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 就像一場游戲。

一個通關後就能回到現實世界的游戲。

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天前，李逸陽一直是這樣想的。

無處不在的光屏提示，輕而易舉就能得到的好感度與成就，只需要按部就班地執行系統的步驟, 修為、名望、地位……一切都唾手可得。

敵眾我寡的險境, 性命攸關的危機, 久而久之，驚不起他心中半點波瀾, 不過是系統設計的起起伏伏中的一環罷了。

茂林修竹，林泉涓涓，少年與少女的初遇。

亓瑤瑤是誰？她的身份, 她的性格……沒有初識相互試探的羞澀與拘謹, 系統人物面板已在第一眼時告訴了他。

她會為何種驚喜歡呼雀躍，又會因何事面浮紅雲, 是真的生氣，還是口是心非地假意嗔怪，只要看著人物好感就能推測出來。

蕭蕭碧竹林中, 兩人躲雨時路過的山洞，外門弟子考核那天人聲鼎沸的演武場上，懷夢林秘境中緊緊抓住他的那只手, 不暇思索為他跳入血池的那道身影……

身材單薄瘦削的少女衣衫濕透, 因逼人寒氣瑟瑟發抖，濕漉漉的頭發貼在她蒼白的臉上，她白皙的臉蛋被凍得有些發青，眼眶泛紅。

盡管如此，見到他安然無恙時，少女似乎忘卻侵擾著她的徹骨寒意, 虛弱的笑容皎若明月，眸若星辰，聲音顫抖道：“還好你沒事。”

為什麽不計代價為他做那麽多事？

為什麽義無反顧地喜歡他？

……

“我對你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都只是想刷好感，拿獎勵，你毫無察覺嗎？果然，你只是系統設計裏的一串數據吧。”無數次，他想這樣對她說話。

因為這是游戲吧，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我游戲通關了，再見。”這是李逸陽對他的亓瑤瑤說的最後一句話。

可惜後來，他發現現實世界不過是系統騙他的幌子。

“現實世界？宿主，大學生李逸陽都已經火化好幾百年了，你穿越來這裏，這裏就是你的現實世界。”系統無所謂地解釋道：“我騙你？我只是稍微透露了一點消息，你自己腦補出這麽多的好不好。”

陳年往事湧上心頭，恍惚之間，意識消散時系統的怒吼與現在它的憤怒漸漸重合。

“這他媽的都是什麽情況？！你究竟覆活的是誰？亓瑤瑤明明還活著。”離焱怒不可遏地吼叫著，他握緊拳頭，猛地捶向房門，脆弱的門板在他手下四分五裂。

他的聲音回蕩在客棧之中，其他魔族肯定都聽見了，但他們懂得莫要多管閑事的道理，保持安靜，閉門不出。

寂靜的客棧裏仿佛只存在著離焱略顯急促的呼吸聲。

離焱怒視著李逸陽，兩人四目相對，李逸陽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平靜，似乎在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小孩子。

他的瞳孔中仿佛住著睥睨萬物的太陽，晃神間，離焱竟覺得仿佛置身灼熱烈日之下，忍受著令人肌膚幹裂的暴曬，他額頭滲出冷汗，最終罕見地服軟移開了視線。

“現在你的宿主不是離焱嗎？”李逸陽平淡無波道：“帶他去兌現你對他的承諾，然後再來找我吧。”

而後，他慢悠悠地躺在床上，旁若無人地理了理被褥與枕套，安靜地閉上眼。

“李逸陽！”系統不滿道：“你不要如此忘恩負義，好歹我也為你做過許多事情。”

然而無人理會它。

幾秒後，離焱不情不願的腳步聲響起。

又過了幾分鐘，樓梯處傳來一陣急促的“咚咚咚”聲，客棧夥計健步如飛，小跑著來到李逸陽的房門之前。

“只砸壞了一扇門？”夥計在門口小心地探進腦袋打量一番，見裏面的家具完好無損，心中不由得慶幸驚喜，看來那家夥是雷聲大雨點小，他本還擔心萬一弄得血肉橫飛，不太好清理。

“人也沒事？”看見床上神色安詳、呼吸平穩的少年，他有些愕然地張開嘴，這可真是奇了怪了，這位客人的心態也真是不錯，剛才鬧出這麽大的動靜，還能仿若無事地睡覺。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又多了一個茶餘飯後閑聊的素材。

夥計搖搖頭，拿起掃帚，任勞任怨地掃起地上碎裂的木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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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裏有人？！

李逸陽從睡夢中陡然驚醒，他還未睜開眼便已憑借本能反應翻身下床，心中驚疑不定，難道系統精心為他挑選了一家黑店？沒必要沒良心到在這種小事上都坑他吧？

“媽的，離焱來了啊！離焱來了！”與此同時，系統大呼小叫起來：“你在床邊傻坐半天，現在才下床？”

“欸？”夥計被突然暴起的李逸陽嚇了一跳，他急急忙忙揮揮手，訕笑道：“客官，您醒啦？這不是，您的朋友走了嗎？我過來收拾收拾。”

離焱？他的朋友難道是在指離焱？

李逸陽滿頭霧水，他警惕地喚出劍，當他握住冰冷的劍柄時，緊張的內心總算安定了些許。

不過，他總覺得劍的手感不太對，在眼神餘光中，銀色劍柄在月光下熠熠生輝，果然不是他的劍。

為何會如此？他現下卻也沒有功夫去管。

“我的朋友？”李逸陽反手握著劍，不動聲色地試探道。

夥計卻是誤會了他的意思，從善如流地改口道：“不是朋友？那……反正是一位故人吧？”

