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的時候，並沒有走官道，而是走的更加僻靜的林間小道。我總覺得蘇芳像是還有什麽事情沒完成似的。

“蘇芳？”

“現在倒是不急著趕路。”少年伸手將她帶下了馬，“尤娜可以好好地休息一下喔。”

“這並不是回緋龍城的路吧？”

“嗯。”旁邊的裘德回道，“蘇芳陛下聽軍廷那家夥的侍從說，阿波那裏現在的狀況不太對，疑是爆發了民亂，所以我們需要換道經由典安到達阿波，去調查清楚那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民亂？”尤娜想象不出來那會是多糟糕的畫面，“那我們得快一點才行，沒時間在此處逗留了。”

“基本的休息還是要有的。”蘇芳攔住了她迅速上馬的動作，“我就知道尤娜一定會緊張得睡不著覺，才不想告訴你的。”

“可是，那是民亂啊。”

“放心，尤娜，地方上的動亂，據我所知已經不少於五次了，這次也不例外，一定可以輕松的解決的。”

你這麽說，我更不安了好不好？

“吶，我不太懂，蘇芳，你就從來都不會害怕嗎？”

他沈穩地和平日裏一模一樣的笑容，讓女孩感到奇怪起來。他身為高華國的國王，為什麽不會懼怕那些動亂動搖了國家的根基呢？

“我來到外面查訪，不就是為了解決那些麻煩事嘛。況且，我早就做好了一切最糟糕的心理準備了。”

“可是，我會害怕……”

“尤娜？”

“連同蘇芳的份一起。”女孩湊近觸摸到著他的臉頰，“你這種對自己安危也很漠視的說法讓我不得不擔心。”

“我不會讓自己出事的。因為我還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蘇芳的口吻中，沒有考慮我，更沒有考慮他自己。我就是討厭說出這種話的他。第一次這麽討厭……

（典安城）

由於是暗訪，一行人並沒有像去地心時一般，大大咧咧地上門面見此處的首領。尤其是，此處的氛圍完全和地心不同，周圍的百姓看著他們的眼神都是惶恐不安的，甚至有人見到他們後，不多時就緊鎖房門。

“那些人不太對勁。”

偶或有幾個對著他們指指點點的百姓，很快就消失不見了，不知人究竟去了哪裏。

“幾位貴人要錦緞嗎？這可是最新上市的，別家可沒有。”布坊的管事看著他們走進後，堆滿了奉承的笑容。

“錦緞？”女孩問道，“可以觸摸嗎？”

“您能確信不掛絲的話，自然是可以的。”

女孩十指纖纖，膚如凝脂，本該是一雙閨閣女兒的手，怎麽看怎麽賞心悅目，可惜的是上面還有一些細繭。

這樣一雙手，應該沒有問題。管事不經意間瞥了一眼，又故作無事地後退了一步，“不知道這位小姐是否滿意？”

“我看上去像是未婚小姐嗎？”尤娜挽了挽自己的發梢，眉目含笑，“其實我是和夫君一起來此處游玩的。”

“可是，這位夫人，典安可沒有太好的風景噢。”

“是他說要來阿波進貨，作為一個婦道人家，我也不太明白什麽東西啦。雖說只是順路讓他來陪我玩一玩，但至少比待在家裏獨守空閨好吧。”

“夫人說的極是。”

尤娜似乎很滿意他的恭維聲，指了指一側的幾匹綢緞，“就這幾匹，麻煩店家幫我包起來吧。”

“是。”

臨出門的時候，尤娜順其自然地挽住了蘇芳的手，又讓侍從拿了所購貨物，方才裊娜娉婷地走了出去。

大約一柱香後，布坊傳出如下對話。

“剛才那對夫婦沒問題吧？”

“回大人，小人仔細看了一下，那位夫人的雙手雖然看起來白嫩細滑，但其實帶有細繭，不像是緋龍城出來的人。至於剛才那位公子，面目文雅和善，倒也看不出什麽來。”

“有派人跟著嗎？”

“跟隨的人說是他們在街頭巷尾大肆采購，買了當地的一些珠串之類的東西。”

“如此便讓那些人撤離吧。應該是我多慮了。”

過一段時日，作為阿波領主的楊？庫吉大人又要前往戎帝國進行人口販賣了，如此多事之秋，有品貌出眾的人員經過，總是會引發疑心的。附近的領地，時不時出現有年輕貌美女人的失蹤事件，但凡知道的人，應當都不可能還帶著女人來此處的。

除非那個所謂的夫人，本就是要被自己的丈夫所販售？也對，如果那個人真的是來訪於阿波的商人，應該很清楚阿波私下到底是什麽情況才對。

那真是一個可悲的女人。阿？迪木忽然想起不久前女子途徑布坊不遠處時，露出的赤紅發絲和俏麗容顏。真是販售的話，姿色倒是相當不錯。比起成為戎帝國那邊官員的私寵，不如我自己先和那家夥討論好價格吧。

