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見見她。尤娜她現在還在緋龍城吧？”男人遲疑的語氣中，伴隨著莫名其妙的喪氣，一點都不像是過去那個會肆無忌憚對誰說討厭的前任國王了。

少年沈思了片刻，什麽都沒有答覆。

“她一定還在這裏吧？畢竟，你連我都放過了。”伊爾繼續著先前的話題，“明明，這是不應該會發生的事情，你本該對我毫不遲疑地動手才對。蘇芳，你到底在想些什麽？為什麽又來這裏看我？是想要繼續利用我來牽制住尤娜嗎？她不會成為你的棋子的。”

“我並不喜歡伊爾陛下。”

男人楞住了，良久也收斂了和少年極為相似的笑容，“那又如何？”

“所以我會讓你親眼見證的，這個被你弄得亂糟糟的國家，會在我手中變得重新煥發生機。”

“不，你是錯的，能賦予高華國新的生機的，從始至終都只有身為緋龍王轉世的尤娜。蘇芳，你清楚自己的性格，你是無法成為拯救這個國家的英雄的，你只是一個謀逆上位的小人。”

“尤娜也會輔佐我成為王。”

“你說什麽？”被這個消息驚住的伊爾瞪大了雙目，整個人一下子萎靡了下來，“不可能的！你在說什麽謊話？尤娜她是絕對不會認可一個殺害了自己父親的人。”

“你不是還活著。”

少年說這句話時，臉上的笑容不變，就像當初在知道自己被伯父所討厭一般，全程都還是溫柔的笑，任誰也看不出他內心的想法。

正因為如此，我才會覺得蘇芳只是個自私冷漠的人。他根本就不在意任何人對自己的想法，自顧自地活著，哪怕至親去世，也不會流出一滴眼淚。這樣的人，如何不是傳聞中的怪物呢？

“你告訴過尤娜我還活著的消息？為什麽？這不像是你會做的事情。多一個人知道的話，你國王的位置豈不是又會多添上幾分風險？”

“我想要和尤娜在一起。”

“你在開什麽玩笑？”

“即使不被您認可也無所謂。”

好久沒聽眼前這個人對我說敬稱了。既然不喜歡，何必勉強自己說些言不由衷的話呢？畢竟，由芳兄長確實是死在我手裏，無論如何蘇芳也只會憎惡我才是。

“你不是已經和尤娜訂婚了嗎？事到如今我能逃離這裏，出去阻止？”

“我只是想要告訴您一聲。您多討厭我也沒關系的，至少我從來就沒有欺騙過尤娜的感情。誠然，我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做過很多傷害她的事情，但只要尤娜不會松開我的手，我就絕不可能做到將她拱手讓人的。”

“這倒是很像你的風格。”

少年不再言語，就要離開。

“對了，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按年齡來看，蘇芳你遺傳自母親的緋龍病應該發作過好幾次了吧？”男人的眼底閃過無比冷漠的光，“拖著殘破不堪的身體，也有自信陪伴在尤娜身邊，你還真是……”無可救藥的愚蠢。

“閉嘴！”

這麽容易被激怒嗎？難道是發生了什麽事情？蘇芳的心機一向不淺，根本不會被幾句話激怒成這樣。

大概是出於對神官預言的好奇心作祟，真正一直觀察著蘇芳從年幼到如今一言一行的人反而正是這位前任的高華國國王。

“我和尤娜成婚後，您就可以得到向往已久的自由了，也能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兒。只是，如果真有這一天的話，你將不再具備高華國前任國王陛下這個身份，而是一個與他相似的陌生人。尤娜不會當著他人的面喚你一聲父親，我也不會。”

“我並不期待這一天。”

“是嗎？”蘇芳唇角微微上揚，“可惜，你會親眼看到的。”

“緋龍病是無藥可救的。”

“無需伊爾伯父關心。”

誰會關心一個怪物？伊爾低頭不語，只是冷笑著看他離開。

直到現在我還是不懂，尤娜為什麽會執著地想要待在他身邊，非要說的話，完全以她為重的哈克不該才是最佳的選擇嗎？實在不行的話，也不是沒有更多別的選擇。過去是公主殿下，預言中也將要成為王……這樣的尤娜，擁有的選擇是廣闊到幾近無邊無際的，完全沒必要只去註視著誰。

不多時。

“陛下又去見他了？”

少年擡頭看了一眼自己信賴有加的參謀官，微笑著點了點頭。

“何必呢。和他溝通再多，他也是不會理解陛下的想法的。但凡那個人有一絲一毫為這個國家打算的心，高華國也不會面臨這麽多的困局。”

“凱修克！”

“遵命，我的陛下。”意識到他的不悅，凱修克合攏袖擺，繼續站於少年下側，“臣下不會繼續妄言了。”

可是，對於由芳大人的死，您真的可以做到為了尤娜公主全然放下、不翻舊賬嗎？畢竟，他可是您一直以來最尊敬的父親啊。

“你先下去吧。”

“是，陛下。”

