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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飄蓬一夢歸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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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棠如想起商清堯的生母。

上回曾聽商清堯提過幾句, 後來謝棠如也從他爹魏國公那裏知道了一點舊事。

商清堯的生母出身並不顯赫,在一眾有子的嬪妃裏還是最低微的那個,說是官宦之女,書香門第, 實際上和平頭百姓也差不多。唯一拿得出手的是她的相貌, 據說清麗猶如天上仙女,非常得老皇帝的寵愛, 更是不顧皇後的反對, 加封她做了夫人, 宮裏的人當時都稱她為“明月夫人”。老皇帝還把青露臺騰出來給明月夫人住, 以彰顯帝王恩寵有加。

明月夫人最得寵的時候, 風頭甚至隱約蓋過了皇後。

但是古往今來都說紅顏薄命, 這位明月夫人的下場也不例外, 她不知道犯了什麽錯誤, 很快就被帝王厭棄, 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宮闈中, 沒有葬儀,也沒有死後葬入妃陵, 她的一切痕跡都被帝王無情抹除, 唯一證明她曾活在世上的證據只有承載她血脈的商清堯。

說起來,他和商清堯還有點像——他們兩個的生母都死的不明不白。

心思掠到此處快速劃過, 謝棠如指尖撚起的棋子輕輕落在棋盤上,“哢噠”聲響撞上燈花爆裂的聲音, 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他緩緩開口,聲線像是撥動的琴弦:“陛下的母親……和陛下的關系很好麽?”

商清堯凝神想了一會兒,才回答謝棠如的問題:“不。”

他的聲音輕卻篤定,叫謝棠如楞了一會兒, 像是完全沒有料到商清堯會這麽回答。

內侍和宮女們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退出去,偌大宮殿內只有謝棠如和商清堯相對而坐,兩人眼前的棋盤上黑白棋子分明又縱橫交錯。

過了好一會,商清堯才解釋:“我母妃去世很多年,我對她的記憶已經很淡薄了。我母妃不是個喜歡孩子的人,並不時常親自照料我,很多時候都是宮中的嬤嬤照看我,等我稍微記事一點的時候,她便已經去世了。

她去世也沒有什麽征兆,說是病故,但那一段時間她的精神都不錯。她死後先帝把她身邊的人都殺了個幹凈,也就無從驗證她是不是真的病故。”

帝王說話的時候視線一直沒有從謝棠如臉上挪開,青年半垂著眼,手指抵在棋盤邊緣,不知是在認真聽他說話還是在思索這盤棋局。

燭光下,他半邊下頜弧線流暢漂亮,有種不真切的姝麗。

謝棠如在想商清堯說的話,帝王的語氣太過輕描淡寫、舉重若輕,叫他都分不清帝王真正的態度——明月夫人的死分明有異,但商清堯的態度好像在乎,又好像根本不在意。

他斟酌著帝王不可對人逾越的底線,問:“陛下相信明月夫人是病故的嗎?”

帝王這一次的口吻同樣篤定:“不信。”

宮中最常見的就是病亡,但是宮中真正病亡的卻也沒有幾個。

謝棠如點了點頭,沒有順勢追問下去,雖然這還沒有觸及到商清堯的底線,但是追尋下去勢必會牽扯出更多的、也許不在謝棠如預料範圍內的秘密,因此他順著商清堯的話轉變了話題的方向:“說起來,我母親的死因也是病故。她身體突然衰弱下去,我爹請了最有名的名醫也沒有把她救回來。”

“先魏國公夫人是個什麽樣的人?”商清堯忽然問。

“她是個很漂亮的人。”漂亮到直到如今的京城勳貴圈子裏還流傳著和先魏國公夫人容貌有關的種種傳言,並且為此他們仿佛還能很能理解魏國公不再另娶的理由——見過了天香國色,再見其他人也不過覺得爾爾,哪裏能打動賞花人的心。

