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可有好些了？”

“尤娜的表情好嚴肅。”少年笑了笑，想要摸摸女孩的臉，卻被無情地躲開了。

“沒時間和蘇芳開玩笑了。”垂下眼瞼，擡頭的瞬間，她已經換成了沈穩可靠的模樣，就好像之前的憂心忡忡都是錯覺似的，“我不會讓你出事的。”

所以，為了我，你才會什麽都願意去做嗎？我怎麽可能看不見呢。躲了自己好幾天的尤娜，好不容易逮著她了，臉上的神色卻完全不對，那是再怎麽多的脂粉也掩飾不了的憔悴。是過度熬夜太辛苦了？

何苦呢。緋龍病本來就是無法治愈的，不然母親過去又如何會……

“尤娜，你在哭嗎？”似醒非醒中，好像能夠聽見隱約的啜泣聲，非常的微弱，就像只是夢境中發生了。但不知為何，醒來後，蘇芳反而執意的想要求一個答案。

“沒有喲。”

“那大概是我做了一個漫長的夢，我好像看到了尤娜像小時候一樣，蜷縮在我懷裏小聲地啜泣著，非常的可愛呢。”

“在哭的話，一定是很狼狽才對。”

出乎意料被少年摸到了臉，女孩整個人僵硬住了，“幸好現在很黑，蘇芳看不到我。我現在確實很狼狽啊。”

“不要哭。是我錯了。明明已經猜到只能給你煙花一樣短暫的時間，卻還是自私地想要得到。就像伊爾陛下說的那樣，我這樣的人，根本就不配得到幸福。”

“我最討厭煙花了。”女孩靠近他，唇角胡亂地落在少年的唇畔，“你答應過我的，你不會出事的，蘇芳？”

“果然當時就應該將你托付給別人的。”

“不是蘇芳的話，我誰都不要。”尤娜的眼神是決絕的，“你不在這裏，我還有什麽繼續努力下去的理由呢？我想要將高華國變得強大起來，固然也有對百姓的憐憫，但更多的還是因為這裏是我們的國家，是存在過父親、母親、蘇芳、哈克……的地方。對我來說，你就是最重要的。為了蘇芳，我什麽都可以去做。”

即使用生命挽回，我也不會害怕。我啊，好像很多次習慣性地害羞，說“喜歡蘇芳”還是說得不夠呢，不，應該說我摯愛他。看到他的時候，靈魂都像是在顫栗一般。無論你說什麽不負責任的話，我也做不到忘記蘇芳。

“帶尤娜出去吧。”

“蘇芳陛下真的沒事？”凱修克微微躬身，擔憂地問了一句。

“嗯，別擔心。”

數日後緋龍城內的醫館。

“太神奇了，病情居然遏制住了。”

“真的？”

明素點了點頭，“我明明最近沒做多餘的嘗試，為什麽會發生這種事情呢？如果能夠找到原因的話，陛下的病就有救了。”

見少年對此並沒有流露高興的表情，明素納悶地在他眼前揮了揮手，“發生了什麽事情嗎？”

“病情治愈不要繼續下去了。”

“為什麽？”

“我能夠想到的在這種危機關頭穩定自己病情的只有一個人，那個人是誰想必你也知道了。最近是不是明素也沒見過尤娜？”

“公主殿下確實有幾日未至了，陛下的意思是，難道公主她……？”

“尤娜大概在做什麽不好的事情了，我必須趕去阻止她。”

用我的血一定可以的。蘇芳的病是緋龍病，能引發病癥的原因理所當然就是源自於緋龍王的血液。我是緋龍王的轉世，可是，我身上的血卻不是源自於神明的血液。既然如此身為轉世，我的血液一定也有與眾不同的地方，我一定會有足夠的力量來改善蘇芳的體質的。緋龍病這種東西本來就不應該繼續存在了。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作為醫者的明素，在蘇芳的提醒下，也發現了尤娜的自作主張。

以自己的血做藥引，真虧她想得出來。

“我當然知道。”女孩倔強地別過頭，用最毋庸置疑的語氣說道，“我走的每一步路，即使沒有像是蘇芳那樣顧慮周全也好，至少也會在做之前模擬出最糟糕的結果。”

“那公主殿下模擬出什麽結果了？”明素不怒反笑，越發失望起來，“您難道完全就沒有想過身邊關心著您的人嗎？做這樣的事情之前，不顧及我這樣的小人物沒關系，可是，蘇芳陛下他又能做到安然地享用您為他做的一切？如果您是這樣認為的話，不僅是在小瞧他，也是在小瞧你自己。”

“我很顧惜自己的生命。我說過的，我想要成為蘇芳的妻子，從兒時起這就是我不變的心願了。明素，你懂嗎？我只是沒辦法違背自己的心而已。”

“即使最糟糕的後果是犧牲自己，您也不願意回頭嗎？”

“我想不到那麽遠的地方去了。”尤娜看向窗外，只覺外面的世界遙遠又朦朧，連更遠處白雪皚皚的山峰都會帶給人觸手可及的錯覺。海市蜃樓之美，有時也是莫過於此吧，觸碰不到的景永遠隔著神秘的紗幔。

