著的格外多,甚至還有說自家大公雞被隔壁公鴨子調戲騷擾的……

當然,最多的是腦回路正常來換身份證的。

因為那會裴西洲不出警就在戶籍科幫忙,每天給人小姑娘拍照,每一個都拍得特別像犯罪嫌疑人,五官高清,眉眼沒有一處遮擋,這哥們手裏的鼠標“啪嗒”一下,就給人定了生死,讓人一醜醜個十幾二十年。

當然出於人民公仆的職業操守,他也會冷冷淡淡補充一句:“不滿意可以重拍。”

小姑娘對著那張臉臉漲得通紅,不放電勝似放電,從派出所出去的時候腦袋暈乎腳步發飄,那張禁欲系絕色臉哪能讓人說出個不滿意來。

裴西洲不光給人拍身份證拍得很高清,拍犯人的時候更是,這讓他完全形成了一套獨屬於自己的拍照體系,好看不好看都是次要,最重要的是高清晰度容易辨別。

南風艱難道:“那錄視頻嗎?”

裴西洲:“當然。”必要時執法記錄儀全程攝像。

他的語氣和態度過分坦然,南風卻突然像幹啃了一百個烤地瓜,噎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一頓飯吃得五味雜陳。因為她發現,自己好像不受控制地在對裴西洲心動。

裴西洲眉目清朗,比雨洗過的綠植清澈。蓬松清爽的黑色碎發在暖調光下顯出偏褐的顏色,格外柔軟,讓她很想rua狗狗一樣rua一把他的腦袋,看看他的頭發是不是跟他的靈魂一樣柔軟。

那個瞬間她悄悄許下這一年的生日願望,而願望和他有關。

希望有朝一日,他坦蕩無畏生長在陽光下。

一個六寸的小蛋糕,南風一個人消滅了大半。

裴西洲收拾餐具,身上的深藍毛衣寬松,勾勒出他寬而平直的肩、窄而勁瘦的腰。

南風心裏酸酸澀澀甜甜,因為哭過,聲音和笑意都很軟:“謝謝你給我過生日。”

裴西洲漫不經心“嗯”了聲。

回到房間,南風蹬掉拖鞋趴在小床上,忍不住又翻開裴西洲給她拍的照片。

醜是醜了點,但這是裴西洲拍的,於是她的嘴角又一點一點翹了起來。

她的手指往後滑動,看完那幾十張醜照、在被自己醜哭的前一刻,她的目光定住。

其實最後面還有一張照片,她沒看見。

那張照片是用了特效的,暖暖的光圈暈染開,屏幕正中間的短發女孩戴著小小王冠。

旁邊一行軟軟糯糯的小可愛字體,寫著:“南風,生日快樂。”

南風呼吸一凝,小心臟在這個寒冷的冬夜不受控制軟成一片。

而就在這時,因為網絡狀況不良沒有接收成功的企鵝消息冒了出來。

時間是她剛剛下班回家、哭得快要背過氣兒的時候。

【數學老師:哭鼻子的小姑娘要怎麽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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