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我, ”清水明抓住了桌子的邊緣，向前傾身，緊緊盯著花梨純的雙眼，“我到底還可以怎麽做？”

在清水明求救的目光之中, 花梨純抿了抿唇, 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既然清水老師除了恐懼外已經感知不到其他, 那就將這份恐懼化作主題, 利用它來寫如何？”

“將恐懼……化作主題？”

清水明楞住了。他從來都沒有想過這種道路, 因為這與他一直以來的寫作風格大相徑庭。然而就在花梨純說出這一提議的時候，他似乎聽見了只有他一人才能聽見的，有什麽沈重的東西突然碎裂的聲音。

哢噠。

“是的。”花梨純繼續說著，“比如說寫成私的形式, 或者將自己感受到的恐懼具象化成某種怪物，將其呈現在之中的恐怖……”

哢噠, 哢噠。

有什麽碎裂了。從中湧現出來的，是清水明許久未曾感受到的靈感。

能做到。

如果是以恐懼為題材的話，那現在的他，能做到。和其他的題材不一樣, 他現在有很多想讓別人知道的東西，有很多想說的話。

他有創作欲。

花梨純的話還沒說完，一聲急促的響聲就將她打斷。坐在對面的青年猛地撐著桌沿，站了起來。

“謝謝你們。我現在就回去開始寫！”清水明手忙腳亂地抓起自己的包, 剛想起身, 沒想到又踉蹌了一下。響凱立刻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清水老師, 你要做的事情不是馬上開始寫。”他懇切地說, “而是先吃點東西。”

……

吃完面前的套餐後, 清水明來不及多說什麽, 就急匆匆地背著包離去。他朝著自己的家的方向跑去，想要趕快試著寫出新的。

隔著落地玻璃看著他的背影消失，響凱有些擔憂：“清水老師真的沒問題嗎？”

“我也不知道。”花梨純搖了搖頭，“不過清水老師自己也說過，自己的感性變得麻木遲鈍，但恐懼卻反而主宰了內心吧？那既然原本的路沒辦法走，就只能開辟出一條新的道路。”

“更何況，作品是作家的自我表達。這種表達最後會被讀者看到。但在那之前，作品會先來到編輯的手裏。”

花梨純說：“所以，一定程度上，我認為作家將作品交給編輯過目的行為，也是作者在對編輯傳達自己想說的話。”

“這是只有作家才能做到的事情。親人、朋友……任何人都無法代替他做。如果野口編輯長對自己的工作還有哪怕一點熱誠的話，他就不會對此無動於衷。”

猶豫了一下後，花梨純忍不住看向響凱：“話說回來。”

“響凱老師，”她按捺到現在，終於忍不住開口，“《忍者鬼丸傳》已經被清水老師稱為傑作了。”

“嗯……”響凱收緊抱著自己原稿的手。

和花梨純的工作已經成為了日常，響凱也逐漸習慣了身為學生、又是自己的同伴的她的誇獎與意見。但這是他頭一次從花梨純以外的人口中聽見肯定。

而且，那還是正兒八經的職業作家，他人生中第一次遇到的職業作家，那位作家稱讚他的為“傑作”。

雖然做的是同樣的事情，寫的是同一個故事，但整個世界好像就在這一瞬間，天翻地覆。那是他過去從未見過的景色。

“能走到這裏，實在是太好了。”響凱喃喃自語，眼底隱隱冒出淚花，“因為這是寄托了我十二年的青春與夢想的。”

“我們開始探討吧，它還有變得更好的餘地！”

***

“我回來了！”

剛到家，清水明就在玄關口踢下鞋子，直奔二樓自己的房間。

“阿明！”聽見他聲音的哥哥從沙發上探出頭，想要叫住他，“我想和你談談……”

“抱歉，大哥，我現在沒時間！”清水明的聲音隨著咚咚的腳步聲一路向上遠去，“我要寫！”

聞言，清水明哥哥的眉毛死死皺了起來。

“，又是寫……”

清水明並沒有註意到哥哥的反應。在回來的路上，他就一直在思考，在除了恐懼與緊張外喪失所有感性的情況下，他要怎麽樣才能利用自己僅餘下的東西寫出超越過去的作品。

越是思考，他就越是發現自己內心壓抑的情緒仿佛找到出口一般，想法一個接著一個地湧出來。

一直以來以為自己是天才的自命不凡，拿到新人獎時自以為走上了人生巔峰，得知真相後的破滅感，原本和氣的野口編輯長露出真正的可怕面孔，周圍的所有人都像是自己的敵人，壓抑，恐懼，掙紮……

而將這種恐懼的概念融入，就是他想要在中寫的概念怪物。

仿佛要一口氣將自己的情緒全部融入故事中一般，清水明不斷地敲打著鍵盤。等他終於因為疲憊和饑餓告一段落時，窗外的天色竟然已經暗沈了下去。

楞楞地盯著天空看了一陣後，他重新將目光投向自己的電腦，不由得愕然自語：“竟然一下子寫了這麽多……好久沒有試過這種感覺了……”

