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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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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乃棠放下了心頭大石,這日早膳用得香甜,連吃了三碗飯。

穆明珠饒是滿腹心思,見狀也忍不住發笑,道:“你慢些,沒人跟你搶。”

櫻紅與碧鳶在旁也都笑起來。

牛乃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卻仍是沒有放慢速度。她自從三四天前,因月事拖延,疑心自己有孕開始,便再不曾安心吃下一頓飯,昨日得知皇嫂有孕的消息,更是受了刺激,幾乎一日都不曾進食。現下雲破日出,她終於覺出腹中饑餓來,大快朵頤過後,摸著自己鼓脹的肚皮,滿足地長嘆一聲,道:“吃起東西來,總算又能嘗出味道了。”

穆明珠想到她小小年紀、經歷了這些摧殘,也憐惜她不易,玩笑道:“這三碗飯我還是管得起的。你幾時餓了,幾時來便是。”

一時用過早膳,穆明珠單獨與牛乃棠在一處,又叮囑了幾件要緊的事情。

牛乃棠這次不再貪玩,都仔細聽著,又不明白的地方還會追問。

“如果……”牛乃棠小聲道:“他再來找我,我該怎麽辦?”

穆明珠看她一眼,思量著道,“他應該短時間內不會再來找你……”

周睿醉酒之後,拉著牛乃棠進了密道,肯定懼怕謝鈞知曉,大概會消停一陣子。

等到周睿下次找到牛乃棠的時候,多半就是他們準備動手、威逼執金吾牛劍入夥之時了。

在那之前,務必把這夥人一網打盡,否則遺患無窮。

“我會派人暗中保護你。”穆明珠輕聲道:“等我消息。”

牛乃棠道:“好。我信姐姐。”她換了稱呼,不再喊“表姐”,而是更親近的“姐姐”。

穆明珠微微一楞,點頭道:“你若是喜歡,便在我這公主府多留一會兒。”她今日的日程,是要往養馬所去視察朝廷養馬情況的。

養馬所,幾乎就像是官員的養老院。哪怕是三十多歲,剛調到養馬所來的官員,也是一樣,回話時的語速都比別處的官吏慢上幾分。

穆明珠為了查看實際的情況,並沒有表明身份,只穿了尋常的男裝,讓扈從侍女都留在外面。

廳堂裏的幾名小官在聚堆玩博戲,等到穆明珠走到他們身邊停下,都還沒反應過來。

“各位大人。”穆明珠不得不高聲,好讓自己的聲音在他們激烈的叫嚷聲中能被聽清,“馬廄怎麽走?”

她叫了兩聲,終於有人懶洋洋掀開眼皮看了她一眼。

那人也並不關心這個陌生人是誰,又是來做什麽的,隨意往門外指了個方向,仿佛只要她別來打擾他們的游戲。

他們在養馬所這麽些年下來,早已清楚大周的養馬所內、沒有任何值得一提的差事。

只看這群官員,難怪在夏太仆手中,大周朝廷養著的馬會一批一批病死。

穆明珠不動聲色,先自己往裏面轉了一圈。

問題實在太多,其中**必然也不少,馬槽裏的草料、跟賬簿中的采買賬目根本對不上。

穆明珠當場並沒有發作,像來時一樣悄然而去,回府中詳看養馬所的官員名單,以及這些官員的家世履歷。

果然就像謝瓊在西府軍管理馬匹一樣,這些在朝廷養馬所中的官員,幾乎也全是世家出身、卻不成器的人。家族給他們安排到養馬所來,不用辦正經差事、惹不出大的禍事來,說親或喪葬的時候,至少也能報出個官職來、不至於太寒磣。

已是二月底的夜晚,迎春花在月光下,像一張張金色的笑臉。忽然一陣夜風吹過,迎春花隨風而動。

風止住時,齊雲又一次出現在小榻之側。

穆明珠先探身去掩上窗戶,這才回首看他,數次之後,對他過人的身手已經不再感到詫異,反而有幾分親切。

齊雲雙手捧上一只紅綢布包裹的物件來。

穆明珠解開那紅綢布,卻見裏面是一柄**,劍鞘上的花紋古樸。

她雙手前伸,握住了那**,將劍從劍鞘中拔了出來——只見劍身烏沈如墨、卻又小巧隱蔽,正是她此前要齊雲去尋的利刃。

齊雲只望著她的神色,見她眉目一動笑起來,心中稍安,低頭掩下微翹的唇角。

“多謝。”穆明珠掂了掂那**,試著輕重,頗為趁手,滿意道:“這**與我相襯。”她歸劍入鞘,試著藏在衣袖中,果然難為外人察覺。

她暫且放下**,看向齊雲,問最緊要的事情,道:“密道的事情,你查清了嗎?”