“我啊，過去喜歡在這扇窗戶下呼喚他的名字，一次又一次地喚著，蘇芳、蘇芳，即使沒有立刻被發現也不會擔心，因為作為隨從的哈克怎麽也會把他帶到我身邊的。我曾經幾度覺得我們三個人在一次的時間是不可分割的，就像過去以為父親和母親永遠不會離開我身邊一樣，然而現如今哈克回到風之部族了，還是我親手將他放走的。那一瞬太奇怪了，做了這一切的自己居然開始惶恐起來了，那些所謂最美最無憂無慮的記憶會不會全程都是我自己虛構出來的呢？當然，我也幻想著自己很快就要實現兒時的願望了。不是什麽皇後，我只想要做蘇芳一個人的妻子，一直一直都陪伴在他身邊。”

“心願會實現的。”

“謝謝！”尤娜笑魘如花。

“但不是以你的健康來換取。”

“我明白的。”

從小我不就知道了嗎？緋龍城關心我的人其實很多很多，盡管知道宮變時，就懂了其實好多人選擇站在了蘇芳那邊，可是，我得到的情感也不是虛假的存在啊。

人類有時本來就會面臨取舍。我只是沒有比別的事情更重要罷了。過去，我不懂，甚至想要質詢神靈，為何我明明為了蘇芳做了那麽多那麽多的事情，他怎麽會舍得棄我而去呢？是我變得不重要了嗎？

直到現在，我開始漸漸明白過來了。比起我失去的，我得到過的其實還是更多。我享受過的平靜祥和、甚至於奢華的生活，全部是父親賦予的，也是這個國家所賦予的。  人之所以為人，正因為他不會拋棄自己身為一個人的職責，而我的職責其實和蘇芳是一樣的，我們都要竭盡全力守護好這個國家的繁榮安定。

我是高華國的公主殿下，更是這個國家的萬千百姓之一，我沒有自己所想的那樣特別，但也能夠盡到自己綿薄的力量。

“不要做讓關心你的人傷心的決定。”臨離開前，明素勸誡的話還依稀回響在耳側，尤娜臉上的笑容也擴大化了。

“好。”

可是，不做的話，我就什麽都做不了了。有些事，我不是想做，而是不得不做。無論是為了自己渺小的心願，還是為了這個國家的安居樂業，這都是最正確的選擇。

自有記憶起，母親的慈愛、父親的關懷、蘇芳的溫柔、哈克的守護……曾經我得到了那麽多的東西，至今來說都是最珍貴的寶物，現如今我也要開始學會知足了。我不知道轉世前的緋龍王是什麽樣子的，知道的一些往事也都是聽聞的，可是現在的自己擁有過那麽多了，應該早就足以彌補過去可能會存在的遺憾了吧？

這個國家可以沒有我，卻不能沒有他。蘇芳可以失去我，我卻無法承受失去他的痛苦。從小我就膽子很小，一直害怕失去什麽，一開始是母親、父親，現在還包括著戀慕的人。

我不覺得自己能夠一下子成長到無所畏懼，即使在做很多事情前，我還是依賴著蘇芳。我清楚地知道他會站在我身後，即使有不謹慎不妥當的決定，他也能給我一一指出，於是不會惶恐不會害怕，能夠做到無所畏懼地前行，不需要後退。

這樣是不行的。我也不想要繼續成長下去了。比起他，我還是遠遠不如。所以，是我離開的話，也沒關系吧？何況，也許事情並不會像是自己想的那樣糟糕。如果兩個人都能活下來，豈不是更好。

我……也……想要做他的妻子。不只是未婚妻，想要為喜歡的人穿上嫁衣的心情自然是幻想過無數次的，從年幼到現在，我心裏的未來丈夫也一直都是蘇芳，怎麽可能會舍得離開他呢？

尤娜用虛假的謊言欺騙了明素，只是因為她害怕著被那個人發現。蘇芳知道以後是不可能同意的，然而，我又必須繼續下去。功敗垂成這種結果才不是我想要的。

可惜的是，隱瞞住那個人，才是最難的事情。既然明素都已經發現了，那麽蘇芳其實他也……

“沒有任何人值得你付出現在這樣的代價。”

真的一如既往的溫柔的腔調呢。

“什麽啊？明素他還是選擇出賣了我呢。”女孩伸了一個懶腰，姿態閑適猶如閑庭信步，“果然。”

“尤娜的面色蒼白果然是因為失血過度吧？”蘇芳走近她，見她並沒有躲避自己的意圖，輕易地就拉開了女孩手腕上系著的墨綠色緞帶，只見白皙如玉的手腕處烙印著小刀劃過的傷口，並不猙獰，只是很小的傷口，上面卻存在著反覆取血後的痕跡。

“啊咧，好像又變醜了。”