“大人有何指示？”

“告訴我他們下榻之處。”

此刻還在廂房裏討論的眾人，全然不知他們已經引起了典安首領的註意。

“怎麽樣，我演的還可以吧？”

“裘德將軍。”蘇芳沒有顧及她的沾沾自喜，囑咐道，“我讓你派去阿波的軍隊，什麽時候能集齊？”

“回稟陛下，哈克將軍已帶兵出行阿波，最晚兩日內便能集齊。”

“哈克？”少年不解，“他不是還在護衛緋龍城內安全嗎？再說，哈克雖然一貫勇猛遠超他人，但畢竟沒有帶兵過，甚至連演習都沒有。如此出行，實在太不妥當了。”

不用想也知道，哈克肯定是在擔憂尤娜的安全，然而沖動行事對於現在的高華國來說，只會增添不必要的麻煩。

“哈克不會讓我們失望的。”

“但願如此吧。”只是武力上，我絕對信任他。但是一旦扯到帶兵上，我真的能夠去相信人類的天賦嗎？

“比起這個，先看看我買的淺黃色錦緞喔。”尤娜拿出布匹在蘇芳身上比了比，“感覺很適合你吶。”

“尤娜……”

“這樣流通稀少的錦緞布匹，即使在緋龍城，也是專供給皇室的。可是，現在卻出現在這種小地方，果然太不合常理了。”

“你似乎很懂？”

“那是當然的。父王曾經送給我各地珍貴的珠寶和服飾。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這應該是戎帝國織娘的手藝，他們那裏的錦緞一向比別國出彩，據聞是有不少適合桑蠶繁殖的地方。”

“我還以為你不會註意到這種事情。”

“那是蘇芳小看我了。看的書多了，再結合我過去的經歷，就能從中獲得很多有用的結論。”

“謝謝。幫上大忙了。”

抽絲剝繭之下，很多事情的真相都讓人一覽無遺。典安城主管官員是阿？迪木，他是楊？庫吉手下的官員之一。知微見著，典安城顯然有在和戎帝國走私的嫌棄，更何況是阿波了，甚至可以合理地懷疑阿波這次的民亂是否與楊？庫吉本人有關。若他真是高華國官員中的蛀蟲，那便沒有留下的理由了。

“有一位貴客想要來拜訪公子。”敲門的小二如此說道。

難道是引起誰的警覺了？蘇芳示意尤娜和裘德將軍先行離開後，方才不慌不忙地帶上幾個侍衛去了主人家的地方。

“陛下竟然不帶上我？”裘德不安地在房裏走來走去，“不會出事吧？”

“只是拜訪，就說明最多是懷疑，還沒能確認。裘德將軍若是此刻送上門，不是更暴露我們嗎？你作為空之部族的將軍，交友應當算是廣闊吧？反倒是蘇芳，對於這種小地方的臣民來說，應該是不太有機會見過的大人物。”

“尤娜公主這麽冷靜？”

“我不會拖累蘇芳，你也記得別做拖累就好。”女孩神色間多少看得出來也有些憂心忡忡，然而話語裏卻是一派從容的。

她現在這樣和蘇芳陛下有些相似。

（私人宅邸）

舞姬們輕歌曼舞的姿態是好色之徒眼中最不可或缺的風景線。有美人在，方能襯托出美景美食。

阿？迪木和自己的上級楊？庫吉不同，比起強取豪奪什麽的，他更喜歡的是自己看重的美人能夠投懷送抱，為此即使略施一些小手段也無妨。有家人的，籌碼是家人。有戀人的，籌碼是戀人。一無所有的，只要她想要活著，就不得不去做違心的事情，哪怕是跪在他腳下乞求垂簾。實在不怕死的，自然也是有的，但人可以不怕死，就不怕受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折磨嗎？恰好他最喜歡那些曾經清高到對自己不屑一顧的女人脫去驕傲的皮囊，變得安分守己的模樣。

“不知公子可有看中的佳人？”似乎察覺到自己客人的心不在焉，阿？迪木熱情地和他推銷起來，“蔓依是出了名的柔弱無骨，論起美貌也完全不輸一些大都城的閨閣小姐，至於若若……”

“我對美人不感興趣。想必大人已經聽說，我借道典安去阿波只是為了生意罷了。”蘇芳微微頷首，“倒是此處的點心味道相當不錯，在下沒忍住口腹之欲貪多了幾塊 。”

如此美人在前，竟還會顧著享用茶點。看來我想的沒錯，像他這樣不解風情的人，縱然是有再貌美的夫人，也不過浪費而已，倒不如讓我取而代之。

阿？迪木面不改色地招呼著，“公子喜歡就好，不如帶上幾塊給自家夫人享用吧，畢竟但凡女子莫不愛吃些甜食。”

“不用了。”尤娜哪裏會吃這些簡陋的點心。不過，這家夥的態度總覺得怪怪的，說著說著怎麽就將話題拐到我夫人頭上了？他到底是意欲何為？

“若是做生意，公子去阿波，貨物太少的話，可是無法引起楊？庫吉大人的註意的。”