齊雲神色有些黯然。

穆明珠雖有些失望,還是安慰道:“那樣重要的地方,謝鈞肯定派人嚴防死守。你倉促之間,難以探查也是正常的。”

“臣進去了密道裏面,”齊雲輕聲道:“只是未能探得全貌。”

“你進去了?”

“是。昨夜林校尉來傳信,臣立時出發,往牛國公府隔壁的舊宅邸去探查。”齊雲頓了頓,似乎在斟酌底下的話該怎麽說,“殿下還記得揚州焦家嗎?咱們在石洞之中,曾進過一間有迷煙的密室。後來焦道成死後,臣夜晚巡防又去看過。”他說到這裏,不知想到什麽,忽然臉上一紅,好在穆明珠專心致志聽正事、並沒有留意,“那一間密室,通往兩個地方,往下是咱們營救趙洋的第五層,可是通往石洞之外的那一處,卻是焦道成的臥房——一直通到他的床。臣聽了殿下送來的話,知道那密道的一處入口也在舊宅邸屋子的一張床下,便留意了一下那舊宅邸與當初焦家屋舍的方位布局。雖然一小一大,但相差仿佛。而焦家奇怪的一處,是焦道成的臥房並不在北邊,而在院子東邊的屋舍中。臣按照焦府的規律嘗試,竟果然入了密道。”

焦道成與謝鈞有關聯是毋庸置疑的。

這舊宅邸下的密道多半也是謝氏所有。

那麽其中或許會有相通性——也許當初用的是同一個風水大師?

穆明珠還沒想明白其中的原理,只盯著齊雲,要他繼續說下去,道:“你在裏面可撞見人了?牛乃棠下去那次,走了許久遇上了兩個守兵。”

齊雲道:“這次的人卻多。臣才一下去,藏在拐角處,就聽到不遠處有兩組人在巡防,每一組都是兩個人。臣擔心他們有交流的暗號,不能冒然出手,只躲避著他們,在近旁聽了許久。後來又來了兩組人,像是跟先前的兩組人換了位置。每到一個時辰,他們都會交換一次。臣在下面觀察了三個時辰,每一次交換來的人都不同,那密道中竟不知一共有多少人。後來大約是天快亮了,忽然有一組人往入口處來,臣擔心被撞破,便先行上來了。”

“很好。”穆明珠昨夜給的指示,便是不能給密道中的人撞破。

這是她對於謝鈞的“先機”。

齊雲面有慚色,輕聲道:“臣只探出了入口百步內的三條岔路,還未曾全部探明。”

穆明珠笑道:“這樣嚴密又宏大的密道,謝氏祖先當初修建的時候,恐怕用了不知道多少年。你要是能一夜便探明了,那謝氏祖先豈不是要氣活過來?”便從抽屜中取了紙張與炭筆,道:“你下去之後,所見是怎樣情況?你說著,我試著畫出來。”

於是齊雲口述,穆明珠憑借在現代時的一點素描功底,慢慢把齊雲昨夜探得的密道內容,化為了直觀的圖紙。

“焦家、丁侍郎買下的舊宅邸……”穆明珠瞇起眼睛,看著那紙上的線路,琢磨著這兩者之間的關聯。這位丁侍郎,正是趙誠的授業恩師,早年受謝鈞祖父舉薦而出仕,顯然也與謝氏有脫不開的關系。

齊雲看著紙上那只有入口一段的圖,面色有些沈重。

穆明珠明白他在擔心什麽,輕聲道:“昨夜發生了一樁叫謝鈞非常心煩的事情。”她沒有提到牛乃棠的**,“這事兒關聯到舊宅邸中的密道,他這段時日多半會加派人手、警戒各處。你今後行事,越發小心些,不要給謝鈞的人察覺了。”

“好。”齊雲目光落在穆明珠面上,輕聲道:“那麽……不告訴陛下嗎?”