“對了，”清水明的腦海中浮現出了家庭餐廳的情景，“忘記問那個女孩子，她到底是哪家出版社的編輯……”

***

“星野社趕在新派藝術文化獎截止期當晚，在網上發表了一篇文章。”

白浪社內，副編輯長對野口智說：“看來這次新派獎也是星野社的目標。不出意外的話，他們的作品都會通過初選，會是我們最大的敵人。”

野口智點了點頭。當初古典獎的景象再度浮現於眼前。

“除了星野社以外，其他的作家也都卯足了勁兒，將其視為必須戰勝的敵人吧。”他看向電腦上選送新派藝術文化獎的作品列表，“畢竟古典獎的時候，星野社可是向整個文學界發出過挑戰的。”

“不過這半年多來，文學市場的擴張可是因此比往年快了一倍多。”副編輯長摩挲著下頜，“星野社造成的刺激發揮了很大作用。畢竟作家可是不會甘心居於人後的生物。”

看向編輯部，副編輯長忍不住有些感慨：“從十年前開始就在這裏的人，除了你我再無其他。現在果然已經是新人的時代了啊。”

說完這句話之後，副編輯長像是又想到了什麽。

“對了，說到新人的時代，”他問道，“那位新人獎的清水老師呢？該不會一蹶不振了吧？”

“有沒有做太過了？”副編輯長說，“你也要註意收著點啊。”

“那位清水老師的話，自從最後一次連載被駁回之後就再也沒有動靜。”野口智一邊說著，一邊拉開了抽屜，取出了一份夾著海報的企劃書放在桌上，“不過，我把這個工作交給了西村，讓他說服清水老師接下來。”

副編輯長拿起企劃書看了一眼，不由得有點驚訝：“電影改編？還是今年的票房年冠《涼子的秘密》……這個工作已經談下來了？”

“前天確定的事情。版權方那邊也對清水老師很滿意，希望讓他接下改編工作。”野口智用指關節敲打了一下桌面，“主要是基於外形。清水老師的外形和電影男主角有幾分相似，利於本人出鏡宣傳。他們想要借此搞出個噱頭來，吸引更多女性讀者。”

“順利的話，這部電影改編的搞不好隨隨便便就能賣幾十萬冊。”

野口智若有所思地看著副編輯長手裏的企劃。但突然，他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拿起手機看了一眼後，野口智再次將手機放下，臉上的表情毫無變化。

“剛才是西村發來的消息，他正在外勤中。”野口智說，“很遺憾，就在我們談話的時候，清水老師拒絕了這項改編工作。”

“不過無所謂，也不是非他不可。”他又補充，“直接讓第二人選頂上就行。”

“……果然，只能說不愧是你啊。”副編輯長放下企劃書，看著野口智嘆了一口氣，“清水老師也太倔強了。”

“只希望十年前的事情千萬不要再重演為好。”

***

“阿明那家夥，到底是怎麽回事，最近連飯都不怎麽吃了，也不和我們說話……”

清水明的哥哥皺緊雙眉，一邊念叨著，一邊走上了樓。

“阿明現在簽約的雜志，是白浪社的那本《文藝時代》沒錯吧，”他從褲袋裏掏出手機，隨便檢索了一下，“也不知道擔當編輯是誰，他一直沒和我們說過……”

在網上隨著關鍵詞一路毫無目的地檢索，不知不覺，清水明的哥哥點進了一個匿名論壇。

在目光掠過其中幾條討論內容時，他的瞳孔驟然緊縮。

……

No.133  無名氏

說到《文藝時代》，現在的編輯長N氏你們知道嗎？以前被他負責過的作家們有很多下場都不怎麽好，簡直是“鬼之編輯長”。

No.134  無名氏

>>No.133

怎麽回事？說來聽聽

No.135  無名氏

>>No.134

既然你誠心誠意地問了，那我就大發慈悲地告訴你w

編輯長N氏曾經負責過的作家，只有兩種結局。其一是作品就此一路火爆下去，名利雙收，就像那位短篇之王K氏。但另外一部分作家不是休長假就是解約，有的和其他雜志簽約，有的索性轉行當編劇、游戲腳本、同人志寫手，還有人甚至封筆回歸日常生活，成了一發屋的也不在少數。N氏擅長壓榨手裏的作家。以前寫過《蜂後的尾刺》的S氏曾經被他負責過，在完結之後就直接退出文藝界，回家種田去了。因為這人正好是我的中學同學，所以我才知道這件事情。

最可怕的是十年前的事。那時候的編輯長N氏曾經負責過的一位作家好像突然就死掉了。但是N氏在那之後就一路升遷，逐漸從普通編輯成為了現在的編輯長大人，鏘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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