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星野社。

乖狗子都睡了，而怪狗子還在熬夜。

平時放在吧臺前的古典留聲機不知何時被搬來了辦公區，裏面傳出來的，是爵士樂的聲音。而音樂之中, 還夾雜著似有若無的、沒有完全被爵士樂徹底掩蓋住的“劈劈啪啪”的鍵盤敲擊聲。

而辦公區的某一臺電腦後面, 隱隱約約有一個金色的狗頭搖搖晃晃。

從商店街撿回來的原富貴狗菲茨傑拉德犬, 此刻正在爵士樂伴奏聲中, 配合著手邊放著的一杯冰鎮酒，揮灑自如地敲打著鍵盤。地上還放著他這幾天裏研究過的每一期《月刊文學》。

而在菲茨傑拉德犬的眼中，商店街流浪時期的死寂與頹廢消失，追逐財富、權力的欲望已經在過《月刊文學》之後重新覆蘇了。

寫到激動處，金毛富貴狗的身體也隨之搖晃了起來。雖然是在寫，但他卻仿佛一個肢體語言豐富的演奏指揮家。

而此時此刻，半夜起床去上廁所的幾只小幼犬看著辦公區投射在墻上的、菲茨傑拉德犬搖頭晃腦的巨大影子, 在樓梯上依偎在一起瑟瑟發抖：“嗚……”

***

【來自《覆興吧！文豪出版社》的提示：您已獲得S級作品《了不起的蓋茨比》×1】

……

“我回來了！”

氣喘籲籲地推開了星野社的門後，花梨純一刻不停地直奔辦公區。

在學校的時候，她發現掌機出現了獲得新作品提示。在那之後，花梨純一直焦急地等到了下課，這才用最快速度趕了回來。

而映入她眼簾的，是她從來沒見過的景象。

明明還是白天, 辦公區卻一片昏暗——那是因為所有遮光簾全部被緊緊拉上, 就連一絲陽光都透不進來。

而就在辦公區中心, 頭頂唯一一盞被打開的燈投射下橙黃色的燈光來。而正對著燈光下方的，是一個背對著花梨純的轉椅，椅子上隱約能看見一個毛絨絨的金色狗後腦勺。

與此同時, 星野社的狗子老師們同樣齊聚一堂, 默默地坐在黑暗之中, 看著這一場面。就連來到星野社之後一直在自己房間裏泡水池的洛夫克拉夫特犬都不知怎麽被硬拉了過來，那一身濕漉漉的厚重長毛在微弱的光線與不規則的暗影中顯得更加難以辨認了。

就在花梨純一臉懵逼地看著這一幕時，腳邊卻傳來了什麽毛絨絨的、暖和的觸感。

她低頭一看，便發現一個蹭到她身邊的浣熊影子。

“坡老師，這是在幹什麽？”花梨純指著前方擺好的架勢，茫然問道。

小浣熊小爪抓住花梨純的衣服，胖乎乎的小身體吭哧吭哧攀著衣服爬到了她的肩上。害怕自己的聲音打破這種神秘而嚴肅的氣氛，小浣熊在花梨純耳邊小聲吱吱啾啾，一番講解。

但是花梨純並沒有聽懂浣熊語，只感覺到浣熊的小尖鼻子像啄木鳥啄樹一樣，不斷戳著自己的耳朵：“……”

就在這怪裏怪氣的氛圍下，轉椅終於“吱呀”一聲轉了過來。

出現在轉椅座位上的，是得意洋洋的金毛菲茨傑拉德犬。

和剛來時的頹廢相比，這狗子不知何時竟然換了一副面孔，身穿挺括的棕色高檔西裝，狗爪子裏還攥著一個高腳杯，杯子裏搖晃著紅酒。金毛大型犬的眼中閃爍著意氣風發與野心勃勃的目光，仿佛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美國金毛大亨。

看見菲茨傑拉德犬志得意滿的樣子，狗子老師們紛紛露出了不爽的表情：“……”

覺得這場景很有沖擊力、同時很怪的花梨純被金光閃閃的狗子照得眼睛發酸，下意識擡起手捂住了眼睛。

過了兩秒後，她還是忍不住把手指分開了一條縫，偷偷往外張望：“……”