建業城中藏了這樣駭人的密道,直通的舊府邸在牛國公府之側,距離皇宮也不過兩條街而已。

穆明珠心中閃過一絲猶豫。

因那導致猶豫的念頭太快消失,又或者是她不敢深想,所以她當下並沒有明白這絲猶豫意味著什麽。

“不。”穆明珠輕聲道,聲音低微,語氣卻很堅定,“暫且不必。”

時間緊迫,形勢危急。

兩人談完正事,已經臨近二更天。

齊雲擡眸,與穆明珠對視一眼。

“臣……”

“你……”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止住。

齊雲道:“臣再去探那密道。”

“小心些。”穆明珠忽然心中一動,既然是謝鈞控制的密道,又很可能是謝氏祖先修建的,那麽在謝府之中會不會藏著這密道的圖紙呢?是在陳郡謝府,還是謝鈞身邊?

以謝鈞的自大自傲,這等重要的東西,大約是要跟著他挪動的。

偷圖?

誰去偷?從何處下手?

謝瓊?太遠!

謝府中還有何人?謝鈞雖然禽獸不如,但有祖上基業、家族名聲與冷酷手段,謝府家仆都是極為忠誠的,等閑不與外人來往——哪怕是皇族。

不期然中,一個名字浮上了穆明珠的腦海。

回雪。

可是回雪已經進入了宮廷,而且回雪會替她做這樣的事情嗎?回雪大約並不至於恨謝鈞。

穆明珠望著少年離開後、敞開的長窗,熄了燈燭,潦草睡下。

不管成與不成,她該先去探探回雪的口風。

數日後,穆明珠趁著入宮與母皇奏對馬政一事,托那與回雪熟識的侍從送了一張絲帕。

第二日,回雪便出了宮。

她的舞技在整個大周都是一等一的。她本人由謝

鈞調

教出來,被送到寶華大長公主府中,最終一躍入宮。貴戚世家,都以能請到回雪來府中教導歌姬,而感到榮幸。這是足以誇耀的事情。而皇帝對於技藝高超的匠人樂師舞姬等,亦管束寬泛,許這些人在不耽誤宮中正事的情況下,應邀在建業各處傳藝。

這次請回雪前來的,乃是蕭淵。

蕭淵府中亦有歌姬舞者十數人,雖然遠不及謝府,卻也還算不錯。蕭淵既然回到了建業,又沒有旁的差事,閑暇時想要寄情歌舞之間,請回雪過府,也是情理之中。

回雪握著那方她從前送給公主殿下的絲帕,心神不寧坐在前往蕭府的馬車中。若不是見了這方絲帕,她出宮往各處傳藝、等輪到蕭府的時候,總也要在半個月之後了。

蕭府的請帖與公主殿下的絲帕是同一日送到的。

她冰雪聰明,知曉公主殿下與蕭淵的交情,便知蕭府乃是見面之處。

蕭府西跨院中,果真有七八名舞姬列隊等候著。

回雪盡量如常,教導了她們一番,又回答了她們的問題,也做了演示,卻始終不見公主殿下出現。

待到傳藝過後,那些舞姬退下,蕭府的侍女領著回雪往一處小廳中坐下喝茶歇息。

蕭淵先出來,跟她寒暄笑鬧了幾句,便借故離開,只請她再坐片刻、用些點心。

隨著蕭淵一退,小廳中的侍女也都退下。

回雪如有所覺,回首往內側的珠簾看去,正瞧見公主殿下拂開珠簾而出。

“你如今名氣這樣大,本殿真怕請不到你。”穆明珠含笑走上前來,與回雪相鄰而坐。

回雪忙站了起來,行禮道:“殿下。”

“快坐下說話。”穆明珠笑道:“你這是要我也站起來了嗎?”