“然而好貨並不多得不是嗎？”少年高深莫測地笑了笑。

“公子若是有意，我欲將今日的舞姬悉數贈予公子。”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蘇芳謹慎不信任的眼神讓他徹底相信了眼前這個人和自己是一樣的。阿？迪木又道，“當然是有條件的，二十個舞姬交換貴夫人，不知公子可還滿意？”

他竟然對尤娜抱著這樣骯臟的念頭。蘇芳心裏的殺意一閃而過，面容上卻還是猶豫遲疑，“這不太好吧，她畢竟是我夫人，再說我原本是想……”

“楊？庫吉大人手裏的美人多了去了，哪怕是附近官員們的貴女，也能肆意享用。尊夫人倘若贈予那位大人，可不一定能有命拿到好處。”

“大人請容我考慮一二。”

“那就靜候佳音了。”

直到客人出府，阿？迪木才氣憤地拍了拍桌子，“不識擡舉！自以為可以靠美人巴結那位大人，哼！”

“對於這些商人來說，他們向來知道楊？庫吉大人素來喜愛美人，大人又何必生氣呢。”

“我氣的是我已經說了我的想法，他居然還敢考慮，也不想想這塊地盤上誰敢和我說不。”

這些人的囂張跋扈，比我想象中厲害得多。照理來說和軍廷將軍借軍剿滅如此狂徒方為最妥，但是沒有緣由的殺戮，只會引起人心的動亂。附近百姓一定知道當地官員的勾結，然而距離遠的卻只會覺得新任國王此番行為殘暴無情。

要怎麽做才能抓住他們這些人的小辮子呢？這裏的情形怎麽看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縱然我現在以國王的身份去明目張膽地查探楊？庫吉，也不太可能很快找到類似賬本一樣的實物證據。

“蘇芳覺得煩惱的話，有什麽我可以幫忙的地方嗎？”

尤娜關切的言語讓少年驀然清醒，“沒有喔。我想也到了該使用一些不正當手段的時候了。”

二十個舞姬交換貴夫人，不知公子可還滿意？那家夥適才說的話忽而又浮現了出來。阿？迪木那樣的家夥，就該隨著他主子一道上路才是。

“不正當手段？”

“我說過的，以後做任何事都會告訴你。典安城和阿波的首領都是一丘之貉，販賣人口在高華國已經是重罪了，我甚至開始懷疑之前流傳出的阿波的民亂是否也是阿波首領楊？庫吉有意而為的。”

“流傳出這種事情，對他會有好處嗎？”

“**之下，必會有反抗。”蘇芳的眼神冷若寒霜，“他所謂的民亂，有可能是想吸引上級替他擊潰百姓起義的手段。”

“如此說來，那個楊？庫吉要是知道我們的真正身份，會不會狗急跳墻？”

“放心，秋後的螞蚱是蹦達不了幾天的。沒有證據，哪怕是偽造，我也會除掉這種不知所謂的敗類。”

不知從何時起，蘇芳和我說話，越來越不隱藏自己了。很多事情他連和凱修克參謀或是裘德將軍都沒說過，卻能在我面前直率地說出口。

偽造？那並不像是蘇芳會做的事情。尤娜沒有就此質疑他，只是安靜地聽他說著話。

“我剛才是不是情緒太激動了？”

“沒有啊。”

“抱歉，尤娜。我近來似乎有點浮躁了，總覺得很多事情不快點去做就會來不及。”

“不會來不及的。我會在你身邊和你一起去做。”

被人像是小孩子一樣抱在壞中……那種感覺，異乎尋常的陌生。我一直以為自己是能做到時刻都冷靜，不會和任何人輕易暴露出自己內心的想法，然而每次尤娜在身邊，我都會完全地放松下來，就像過去曾無數次忘記自己心中的仇恨一樣。

我不喜歡那樣被陌生情緒占據的自己，無所適從到無法容忍，卻又渴望她能一直待在我身邊，不離不棄。

少年直到被人攬入壞中，還是一副呆呆的樣子。

“多謝款待！”

“……？”

“我脆弱、沖動、哭泣的時候，蘇芳都陪在我身邊，所以現在能看到你有激動的時候，我會覺得你正在向我敞開心扉。蘇芳，或許過去在你眼裏我是妹妹的身份，但是此刻我有變得不一樣了吧？我是不是已經變得可靠起來了？哪怕能讓你依靠一秒鐘也好，我不想要像過去一樣，總是依靠著你，自己卻還是什麽都不懂，完全都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麽。這樣下去的話，我是不可能會成為蘇芳的妻子吧。”

“即使像過去一樣什麽都不懂，我也很喜歡尤娜喔。”

蘇芳太會說動聽的話了。女孩猛地松開了手，“你不是還有要做的事情嘛，快出去了。”

糟糕，心跳就不能慢一點跳動嗎？真的……快要讓人受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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