另一邊，將大亨的姿勢保持了好一會兒後，躊躇滿志的金毛大型犬任性地把酒杯往旁邊一扔，從轉椅上跳了下來，從桌上叼來了一沓稿件，走到了花梨純面前。

花梨純放下雙手，接過了菲茨傑拉德犬的稿件。但為了營造氣氛，只有剛才菲茨傑拉德犬坐的地方才有燈光，花梨純的身邊一片黑暗，她根本看不清稿件上的字跡。

見狀，菲茨傑拉德犬狗爪一揮，距離開關最近的洛夫克拉夫特犬頓時動了起來。

長毛發出窸窸簌簌的聲響。一坨看不清形狀的大毛團裏緩緩伸出一根晃晃悠悠的、還滴著水的毛爪子，摁向了照明開關。

下一秒，只聽“劈啪”一陣響，整個濕漉漉的大毛團瞬間因為觸電而劇烈顫抖了起來：“汪汪嗚嗚嗷嗷嗷……”

看見被電得愈發不可名狀的狗子，花梨純大吃一驚，手裏的稿子“嘩啦”一聲落在地上：“洛夫克拉夫特老師！？”

……

好在洛夫克拉夫特犬沒出什麽事。這長毛大狗平時看上去狀態虛浮，但身體卻異常地耐造。

在將因為觸電而昏昏沈沈、口中不斷發出神秘而褻瀆的低語的洛夫克拉夫特犬送回他自己的房間之後，看熱鬧的狗子們也慢慢散開。而花梨純總算有時間撿起菲茨傑拉德犬的稿子來看了。

菲茨傑拉德犬交上來的稿子摸起來相當厚。而在作為封面的第一張白紙中心，整整齊齊印著一行字：《了不起的蓋茨比》。

窗簾重新拉開，明亮的陽光灑滿了星野社的整座辦公區。在那之後，外面的光線又隨著時間推移，逐漸暗淡下來，直至夜幕沈落，籠罩大地——足足花了大半個下午的時間，花梨純才把《了不起的蓋茨比》從頭到尾讀完。

——那絕對不是普通人能夠寫出來的文章，但卻是普通人無比向往了解的生活。如果說當紅偶像所能展示出來的藝能界已經足以令普通民眾萌生探索欲的話，那麽美國頂級階層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生活，以及當那些美好的美國夢在某一瞬間仿佛華而不實的肥皂泡、或者沙礫堆砌的城堡一樣轟然崩毀的景象，便足以使他們瘋狂。

菲茨傑拉德犬將一切都寫得那樣真實，欲〇火與厭憎，謊言與真實，毫無保留的愛與無法避免的死亡，時代特有的悲劇，令人心弦顫動。而花梨純在讀完之後，過了很久才緩了過來。

花梨純看向坐在不遠處的金毛大型犬，忍不住在心裏猜測這只富貴狗究竟經歷了什麽，才能將美好幻境的崩塌寫得如此悲傷而詩意。

她不知道菲茨傑拉德犬的過去，但她卻知道，《了不起的蓋茨比》將會是菲茨傑拉德犬重振旗鼓的重要一篇，是他人生中的新起點。

剛要合上最後一頁時，花梨純卻發現背面還有內容。

——那不是《了不起的蓋茨比》的後續，而是菲茨傑拉德犬向星野社提出的要求。

看完這段內容後，花梨純的表情不由得凝重了起來。

菲茨傑拉德犬的要求主要有三項。

第一，下一期《月刊文學》要將他的《了不起的蓋茨比》作為主打文章，使用目前星野社擁有的全部渠道宣傳；

第二，在發表之後，星野社要付給他一筆慷慨的數字，並且一旦時機合適立刻發行單行本、進行各類改編；

第三，在宣傳上，使用讓《了不起的蓋茨比》直接對標如月瑠乃的文章的方針。

“原來如此。”

花梨純讀完菲茨傑拉德犬的最後一條要求，目光許久定格在紙上不動。

她擡起了頭。而金光閃閃的大狗子也在同時與她對視，目光中沒有一絲動搖。

那是因為，他知道在看過《了不起的蓋茨比》後，花梨純絕對會同意他的想法。

“前兩條就這樣辦吧。”花梨純直視著菲茨傑拉德犬的眼睛，沈聲說道，“不過，菲茨傑拉德老師所不知道的是，就算你不提出這樣的要求，我也一定會做出一樣的事情。”

