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如月瑠乃、還是白浪社, 動作都出乎意料地快。在綜藝節目上宣布了出版計劃之後，白浪社在當天就放出了如月瑠乃的專欄連載與文集的預告。

如月瑠乃的專欄預定將在《文藝時代》上刊登一個季度，共計三期。之後的計劃並未公布, 但可以想象，如果反響熱烈的話，如月瑠乃的專欄或許會成為《文藝時代》的常駐。

這已經不是作家與作家之間的戰鬥了，而是藝能界的明星帶著大量粉絲入侵的、不公平的對決。

“這絕不是平等競爭。”坐在星野社的沙發上, 花梨純看著網上關於如月瑠乃寫作的新聞，皺起雙眉，喃喃自語。

花梨純已經找出如月瑠乃的表演視頻看過了。雖然是偶像定位, 但如月瑠乃毫無疑問，是業務水準極硬的人。無論是唱歌還是表演, 她的發揮都遠遠超出了普通偶像的水準，達到了專業的境地。

可以這樣說：假如沒有當偶像，而是成為歌手或者演員的話, 如月瑠乃的光芒也絕對不會被埋沒。她就像是一個全能的人一樣, 長得還很漂亮。

但是這並不意味著，她就能寫好。

如月瑠乃在網絡上發表了部分將會收錄在文集《致十七歲的你》中的文章。而在得知她要出版以及專欄連載之後, 花梨純看過了這些文章, 也從中得出了一個結論。

偶像、演員、歌手如月瑠乃，絕對無法成為一個作家。

因為她的文章中, 欠缺了某種決定性的東西。

抱著準備好的樣書, 花梨純叫來了小白虎和亂步犬。兩位不做人老師還沈浸在自己的作品要出單行本的興奮之中, 跑過來的時候，小白虎尾巴翹得筆直, 像旗桿一樣；瞇瞇眼小狗則是高高興興、蹦蹦噠噠地小碎步跑了過來。

看著兩位不做人老師興沖沖的樣子, 花梨純覺得自己的話都變得更加難以出口了。而發現花梨純為難的模樣後, 小白虎不解地繞著她轉了兩圈，把爪子搭在她膝蓋上扒著直起身來，不解地問道：“喵喵喵？”

而另一邊的亂步犬卻察覺到了什麽，瞇瞇眼驀然睜開了，露出了綠翡翠一樣的眼睛。

“事情其實是這樣的。”

花梨純深吸一口氣，還是將如月瑠乃的事情告訴了兩位不做人老師。

“如果按照原定計劃發行單行本的話，時間恐怕會和如月瑠乃的新文集撞上，顧客也會被她的書分走。不止我們，同期售賣的其他書也一樣。”花梨純說道，“書店的展示位，報紙、電視、網絡等廣告宣傳資源等等都是有限的，銷量排行榜的位置當然也是一樣。說實話，如月瑠乃才剛做出預告，網上的討論就鋪天蓋地全是關於她的事情了。”

“所以，現在我們面臨兩種選擇。”

“是延期發售，避開如月瑠乃的風頭，”花梨純說，“還是按照原定計劃發售，直面與如月瑠乃以及白浪社的廝殺。”

“這或許決定了兩位老師的第一本單行本的命運，所以我沒辦法一個人決定。”她放在膝蓋上的手握緊了，“所以，就看兩位老師要怎麽做了。”

小白虎與亂步犬對視了一眼，隨後看向花梨純的目光中，帶上了濃濃的堅定。

“喵嗷嗷嗷！”“汪汪汪！”他們同時大聲叫道，而雖然語言並不相同，那份氣勢足以令花梨純明白兩位不做人老師的選擇。

“我明白了！”她用力地點了點頭，“那麽，《山月記》和《明智小五郎探案集》就按照原定計劃，如期發售！”