謝棠如又接著說:“也是個來歷很神秘的人,我活了這麽多年,從來都不知道我娘和那個傳聞中極為神秘的鬼方族有關。”而且他娘在鬼方族裏的地位還不低,是少族長的女兒。謝棠如想想,他娘的身份如果類比起來就是嫡太子的孩子。

“鬼方族確實極為神秘。”商清堯也讀過古書上的一些記載,各種各種的說法都有,流傳最廣的一種是他們這一族是神明後裔,能夠直接與“天”溝通,“天”賜予他們神通,讓他們在抵禦外敵時不落下風,但除了這些玄之又玄的說法外,一點具體的、實際的記載都沒有在書中出現過。“但是先魏國公夫人也許不是有意要瞞著你。”

“陛下會這麽說只是因為不了解我娘。”謝棠如笑吟吟看過去,“我娘想告訴我的事情就算我不想聽我都照樣會知道,我娘保密的事情,就算我掘地三尺也未必能發現端倪——不過那些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他不再是個小孩子,他娘也死了很多年,估計連骨灰都早早地涼掉了。

“不過我現在倒覺得我娘把這些事情瞞我一輩子也沒有什麽不好,起碼我每天晚上還能睡個安穩覺。”謝棠如嘆了口氣,他雖然不算個太安分守己的臣子,可以也不願意攪和到另外一個部族的血雨腥風中去。

——不僅徒增麻煩,還毫無益處。

商清堯笑了聲,“時候不早了,我命人進來伺候你洗漱休息。明日朝會之後便是中秋的休沐。”

謝棠如眉眼松快幾分:“也好,回家陪我爹過個中秋?”

眉眼一挑,商清堯故作三分不虞:“便把我一個人丟下扔在皇宮裏?”

“陛下說笑了,中秋那天我和我爹不都得進宮來陪你過節嗎?”謝棠如眨了眨眼睛。

宮中中秋設宴是傳統了,中秋當夜帝王會召自己的兒女、宗室已經一些信任的臣子家眷入宮來,一同賞月飲酒,美名“君臣同樂”,魏國公府雖然不太喜歡這份熱鬧,但奈何每次宮中擬訂的名單上都有他們父子。因此謝棠如說這句話還真是一點毛病也沒有。

商清堯笑了聲,沒有答,只是道:“今日時候不早了,你早些歇息,我還要去處理吏部的奏折。”吏部前不久被清洗過一遍,這下子權力才終於被帝王牢牢地握在手中,但是能挑起一部尚書職位的人實在不多,因為這樣,過商清堯的手的事情就要格外多些。

謝棠如沒覺得這句過於親近平常的叮囑有什麽不同之處,他已經習慣了和商清堯之前幾乎不顯露君臣之別的說話方式:“那陛下記得早點休息,反正奏章是批不完的,也不急於今天晚上這一時。”

他嘟囔一句,後面又跟了幾個含糊不清的音節,商清堯聽了一會沒有聽出來,便笑了笑,他手支著額頭,靜坐了一會,才往批奏章的桌案前去。

太監總管進來掌燈的時發現商清堯並沒有坐在桌案前,他心裏頭“咯噔”了一下,用手攏著微弱的、好像隨時要被風吹滅的燭火,貓著腰、躡手躡腳繞過十二花神圖的折疊屏風,邁上白玉臺階,撥開簾櫳,欲要再往裏面走時身體卻整個被定住,不敢再動了。

半副珍珠簾後,那位曾經被他們在心底議論過的天子近臣此刻安然沈睡,鴉羽細緞一樣的頭發滑出錦被外,半只瑩白如玉的手枕著臉頰,呼吸平穩,陷入夢境中去了。

帝王束起整齊的頭發不知什麽時候全部散開,垂頭時與床鋪上的錦緞青絲相觸,遠遠看過去就像纏繞在了一起一樣。

帝王半垂著眼,安靜坐在他身側,似乎是在打量著什麽,良久,他伸出手去撥了撥青年散下來遮住臉的發絲,動作溫柔細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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