“無論是主打文章，還是宣傳，還是稿費和單行本，”她說，“我會讓願意來星野社的老師們，都覺得自己的付出得到了回報。星野社會把老師們的利益放在第一位考慮。”

得到了花梨純的承諾，菲茨傑拉德犬點了點頭。

假如花梨純不同意，那他也沒有辦法。畢竟他只是一只狗狗罷了，而花梨純是唯一會幫助狗狗做這樣的事情的人。

但果然不出他所料，花梨純答應了。

就在菲茨傑拉德犬這樣想的時候，花梨純的話還在繼續：“……但是第三條，我覺得還是不要這樣做為好。”

金毛大型犬有些愕然。

如果說如月瑠乃是揮揮手就能引發全國矚目的頂級偶像，那菲茨傑拉德重返巔峰的第一步，就是要利用如月瑠乃的名氣作為踏板。

而重點是——他的《了不起的蓋茨比》，將會是比如月瑠乃可能寫出的任何文字都要傑出百倍的傑作。因此，菲茨傑拉德犬會借助與如月瑠乃的名氣成功。而他是星野社的作家，他的成功，也將會是星野社的成功。

越是不利的境地，就越是存在隱秘又可觀的機會。風險越大，收益越大——這就是菲茨傑拉德犬的想法。他也一直以為花梨純想要做一樣的事情。

但花梨純卻提出了異議。

雖然膝上的文稿並不淩亂，但花梨純還是忍不住反覆整理著文稿的邊角，同時說道：“菲茨傑拉德老師就算現在一文不名，作品本身就足以和頂級偶像的文章對抗。而對於只是感到好奇而購買的讀者來說，《了不起的蓋茨比》中描述的，美國頂級階層的生活遠比藝能界的故事要更加引人入勝。這正好補足了現在的《月刊文學》中缺乏的類型。”

“就算不針對如月瑠乃進行宣傳，看完菲茨傑拉德老師之後，也會立刻感覺到藝能界的故事相形見絀。更何況《了不起的蓋茨比》卻寫得很深，不僅僅停留在巨富生活的表層，而是讓我看見了財富與出身的表皮掩蓋下的，黃金都無法比擬的感情。”

花梨純說完一番話，但菲茨傑拉德犬顯然並不滿意。金毛大型犬註視著她，等待著她拿出更加有說服力的理由。

而花梨純沒有辜負菲茨傑拉德犬的等待。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一點。”她說，“歸根結底，這個是‘文學’。”

“雖然需要獲得報酬，文學才能生存，但文學卻不完全是商品。比起過度意識到如月瑠乃的商品力，我認為重心更應該放在自己的作品的優點上。如果商業目的太強，恐怕會讓讀者心生抗拒。”

菲茨傑拉德犬寫出來的作品，無論在題材還是表達上，都正好能夠壓制如月瑠乃的作品。但是花梨純已經認真的想過了。

在剛剛聽到消息的震驚之潮退去後，她在認真思考後，得出了這樣的結論——就算這一次沒有菲茨傑拉德犬的，其他文豪狗狗的作品也依舊能保證《月刊文學》依舊屹立於文學的世界。

這麽久以來的努力，不會是白費的。

“假如我們同樣一味圍繞著如月瑠乃進行反向宣傳的話，即便能夠借此獲利，但老師的作品中原本的光芒也同樣會被掩蓋。”

“……所以，我不想讓老師的作品被對方所束縛。”花梨純直視著菲茨傑拉德犬的眼睛，“星野社的老師們，應該是自由的。文學，應該是自由的。”

聽了花梨純的話後，菲茨傑拉德犬沈默了許久，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在菲茨傑拉德犬的註視之中，花梨純朝著他舉起了手掌。

“和我一起贏下這場和白浪社、《文藝時代》，以及頂級偶像的戰鬥吧。”她說。

她選擇的生存之道，星野社的生存之道，到底是正確的，還是錯誤的，很快就會現出端倪。

兩秒之後，菲茨傑拉德犬擡起了毛絨絨的金色爪子拍向花梨純的掌心，溫暖的棕爪墊貼上了少女的手掌，完成了一次人類與文豪狗勾的擊掌儀式。

***

五月上旬，天氣已經徹底暖和了下來。

而如月瑠乃的文集與星野社的兩本單行本也在短暫的時間內相繼發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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