緋龍城的人，誰不知道國王陛下和尤娜公主從小就感情深厚。這種人盡皆知的事情無疑就為自己創造了機會。

女孩百無聊賴地說服著門外看守的人，與此同時還流露出一臉不忍直視的表情，“蘇芳讓你們守著這裏，不過是未婚夫妻之間的小情趣罷了。你們竟然還當真了。”

“既然如此，公主殿下就莫要為難我等了。”

清早起床，就發現自己藏在床底上的匕首失去了蹤跡，尤娜自然意識到這是蘇芳做的事情。

出門也會一直跟著好幾個人，比之前父親還在身邊時，看得還要緊張得多，一瞬間差點以為自己變成易碎的瓷器了。

“蘇芳，蘇芳……”尤娜低頭踢了踢腳尖，“果然是當了國王的人，以前怎麽可能對我這麽強勢嘛。我一向溫柔的戀人到底是去哪了，這是騙婚吧。”

“尤娜生氣了？”

女孩別過臉。

“我也是擔心你。”少年看了眼她手腕處的系帶，“你的手過去是很好看的，要不是因為我，也不至於……”

“騙人！自從學騎馬射箭後，我手上繭子都不少了，一點都不好看。現在真要說的話，我的手現在已經比這頭卷曲的紅發還要醜的多了。”

蘇芳輕輕挽了尤娜的一縷碎發，像是不經意間湊近親了一下似的，聲音和緩又認真，“我一直都很喜歡尤娜的一切，頭發也好，手也同樣如此。”

少年親吻著她的手，行為是那樣溫柔，不知為何，女孩只覺得自己的手像是在發燙一般的炙熱。

“尤其是一想到你是為了我而受到傷害的，我就無法原諒自己。”

“你每次都是這樣，我分明不是那種很惹人憐愛的女人，又固執又任性，還和你發過不止一次脾氣。蘇芳為什麽總能待我這樣溫柔呢？”

“尤娜也是待我最溫柔的戀人啊。”

他的眼睛像是承載滿了星辰大海一般，隨時都在熠熠發光，我完全迷失在了裏面，看不到其他，不願醒來。

“少…少來了。”

磕磕巴巴的樣子，實在是太丟人了。

女孩用袖擺捂住了自己的臉，只露出一雙亮若星辰的眸子，“求你了，不要看我。”

如果尤娜能夠看到自己此刻的神情，一定會知道自己惹人憐愛的地方的。少年沒有揭穿她的害羞，只是悄悄牽起女孩的手。

“等等，我不是要和你說這個。即使是戀人，蘇芳也不該幹涉我個人的決定。用我的血作為藥引是我想過的治愈緋龍病的方法，而且最近也確實卓有成效了，你根本不該阻止我的。”

“我拒絕這種方法。誠然，我也很想活下去，能夠長長久久地待在尤娜身邊。但是以這種方式活下去的話，我倒情願自己生命是短暫的。”

“為什麽？”

“用傷害戀人的方式茍活，我不需要。”

蘇芳沒有說什麽威脅的話，可是我懂他是在用自己作為威脅。

我真的做錯了嗎？萬一只需要一點點微不足道的血就可以了呢。雖然想是這樣在想，其實尤娜自己也不信會這樣簡單。

打從藥引需求量漸漸變大起，她就清楚地知道，這樣繼續下去總有一天會危及到自己的生命，甚至有可能耗盡了生命力也無法救回他。

【你想的沒錯，只是以自己的血作為藥引，是不可能救到誰的。】

那個在自己做這一切時一言不發的神靈大人，竟然會告訴我什麽嘛。女孩右手輕輕扣擊桌面，默默思索著他的意圖所在。

他完全就沒有掩飾自己能夠聽到我心裏的聲音。

【比起這個，現在最重要的是即將再起的風煙滾滾吧。】

“您知道將要發生的事情？”尤娜想到了他的身份，了然道，“也是，您可是無所不知的神靈大人啊。”

【不是無所不知。我只是借由你們的眼睛看見了。】

“去齊國救莉莉時，是我過於保守了。只想著救人，就沒想到去查堡壘主人的身份。既然那個領頭犯罪的人也是齊國的王室之一，那麽當時就該做到斬草除丁才是，不然也不至於引發後患。”

【小姑娘和之前不太一樣了。】

“我只是想要保護對我來說最重要的存在。”

那麽，你心中最重要的存在到底是蘇芳呢，還是高華國那些將要面臨新的戰爭的百姓們呢？

“齊國和真國聯手，想要向我高華國發動戰爭。何其可笑！早知如此，我為何要做寬恕敵人的偽善之人。”

見到女孩懊惱的模樣，禦搖了搖頭。

【不是偽善，你只是生性善良，不想要看到那些百姓們流離失所罷了。】

“我並沒有這麽偉大，我只是氣惱著自己又給蘇芳、給高華國添了諸多不必要的麻煩。只是這樣而已。”

【無妨，言不由衷本就是人類小姑娘的特權。】

那種看透我一樣的語氣，真的很不喜歡。尤娜撇了撇嘴，“隨便您怎麽想好了。”

【又是國王帶頭應戰？】

“我說了一起，只是被蘇芳拒絕了。”