見李逸陽身上沒有殺氣，他又諂媚地笑著指了指地上的碎木板，得寸進尺道：“這門板的錢，您的故人沒給便走了，您看……”

“他是一頭紅發？”

“對呀。”夥計不明所以地點點頭。

一頭紅發，又會來找他，必定是離焱。

可是現在離焱在何處？他過來偷偷摸摸砸個門就走了？李逸陽心中納悶，隨手扔給夥計幾塊靈石，夥計眉開眼笑地接過。

半夜莫名其妙生出的事端，李逸陽自然是睡意全無，他警覺地觀察著周圍的動靜，不敢放松半分，也不敢對修繕著房門的夥計掉以輕心。

“艹，離焱呢？剛剛明明就感覺到他在門外。”系統後知後覺地喃喃道。

李逸陽心中奇怪，不論是離焱，還是別人，若有人進房，他不至於在系統的大呼小叫下還能睡得像一只死豬一樣吧？

假若他真這麽能睡，那也沒必要再做任務，直接挖個坑買個棺材，長眠於此地算了。

待夥計走後，李逸陽終於定下心來查看手中的劍，劍體通白，寒芒似水，劍柄上工整娟秀地刻著兩個小字“瑤光”。

【瑤光劍，與你神魂相綁定，是亓瑤瑤送你的定情信物，不可丟棄，必須隨身攜帶。】

麻了。

“我人麻了。”系統也楞楞地說道。

李逸陽眉頭緊鎖，劍身在月光下照出他茫然不知所措的模樣，他長嘆一口氣，捏捏鼻梁又揉了揉眼睛，似乎是不敢相信所見的一切。

閉上眼又睜開眼，光屏上的小字沒有半點變化。

“什麽情況？”他無語道。

系統機械地解釋道：“這是亓瑤瑤婚後該送你的任務獎勵，讓我翻一翻……呃，反正是很後面的一個任務，至於為什麽會在這裏，我……可能又出bug了。”

“等等！”系統忽然驚呼一聲：“剛才店小二說離焱來了，砸壞了門，但是我完全沒印象，我的記憶還停留在你坐在床邊深夜傷感。”

李逸陽抿唇：“店小二進來，我才醒，若不是記憶遭到篡改，就是我們都失去了一段時間。”

“你不要嚇我，你在講深夜鬼故事嗎？”系統聲音中難得有些惶恐：“這TM不是在暗示這個世界有能改我代碼的人？”

李逸陽沈默不語，他垂眸看著瑤光劍，寒冷無情的劍身周圍似乎裹著一層濃濃的情感，他緩緩地伸出手，指尖拂過劍刃，他略一用力，皮膚被劃破，傷口中滲出一滴血。

順著破損的傷口，一股濃烈如酒的情緒湧進他的心臟，翻滾湧動的悔恨與痛苦，最後都歸於一片虛無。

半響後，他開口道：“離焱在我體內又塞了一個魂魄，這把瑤光劍恐怕是隨著那個魂魄一起來的……也就是說，那可能也是我，未來的我。因為我沒死，他血祭失敗，所以只能出此下策。”

“對了，這是我猜的。”

“那……”系統不確定道：“是誰要覆活你？那個牛逼哄哄的……呸，那個肆意擾亂我任務，卑鄙低劣的系統總不可能是我吧？”

“不知道啊，你下次見我不對的時候問問？”

誰知道呢？

李逸陽喟然長嘆，對於忽然湧上心頭的覆雜感情，他也是摸不著頭腦。

但總覺得，另一個他，很像一個得了便宜還賣乖、當了XX還想立牌坊的渣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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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燭明亮，溫馨祥和的屋內，亓瑤瑤忽然打了一個噴嚏。

她手中毛筆一劃，刺眼的墨跡橫貫整張符紙，她辛辛苦苦畫了半天的陣法又成了白忙活一場。

“啊——”她自暴自棄地扔下筆，煩躁地抓了幾下頭發。

學不動了。

為什麽世界上會有陣法，要求一邊是寒冷徹骨的水，一邊是熊熊烈火？意義何在。

“瑤瑤想休息了嗎？”姜秋水體貼地問道。

她端坐在亓瑤瑤身旁，看似神情專註地翻看著那本基礎陣法全解，實則一刻也不停地偷看著少女的側顏。

輔導功課？裴允自以為只有他能借這個名義與瑤瑤獨處嗎？

姜秋水不僅要補習，還要趁謝淮書不在琉璃宗，以學習應當廢寢忘食的理由留到深夜。

將廢紙揉作一團扔到一旁的紙堆中，亓瑤瑤打了一個呵欠，卻堅決地搖頭，又振作起來取出一張新紙，拿起筆道：“不！”

“師姐明日就要出發回家，還願意陪瑤瑤畫陣法，瑤瑤一定要學會這個陣法，不讓師姐失望。”

“嗯……瑤瑤加油。”姜秋水語氣淡淡，並不驚喜欣慰，反而仿佛有些失落遺憾。

真是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低估亓瑤瑤學習的決心了。

真實目的是學到太晚，不得不留宿一夜，並不是真的學了一整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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