“說實話，我也想要這麽做。”花梨純看著小白虎與亂步犬，輕聲說道，“雖然知道正面迎上如月瑠乃與白浪社的組合是件可怕的事情，但是如果在這種時候退縮不前的話，還算什麽文學，算什麽作家？”

“如月瑠乃的粉絲大約幾百萬，但其中也不是所有人都會買她的文集的。”她一邊計算著一邊說，“《文藝時代》那邊倒是除了粉絲以外，應該還會有不少對藝能界感興趣的人會去看她的專欄連載。描述實際存在，但普通人卻無法觸及到的、光鮮亮麗的奢華世界——這種類型的文章本身就會吸引很多讀者。而這就是身為藝能人的如月瑠乃所具有的天然優勢。”

這段話正好落入了從書庫裏走出來的菲茨傑拉德犬耳中。

金毛大型犬身上已經穿上了花梨純抽卡時抽出的那套棕色高檔西裝，衣領還帶著經典的千鳥格。他擡頭看著花梨純的後腦勺，過了一會兒後若有所思地收回了目光，慢慢走開。

***

“這一本的內容，張力似乎還是有所不足……”

白浪社一樓的格子間裏，西村拿著清水明交來的新企劃，表情有些猶豫。

“倒是可以試著寫一下，說不定具體寫出來的效果會比光憑借企劃想象的更好，”他擡頭看向了清水明，“但是相對的，如果寫了一段卻還是效果不佳的話，反而會浪費更多的時間精力……”

“清水老師，你是怎麽想的？”

面對著西村的問題，清水明默然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他低聲說，“原本在看到星野社那邊的作品之後，我就被打擊到了，後來又被野口編輯長……”

說到這裏，清水明哽了哽：“……被野口編輯長要求在三個月內上連載，只好趕鴨子上架地硬寫，但是這一個月來，企劃卻又屢屢碰壁。”

“事到如今，我已經不知道自己寫出來的企劃到底好還是不好了，”他的眼睛因為疲憊與焦慮微微發紅，“就連平時生活中的情緒波動都變少了，自己也麻木了。”

“清水老師……”西村怔怔的看著他，內心湧起擔憂來，“已經到了這種程度了嗎？”

明明在新人獎的頒獎典禮上，這孩子還是一副意氣風發的樣子，但在短短一個多月裏，就變成了這種仿佛困獸一樣的狀態……

兩人坐在格子間裏，相對無言。

而最終，打破這一沈默的，是清水明未曾料想到會出現的聲音。

“連載的進度如何，天才高中生作家？”

在小格子間入口響起的，是野口智的聲音。清水明愕然擡起頭，便發現野口智站在格子間入口，低頭看著他。

對上目光之後，野口智還笑了笑。只是這看似平常的笑容，此刻卻令清水明的背後一涼。

“清水老師，你好像一直都沒有上過編輯部嘛。”野口智說，“只肯在一樓和西村見面商討嗎？”

清水明立刻別開目光，低下頭假裝在看自己的稿件。但野口智卻沒有就此放過他，而是邁進兩步，在狹窄的格子間裏也坐下了。

“西村，進度怎麽樣？”他問。

“還是有一點……”西村輕聲說，“企劃的張力不足……而且清水老師現在也陷入了迷茫，對作品的感知也變得遲鈍了。”

“是嗎。”

野口智呼出一口氣來，擡起手拍上清水明的肩膀，抓住他的肩頭有力地小幅度搖了搖：“這樣可不行啊，清水老師。你的連載已經定下時間，還剩下不到兩個月。讀者們可都在翹首期待呢。”

“讓他們滿意就是我們的責任，你說對不對？”