看著垂頭喪氣的小姑娘 ，她軟乎乎微卷的紅色頭發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讓禦忽然間有些手癢，想要上前摸摸，又被自己突然升起的想法嚇到了，訕訕地收回了手。

搞什麽啊，即使摸了頭，她也是感覺不到的。我為什麽會心虛？

【那你正好安心地待在緋龍城。】

“蘇芳的病情只是穩定了下來，繼續征戰並不是好的選擇。”

說白了還是擔心他啊。實在不清楚人類感情的禦在她身邊走了幾步，仔細打量著，試圖能發現她神色間的端倪。

【你很想去？】

“神靈大人願意幫助我嗎？”

總覺得自己好像被套路的禦摸了摸鼻子，甕聲甕氣道，“我不會無緣無故去幫助誰，尤其是你這種人類小姑娘。”

拒絕的說法是如此的義正言辭，可是卻還是不知不覺中做了多餘的事情。

夜色漸沈，趕路的人卻還是速度驚人，似乎根本不會顧及沿途上的疲憊，就像都是鐵打的人一般無二。

對自己也這麽苛刻，哪裏像是什麽一國之主，倒不如說是蘇芳是被這裏所束縛住了。雖然，他也心甘情願就是了。我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願國家安定、繁榮的心不會是虛假的。

我也會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努力的。

【比起這個，你還不如去找到傳聞中的四龍，你不是說四龍是緋龍王天然的保護者嗎？應該不只是能夠保護好你。】

“我連哈克都沒有說，就是不想這樣去做。”火光下尤娜的眼睛異常的明亮，“我沒有任何資格去要求旁人。”

【可是，這是最快的方法。】

“我也不是緋龍王。而且，四龍的力量到底是幸或是不幸呢，對此我已經有些迷惘了。神靈大人有看到吧？我只是得到緋龍王的一絲力量，就已經快要崩潰了。那樣的偉力，或許一開始就不該出現在人類的生活中。吶，不知為什麽，自從覺醒了一小部分所謂的力量，我似乎能感覺到四龍並沒有因這樣的力量得到真正的幸福。所以，我不想因為自己的私心和願望將他們牽涉其中。”

真是沒有意義的善良。

“總有一天，我會親自去解救他們逃離這樣的詛咒中。”

居然把超越人力的偉力視作詛咒嗎？

【願你成功。】

尤娜點了點頭，露出燦爛而明艷的笑臉，“一定會成功的。”

覺醒到的緋龍王的力量的確很強大，讓她第一次做出一個人跟上去的任性行為。有強大的力量而不去使用，也不是我一貫的風格。而且，這樣的力量應該也是有限制的吧？我早就過了會無條件相信天賜的幼稚時期了。

女孩垂頭看著自己的手，十指纖纖略有薄繭，雖說沒有過去那樣細嫩了，卻還是一雙被保護地很好的手。一瞬間忽然想起來曾在自己手心中碾碎成塵埃的石頭，神色間多有動容之處。

……

“姐姐的手很漂亮哦。”

這樣突如其來的孩童誇讚聲讓她忍不住蹲了下來，撫摸著小孩的發梢，語氣溫和道，“真的？”

“阿木才沒有騙人。”

“是啊。我家阿木說話就是直白。大人不是居住在附近的人吧？”孩童的娘親用勺子裝滿了一碗厚實的米粥，笑意盈然地端到了尤娜面前，“家裏只有些粗茶淡飯，要委屈大人了。”

“不會啊。”尤娜接過粥碗，吹了吹氣，不見外地喝了一大口，隨後詫異道，“甜的？加了糖嗎？”

“是啊。最近日子過得好些了，也能吃上些甜的了。”婦人看上去益發的滿足。

百姓們這樣知足常樂的樣子，看多少次，我也是不會膩煩的。

“如果戰爭將起，就不會有這樣平靜的日子了吧。”

前方應戰還沒有正式開始。顯然易見的，齊國和真國的聯軍還不敢暴露兩國合謀的實際情況，只是有派寥寥幾人在邊境處進行小規模的騷擾。大約是在試探著有沒有被高華國發現己方的意圖吧？

“這倒也是。”婦人點了點頭。

“村子距離邊境線不遠，你們大家一定都很厭惡戰爭這種存在吧？”

“我不知道別人，但就小婦人個人看來，只要不是以侵略為目的的戰爭，就沒有那麽糟糕。”

面對她平靜的回答，尤娜喝粥的動作頓住了，“夫人倒是開明。”

“我只是經歷了太多罷了。大人不知道，平頭百姓也有平頭百姓的生存之道呢。之前從金州來到此處，我就沒想過能在這裏生活這麽久。”

“你們一家都是金州過來的？”

“是呀。畢竟那裏之前也被割讓給戎帝國了，家沒有了，人還是得活著才行。所幸之前陛下領軍將金州奪了回來，我總算還能和那邊的親人們有所來往。”

歉疚的心情猛然翻湧了上來，女孩雙手合十道，“謝謝招待了。”

離開前，尤娜留下了足夠的銀子。

“太多了。”

“無妨，算是彌補好了。”

彌補？婦人楞住，很快明白過來了什麽。或許是自己運氣不錯，遇到一位善心的貴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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