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卑鄙無恥的人，利用了所有能夠去利用的。所以，尤娜，忘記我吧。我沒有給予你幸福的資格。

“陛下不要老是露出很好欺負的笑容，會被人懷疑您的能力的。”

“有嗎？”蘇芳繼續露出和善的笑容，“這樣會好些？”

“根本就沒變過啊。”

“不說這個了，現在的政事更重要。”少年感覺到自己身體有些發燙了，卻還是不動聲色地繼續之前的會議。

迷迷糊糊中，好像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笨蛋才不會顧及自己的身體。”男孩雙手交叉，哼了一聲。

“蘇芳的額頭好燙。”尤娜觸摸著蘇芳的額頭，“決定了，今天我和蘇芳一起睡。”

“欸？”哈克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哈克也要一起嗎？”尤娜奇怪地發出了疑問，“不如今天我們三個人一起……”

“免了。”男孩漲紅著臉，“尤娜你真的是……”

果不其然的，還是和尤娜躺在一個被窩裏面。

“那個，尤娜…”

“蘇芳有好一點嗎？”尤娜又往他身邊挪了挪。

“這樣不行，我會傳染你的…咳咳…”蘇芳捂住了自己嘴巴，“你快回去睡。”而且，尤娜，真的太近了……

“我不要！以前蘇芳不也一樣嗎？”尤娜眨了眨眼，“我難過的時候，不開心的時候，蘇芳都會抱著我睡。你說要像母親一樣待我好，我真的相信了。”

“尤娜…”

“噓！”女孩鉆進了被子裏面，“不要發出聲音，萬一被侍衛發現，我就完蛋了。父親說讓我不要總和你睡一起。”

那你為什麽還不聽國王陛下的話呢？我不太明白她在想些什麽。保護她、照顧她也都是與生俱來的行為。

“你以後要保護好妹妹啊。”父親曾經這樣對我說過。

“是，父親大人。”蘇芳湊上前去看過她。原來，這樣小小的、軟軟的生物就是妹妹嗎？真的…好可愛！

一直信誓旦旦說要保護她的人是我，第一個松開她的手的人，也是我。我總覺得自己已經無從選擇了，可是夢境裏還是每一次都存在她的身影。

“我最喜歡蘇芳的笑容了。”

“那我以後都笑給尤娜看好不好？”

“真的？”

“嗯。”

蘇芳的笑容，是世界第一溫暖的存在。

連做夢都那麽痛苦，為什麽還要去做那些傷人傷己的事情呢？我記得我以前看到你的時候，你還是個笑容溫暖的小孩子啊。

（你現在後悔了嗎？）

又是你啊……似乎習慣了自己身邊時不時冒出來陌生的聲音，蘇芳睜開了眼睛，“你還真是無聊呢。”

（畢竟這個世界上最愛你的人差一點就死在你手裏了。）

“我不會真的殺了尤娜的。”蘇芳收斂了自己臉上的笑容，“跟了我這麽久，你想問的就是這個吧？”

（她是個很愚蠢的人類。）

“那你呢，一個愚蠢地在意人類小姑娘生命的神靈？”少年的聲音裏，伴隨著漫不經心的嘲諷，“既然都說了神靈不能參與人類的生活，你為什麽還要讓我聽見你的聲音？你明明知道，我從不相信所謂神靈的。”

（你現在的表情比剛才生動多了。）

“所以呢，我該和你說謝謝誇獎嗎？”

（那個小姑娘是緋龍王的轉世。緋龍王的存在意義，想必我不和你說，你也知道的。畢竟，外面那些人都說，緋龍王才是統治高華國的真正的王。）

“那又如何？我並非是想要坐上這個王座，我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讓這個國家變成他國無法侵犯的強國，成為王不過是為完成目的的手段而已。而且我也不需要傳聞中四龍的力量，因為我想要的並非神靈之力，而是人類的力量。”

（真是個狂妄自大的家夥。）

良久，在聽到那個聲音響起後，蘇芳還在暗自思索著，難道伊爾王臨終時和我說的話，其實是神官的預言？

“喔，你來了啊，蘇芳。可惜，即便你殺了我，你也成為不了緋龍王。你可以試試，然後回過頭看看，你看，在那裏，紅發的真正的王一定會將你殺死。”

那個所謂的緋龍王的轉世，原來是尤娜啊。她會想殺我，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嘛。被凱修克參謀知道了，肯定會反覆嫌棄我放虎歸山的。我不能讓他們知道尤娜身為緋龍王轉世的身份，不然尤娜她……蘇芳用手指敲擊著桌面，滿臉的沈思狀。