回雪這才坐了,握著那絲帕,看向穆明珠,輕聲道:“殿下近來身體可好?”她目光中有隱約的擔憂。

這段時日來,朝中的風風雨雨,哪怕浸

淫於舞蹈中的回雪也該有所聽聞了。

穆明珠輕輕嘆了口氣,沒有掩飾她的情緒,只笑道:“除死之外,再無大事。”

回雪微微一楞,認真開解道:“殿下青春年少……”她看著穆明珠的笑容,會意過來,略有些不好意思,低頭看見手中的絲帕,還是問道:“殿下因何要見奴?”

穆明珠衡量著,事到眼前,卻有些不好開口。

密道之事極為重要,她如果開口,要求回雪做的事情可不算小。在回雪心中,舊主謝鈞是何等樣的存在呢?

穆明珠垂眸把玩著茶盞,先試探道:“近日朝中的風波,你大約也有所聽聞。實不相瞞,本殿懷疑背後命人攻訐於我的,便有謝太傅。”

回雪雙眸一瞬睜大,輕聲道:“謝郎君?”

“是。”穆明珠思量著道:“不過本殿實在並不了解謝太傅,所以想問一問你。”她身形一頓,忽然擡眸盯向回雪,道:“謝太傅,他是個怎樣的人?”

“謝郎君是個怎樣的人?”回雪又是一楞,眼前閃過許多畫面。

當初陳郡桃林中起舞,含笑溫柔的謝郎君。

酒宴上興起撫琴伴奏,談笑有趣的謝郎君。

然後畫面一轉,謝瓊的糾纏,她的躲避,謝郎君發怒的眉眼,還有他下令送走她時,流風的哭求,他冷漠的面色……

回雪閉了閉眼睛,回過神來,正色道:“謝郎君是看似多情、實則無情的一個人。若背後命人攻訐殿下的,果真是謝郎君。那殿下一定要早做打算、千萬小心。”

“原來如此。”穆明珠又問道:“流風在謝府如何?她可想要離開?”她對上回雪的眼神,解釋道:“畢竟流風的歌技與你的舞技齊名,也許她也想要出來自在些呢?”

回雪眼神一黯,輕聲道:“自奴離開謝府之後,便再不曾與流風見過面了。謝郎君禦下極嚴,對奴與流風管束也多。從前在府中時,奴與流風起居都在郎君左右,只有陪同郎君的時候才能出府。”她嘆了一聲,“奴已三年不曾見流風,著實想念她。”

回雪在皇宮中尚且能出入,流風在謝鈞身邊卻寸步不得離。

此路怕是不通。

穆明珠正低頭思量,忽然聽回雪關切問道:“果真是謝郎君要害殿下嗎?”

回雪輕咬下唇,似乎掙紮了一瞬,到底是報恩的心壓過了其它,主動道:“他不喜女子出來做事,大概也是因此看不慣殿下了。奴雖不是很懂,也知朝中事兇險,盼著殿下能度過眼前的難關。”她在謝鈞身邊日久,很清楚謝鈞談笑間弄**多少人,也擔心這樣的事情會發生在眼前的公主殿下身上,因而輕聲道:“他有一則弱點,便是食用五石散。初時用量還少,多是見客時才用,待到奴被送走之時,兩三個月中便會有一次控制不住要服用了。他用藥時,喜歡讓奴與流風在旁服侍。如今奴一走,便是流風在側了。只要流風加多些劑量,不傷他身體根本,只叫他旬月間打不精神來,或許能給殿下喘息之機。”

穆明珠心中一動,道:“那麽流風……”一來是能不能出門,二來是願意做這樣的事情嗎?

“殿下放心。”回雪柔聲道:“當初奴被送走時,有與流風約定好的信物。奴可以扮做探親之人,請府中舊人持信物前去,流風必會冒險來見。她與奴情同姐妹,奴要報答殿下的恩情,正如她要報答殿下的恩情。”

穆明珠望著回雪真誠關切的神色,一時竟有些微微的哽咽。當初她對回雪,不過隨手相救,更大的意圖在破壞謝鈞的布局。沒想到當初她一點微小的善意,換來今日二姝湧泉報償。

這最關鍵的數個月,若是中途一度能令謝鈞退出亂局,正是她的絕佳機會。

“此事兇險。”穆明珠伸出手去,用力與回雪一握,懇切道:“請務必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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