清水明不敢說話。但即便低著頭，他也能感覺到野口智的眼睛正盯著自己。

那種好像無論逃到哪裏去，都無法避開的目光。如果哪天野口智沒有關註他，那只是因為他並沒有上心罷了。相對的，如果野口智想找他麻煩，那無論逃到哪裏，他也還是插翅難飛。

——如果當初領獎的時候沒說那些話……不，如果當初沒有和《文藝時代》簽訂連載契約就好了。

清水明胡亂地想著。但過了幾秒，肩上那只令他如坐針氈的手終於收了回去。

“不過我這次過來，主要目的不是為了催連載的。”野口智又轉換了話題，“如月瑠乃要出版文集的事情你應該也知道了吧？”

已經到了不得不開口說話的情況，清水明只好回答：“我看到那期綜藝了。”

“那話就好說了。”野口智說，“如月瑠乃在綜藝上表明，她是看了我們的新人獎後深受感動，所以才決定也要出版自己寫過的文章的。所以我希望你能盡可能配合如月瑠乃進行宣傳。”

“畢竟她也特意提到過新人獎，所以我想盡可能營造出一種你們關系不錯的氛圍，好便於連帶宣傳。比如說，你可以寫一些相關博客，發推特，以及給如月瑠乃的文集寫序言或者腰封的推薦語之類的……”

清水明低下了頭，聽著野口智的話，默默無言。

在如月瑠乃公開宣布自己要寫作後，他知道了當初在白浪社大樓遇到了她的原因，也因此找來了她曾經在博客上公開過的隨筆。

如月瑠乃的隨筆中，文字運用可謂是相當精妙，就和她在電影電視裏嫻熟運用不輸於專業演員的演出技巧時一般。這一點是清水明也不得不承認的。但是她的文章，還是不行。

如果讓他來選的話，他不會推薦如月瑠乃的文章。

“……這件事情……”

清水明的嘴唇顫了顫，最終說道：“我可以拒絕嗎？”

說完之後，他的肩膀肌肉就繃緊了，腦海中浮現出上次被野口智按頭答應連載的情形。然而出乎意料，野口智的神色雖然冷了下來，卻並沒有對他動手。

“你確定嗎？”他問道，“這個機會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到手的。你應該慶幸如月瑠乃對你的印象不錯。要知道她可是令和的第一偶像，隨便在街邊喝個咖啡，那家咖啡廳就會上新聞。只要是如月瑠乃寫的東西，就算是狗屎都會有大把人買單……”

聽見這話，清水明猛地擡起頭來：“所以說……你知道的嗎？如月瑠乃寫的文章看上去雖然很漂亮，但卻缺少了一件很重要的東西……”

“那又怎麽樣，反正只要能大賣就夠了。”編輯長的一句話，瞬間讓清水明啞口無言。

“如月瑠乃的文集，是確定、絕對會熱賣的書。”野口智冷聲說，“只要和她聯動，你的作品也一定會賣得更多。作為剛出道的新人，就算你是拿到我們這邊文學獎的家夥，這種機會也算是百年難得一見。所以在這種時候，就該收起你自作主張的清高，選擇對自己的前途最有利的一條路。”

“更何況她寫得也沒那麽爛吧？”他說，“人們對偶像的期待，就是無論什麽時候都用漂亮、元氣、完美的面孔面對，成為粉絲的精神支柱，僅止於此。如月瑠乃完美地回應了人們對她的期待，這不就是最好的結果嗎？”

“我最後再問一次，”野口智逼問道，“你真的要拒絕嗎？”

“我……”清水明垂下眼，心臟劇烈地跳動，“我寫不了……”

“是嗎？我知道了。”

野口智這一次並未強迫清水明，甚至沒有繼續過問屢次不過的企劃的事情，而是徑自站起了身，朝著格子間外走去：“反正這項工作上，能代替你的人要多少有多少。你不做的話，自然有大把作家會搶著來做。”

野口智離開了，沒有再回頭看一眼。

註視著野口智離開的背影，雖然是自己拒絕的活，但那一瞬間，清水明還是從內心升起一股發涼的感覺來。

仿佛他已經，徹底沒用了的，感覺。

那麽，沒有用的自己，是不是會被拋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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