是在擔心小姑娘的安全嗎？這個人，真的很奇怪。明明知道殺了她的父親後，就不存在和她在一起的可能性了，卻還是想要二者兼得。該說是貪心呢，還是說他實在沒辦法控制住自己真實的情感所向？禦湊近看少年思考時專註的樣子，不覺扼腕道。我若是蘇芳的話，一定會將伊爾王圈禁起來，等到把高華國治理到強大並不可侵犯後，讓那個人親眼看到我做的一切，讓他知道預言不代表一定是真實。這不才是對那個人最好的報覆嗎？最好還要讓他眼睜睜看著自己最心愛的女兒嫁給他看不起的人。殺人最絕的其實是誅心。這小子看來一點這種想法都沒有呢。我過去看到過偏激地只想報仇的人類多了去了，也就他一個人把自己弄得這麽慘，又勞累傷身，又絕望傷心。盡管是自作自受，也實在是怪可憐的。

（睡吧，願你今日能做一個好夢。）

隨著禦話音的落下，整個宮殿裏，蘇芳、侍衛、參謀，甚至於彼時正在逃命的尤娜、哈克，還有伊爾王的屍首……整個世界一下子像鏡子裏的世界一般碎裂成了空氣中的塵埃，渺小到肉眼不可琢磨。

好歹是那個人妻子的轉世，自己想玩命，我也不能只是看著呢。

“尤娜……”

既然夢境裏都放不下，就饒了伊爾王一命不好嗎？禦原本只是為了蘇芳織就了一個他心裏最想要的夢境世界，卻沒料到自己還是還是敗給這家夥的執著了。果然還是得從其他地方著手嗎？說來那個叫“凱修克”的參謀總是待在他的身邊，應該派得上用場吧？

（凱修克的夢境世界）

第一次看到蘇芳陛下的時候，我並沒有覺得他是天生的帝王。因為他的笑容，是軟乎乎的，看上去和善可親，就和伊爾陛下一模一樣。

他為什麽和由芳大人一點都不像。如果當初是由芳大人繼位的話，高華國根本就不會淪落到現在這般茍延殘喘的地步。

“蘇芳陛下，你的身體沒事吧。”漸漸的，從宮變以前到之後，我一直都待在蘇芳陛下的身邊，看著他一步又一步地將高華國變得強大起來。他外表看起來並不強大，卻做到了強大的由芳大人也做不到的事情。真的是個很讓人震撼的人呢。

“讓我追隨這樣的小鬼頭，總得有足夠的原因吧？”我並不喜歡那個與由芳大人全然不同的新的孝忠目標。

“你要讓國家強大的話，就一定要看到國民的痛苦之處才足夠。”那時我還能做到執著地抗拒命運，事到如今卻漸漸地把他視為自己前行的方向。

蘇芳陛下真的有好好地看著他麾下的子民呢。我從未見過這樣的人，比誰都更有勇氣，也比誰都更堅強，更比誰都對自己苛刻甚至於殘忍。

不過，蘇芳大人也該到了成婚的年齡啊。不能再讓他繼續這樣子拖拖拉拉下去了。高華國好不容易穩定下來，急需國王的子嗣去安定人心。

“尤娜。”

又一次妄圖去勸誡蘇芳陛下的我，聽著他睡夢中的喃喃自語後，頓時楞在了原地。一瞬間，我終於發現：蘇芳不僅僅是一國之主，還是個有正常情緒有自己喜好的男性。

他喜歡的人是尤娜公主。在他夢中才能聽見幾次的人名，讓我第一次有點替他憂心起來。以前為他擔心，是因為他是我視作主公的陛下。我害怕他的任何不適會引發高華國新的動蕩。只有這一次，我是站在了一個朋友甚至是親人的角度去考慮他想做的事情。

隨著蘇芳大人病情越發的嚴重，我更沒有任何能力去勸誡他為了高華國娶親，更或是誕下子嗣了。我已經清楚的知道，這位看上去喜歡笑，卻每每被人猜測是多麽冷漠無情的陛下，心裏最惦念的是什麽了。

想必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他心心念念的還是過去的回憶吧。無論是心愛的人，還是年幼時的友人，在他心裏，都是除了高華國之外，最重要的存在。

我親眼看著他將整頓一新的高華國交給了尤娜公主，也看到他彌留之時眼裏不舍的眷戀，心中只覺冰涼刺骨。

尤娜公主也已經選擇了另外的人了。他們都回不去了。我最尊敬也最敬仰的陛下，終究還是選擇死在了他最心心念念的那個人懷中。

“蘇芳…”