“我到底該拿你怎麽辦才好。”擁抱是溫暖的，能夠感知到彼此的呼吸聲融合在一處。尤娜很喜歡這種感覺，也稍微用力地回抱住了蘇芳。

“過去不是還會為一點磕磕絆絆對著我哭得一臉委屈嗎？怎麽越長大，尤娜反而沒小時候那麽聰明了？”

“不會覺得委屈。因為這是我心甘情願去做的事情。比起這樣的小傷口，我更怕的是蘇芳有一天會不在我身邊了。二者擇其重，本來就是我一直很擅長的。”

“那是我該說的臺詞才對。”

少年的嘴唇帶著一些輕微的涼氣，很快又變得炙熱了起來，繼續著之前未做的事情。不過，蘇芳的一切，我都很喜歡喔。

不久後。

“您剛才在嗎？”

【小姑娘大可放心好了，我沒有看人類戀人之間親熱的愛好。】

尤娜的臉“刷”的紅了起來。

【呵呵。】

“您在笑什麽啊？”

【就因為戀慕的感情，就可以做到為他付出一切嗎？哪怕生命都無法得到保證也一樣？更何況現在也許少量的血作為引子可以維持住現狀，之後呢？】

“我不怕痛。”

【你覺得那個人會心甘情願地接受你的想法？】

“什麽意思？”

公主寢殿外。

“看牢公主殿下。”少年的眉間一閃而逝郁色，聲音卻還是和風細雨似的。

“是，陛下。”

“還有，近期不要讓她接觸到任何武器。”

“是，陛下。”

少年國王凜冽又嚴肅的表情向來不算多見，門外的侍衛們很快神色一正，恭敬地低頭聽候命令。

此時尚不明白自己被禁錮住的尤娜眨了眨眼睛，“神靈大人想和我說什麽呢？”

【正如你舍不得他一樣，你覺得自己的戀人會舍得看到你受到傷害嗎？】

“不會。”

下意識的呢喃聲讓她清醒了起來，女孩嘆了一口氣。是啊，被發現的話，就沒有更多的機會了。

早在做之前我就知道的，蘇芳不會允許我做這樣的事情，從頭到尾也不過是自己在擅作主張罷了。可是，我也是人，我也會怕啊……

【一定會存在其他方法的。】

“我現在找不到。”尤娜合上了眼睛，“腦子裏一片混亂，我根本就什麽都想不到。還有，神靈大人猜錯了一件事喔，我不只是為了喜歡的人才願意這樣做的，我是認為他值得，是蘇芳的話，一定可以將這個國家變得不一樣。”

【即使高華國從此徹底失去神靈的力量，也不要緊嗎？你們人類不是一直對那樣崇高的偉力既向往又渴慕的嗎？】

“您不是告訴過我，緋龍王並非真正的神靈嗎？”

【萬一，是我欺騙了你呢。】

“那也……無妨。戎帝國和齊國根本就沒有神靈的傳說，那麽過去又是如何與我們針鋒相對的呢？我一直都認為，人類的力量不會比任何事務都來的遜色。”

【只是因為緋龍王畢竟不是神靈，不夠強大，才給予了小姑娘這樣的錯覺罷了。】

“我很佩服他。”

【誰。】

“緋龍王。如果神官大人沒有欺騙我的話，緋龍王他足夠具備仁心，寬容友善，除了在某些野心家眼裏，估計基本可以說是人見人愛的存在了。但是，說再多，我也不是他，我的仁心只對著自己國家的臣民。我除了無法接受由芳叔叔那戰後屠殺敵國百姓的過分偏激做法，基本也是默認了蘇芳當初的絕不容情。至少，在戰爭前，我不會去想，那些敵方是否也是被逼迫著過來的，也不會去想他們是否也有父母妻子兒女在家中等待著他們回家。不是每一個敵人都是我輕易殺掉的作惡多端的人。離開了緋龍城，我也有在好好地看著外面，所以這就是我給自己的答案。我不認為自己能夠做得比蘇芳更好，所以如果可以，我心甘情願地願意去做犧牲的那個。除非我能確定自己的犧牲也無法挽留他，不然我不會改變自己此刻的想法。”

【不是出於盲目的愛情？】

“過去是，現在不只是如此了。”尤娜微微頷首，“看來神靈大人還是相當地不了解人類呢，對於人類來說，長大有時候只需要一秒鐘，何況我經歷了不只是一秒。”

【你就不想要見見自己的父親嗎？】

父親嗎？熟悉的身影還是慈愛的一如昨日，可我卻早已不再是當初的那個我了。父王看到的話，恐怕不會欣慰我的改變吧，大概又會說什麽“是蘇芳帶壞了我”之類的話。他不會理解現在的我，一如我不理解過去的他一樣。他深信預言，而我只想要改變一切已知的未來。除非，改變未來之後，我還活著，那時一定會跪下來和他請罪。

對不起，我不是個稱職的女兒。對不起，我還是選擇了蘇芳。別人都是不撞南墻不回頭，我是撞得自己鮮血淋漓也不願意回頭。對不起，也許無法相見了，不被原諒自己的任性也沒關系的。對不起，我還是拿起了武器。……想要告訴他的話是那麽那麽的多，但是真的有機會說出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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