我們都知道會有的死亡，還是讓尤娜公主發出了不能接受的悲鳴。可是，如今初戀的死亡，對於她來說，也許沒有過去那麽重要了。

三年後，我來到了他的墓碑前，雙手合攏，閉上了眼睛，“蘇芳陛下，您可以放心了。尤娜公主和哈克成婚了，那個叫哈克的家夥對她很好。還有，高華國也比之前更繁榮昌盛了。您過去想要看到的，全部實現了，比您預計中更好地實現了。”

可惜，您已經看不到了。如果…我這個人很少假設如果，也只假設這一次，您當初篡位的時候，尤娜公主對一切都一無所知，您會不會也會擁有妻子還有孩子呢？即使是作為一個短暫的國王，也能擁有只屬於自己的人生吧？

作為您的臣民，我是不是當初應該更加謹慎呢？至少，怎麽也不應該讓尤娜公主有機會在那刻來到伊爾陛下的居所。這樣的失誤，我不該犯的。可是，一向做事更加小心翼翼的您，為什麽在那晚沒有放任何看守在公主殿下的住處呢？一兩個人對您來說，完全不會影響大局才是。

我想了又想，還是覺得打從一開始，您就放棄了讓自己得到幸福的可能性。您把自己只當做高華國的王，卻不會去考慮自己內心深處真實的心情。可笑的是，我這個身為臣子的人，也是在你身邊待了這麽久，才發現您真實的想法的。

蘇芳陛下，您若是自私一點的話，會不會能夠得到更多的幸福呢？

“我想要去看看蘇芳了。”

“尤娜陛下心裏還有他的存在嗎？”哈克不在的時候，我終於忍不住問她。

“怎麽能做到完全割舍呢。”她的眼中有太多的情緒泛濫成災，“我啊，真的曾經以為這一生都無法喜歡上蘇芳以外的人。如果不是當初的痛和絕望太深刻，我一定是個更加無恥的不孝女吧。畢竟，當初即使是父親的死，也做不到讓我放下蘇芳。你相信嗎？哪怕是蘇芳要殺我，我也舍不得遺忘他，再一次看到他時，也舍不得向他覆仇。我討厭那樣的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我沒有和他們一起長大，不知道他們之間的羈絆，不明白尤娜陛下那時笑著和我談論過去時的悲涼。

“尤娜陛下。”

“哈克，有什麽事情嗎？”她漸漸的有些像蘇芳陛下了。不，她其實比蘇芳陛下更加的堅強，更加的勇敢。最開始的時候，她還曾經多次嘟囔著讓戀人不要總是叫自己“陛下”了，可是漸漸的，她似乎懂了。一國之主是有一國之主的威嚴所在的。尤娜陛下成為了一名稱職的王。

蘇芳陛下看到的話，一定也會為她感到欣慰吧。那個過去只知享樂的小公主，如今飽經風霜和艱難險阻，終於成為了一名堅強又果斷的女王大人。

可惜，您看不到呢。您會知道嗎？只有您能讓大家從始至終都保持著笑容。無論別人怎麽看待都好，您的笑容真的是這個世間最溫暖的存在。

“我會讓高華國變得強大起來的，所以，凱修克，你會追隨我嗎？”

“那要看蘇芳殿下能不能做到讓我相信的程度。”我曾經驕傲又自得擡頭看他，“畢竟，我從不會臣服於弱者。”

“那請你一直看著我吧。在我做下錯誤的抉擇時，也能警醒我改變決定。”

蘇芳陛下對過去記憶的眷念是他最大的缺陷。我過去是這樣篤定，現在又是如此的清醒。我怎麽忘記了，你除了是一國之王，也不過是個正常的男性，會有喜歡的女生、會有重要的摯友，不都是理所當然的嗎？那並不是缺陷，只是我的多心罷了。那個曾一直想要殺掉尤娜陛下和哈克將軍的凱修克終究是不覆存在了。

人只有一生，沒有回頭路。如果有下一次，比起做你的臣子，我也會想要努力地成為你的朋友。蘇芳陛下，為了高華國付出一切的您，憑什麽不能擁有得到幸福的資格呢？

……

不對，這個人的夢境完全和我編織的不一樣。那個叫凱修克的家夥，難道他根本不是在做夢，而是已經預知到了未來嗎？禦驚訝地看著在那個在夢境中流下眼淚的人。

依據正常的命運延伸下去，蘇芳的病並不會治療好。也就是說我給予那個人的承諾失敗了。難道尤娜她……突然想起來尤娜流落在外這麽長的時間，她知道蘇芳的病估計也是之後的事情了。況且，她哪怕能做到因為百姓和國家而不去找蘇芳尋仇，恐怕也早已不會把蘇芳的事情放在重要的位置上了。

原來，即使是你，也有可能會存在改變心意的一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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