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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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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的世界好像全部都黑了下去,只有兩個人還散發著光芒。腦海中某個塵封的角落被撕裂開,巨大的信息量沖擊著楚憶的大腦,劇烈得有些頭疼,像是被人強行撬開了腦殼,腦子都被搗成了一團漿糊。楚憶的雙手止不住地顫著,強烈的刺激讓他有些缺氧,眼前的一切都撲朔迷離,暈暈乎乎得站不住腳。一屁股坐倒在冰冷的地上,落寞得有些不像話。

“東棠?是你嗎?”

男人在聽見他聲音的一霎那,臉上瞬間露出了一種不可置信的表情。

呆滯——或許他本以為這又是一場夢。

他慌亂之中,一把摘下墨鏡,整張臉映入楚憶的黑眸子裏。側臉耳邊發根處露出黑青色的頭皮,一頭板寸剃得完美幹凈,方頭圓臉濃眉大眼,透著一股野性般的魅力。楚憶有些恍惚,不知是喘不過氣來,還是有些瞌睡,眼前竟然一幕一幕閃過那白雲倉狗的時光。

那段記憶裏,那個男孩兒,陽剛棱角的臉型,身材壯碩挺拔。他的模樣早已經像是刻在了楚憶的骨子上,一切都仿佛回到了那天。楚憶雙手無力地垂下,神情癡呆得像個傻子,眼神迷離。

曾幾何時,那人鉆入閣樓時露出的半張臉,聯系上江闊房間裏的那張照片。楚憶想過,可他不敢猜測,萬一這一切都是假的,豈不是落得一場空?

“楚憶?”

男人嘶啞的聲音傳來,熟悉的口音和楚憶印象中的那人還是一樣,始終交雜著不同水土的孕育出的奇怪口音。從遙遠的記憶中閃過一道霹靂,熟悉但是又陌生,卻能聽出口氣中的沈厚,溫暖,帶著熟悉的陽光氣息。

魏東棠和楚憶就那麽對視著,問了一句話之後沒有得到回答,誰也沒再開口。楚憶就那麽看著他,心中不知作何感謝。

寂靜無聲,唯有楚憶舉起了拳。

……

“嘶~”,魏東棠吸著氣,揉著眼睛道:“你打我幹嘛啊?”

“老子打的就是你!”話音剛落,楚憶緊咬牙關又揮出一拳。

東棠舉手握住那人的手,用腹部硬抗了楚憶的另一只拳頭。

好家夥,十年不見,身材越來越好了。楚憶隔著厚重的衣服捏了捏,眼前這大傻子就臉紅了,跟小時候那是一模一樣,青澀淳樸,禁不住得多摸了兩下,成功地挑起了東棠的怨氣。

楚憶心裏頭憋著火呢。

當初這人說走就走了,是死是活也沒個消息,就像一縷煙消散在空中,沒剩下一丁點痕跡。

楚憶不是沒想過尋找東棠,可偌大個國家,十三億同胞,九百六十萬平方公裏,找一個就知道名字的人,談何容易?

十五年了,那股火憋在心裏,難受得緊。

楚憶腳上一勾,東棠沒站穩差點摔了個狗吃屎。趁機欺身上前,一把拉住東棠的肩膀,借力纏鬥上去。東棠一個不留神,背上已經中了一記手刀。丟了槍,瞬間和楚憶纏鬥在一起,兩人就在狹小的閣樓裏,赤手空拳地扭在一起。

楚憶絲毫沒念舊情,東棠在他的攻勢下也動了真格。這種近距離格鬥,拼的就是速度和技巧。兩人一拳一腳相見,東棠看著他有些招架不住,出手不禁放慢了速度,大意之下,竟然被楚憶一個劈腿掃中,差點失去重心倒地。東棠不得已認真起來,越發覺得楚憶的不同尋常了。楚憶乘勝追擊,一個下勾拳打向他右側臉,被東棠用左手擋住拳頭。兩指彎曲,用硬硬的關節靈巧地擊中東棠的麻筋;一只手瞬間脫力,東棠不得已往後靠著保持平衡,楚憶緊隨其後,一條修長的腿勾住膝內關節,下腰借用向前的自然力,眨眼間就把東棠放倒在地;接著像只水蛭似得攀上東棠的身體,跨坐在他腹部。

面前這人的招式套路,簡單直接有效,動作幹凈利落,毫不拖泥帶水,和東棠想象中的花拳繡腿完全不同。

兩人的姿勢變得極其尷尬,楚憶壓在東棠身上,卸了他的發力點。東棠也不屈服,一個挺腰把楚憶甩了出去,兩人又扭打在一起。

魏東棠也是很驚訝,他印象中的楚憶總是停留在十五歲的小孩兒模樣,也難怪他會在楚憶推門而入時說出那句“你怎麽長這麽大了?”

他不知道楚憶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能打了,那些拳腳都是可不是瞎打的,一招一式帶著狠勁兒。要習得這種近身格鬥術得吃不少的苦頭,因為他自己也經歷過這種折磨,很是考驗人的意志……

十年了。每個寂靜冷漠的夜晚,每個孤枕難眠的日子,甚至是每一個熟悉的東西,都能讓楚憶想到這記憶中的男孩最真實的模樣。

桃花,春風;綠豆粥,涼席;稻香,熟果;冬枝,枯樹。楚憶隨著季節想著不同的東棠,想著東棠過得怎麽樣?學習還過得去嗎?結婚了嗎?這人又呆又傻,情商還低,有人看得上嗎?

東棠長變了幾分。不過卻是順著以前的模子長的,所以楚憶能把他認出來。整個人壯碩魁梧,孔武有力,眼眸漆黑透徹,亮著不同尋常的光芒。對比記憶中的那個小男孩兒,東棠臉上多了分成熟和冷峻的氣質,透著蕭索、生人勿近的排斥之意,皮膚也比以前黑了半分,卻顯得很是健康。

刻在楚憶骨子裏的沖動開始湧現,雙眼瞬間水霧模糊,眼角輕瞇,喉結不斷抽動……..這人是東棠,有血有肉的東棠,不是夢裏,也不是幻想,是真真切切的東棠。楚憶心裏有些難過,心裏麻麻的,那些絮絮叨叨像個母雞婆似的心情,憋在嘴裏倒不出,只能硬撐著咽下去。

楚憶不打算開口質問東棠,或許是話太多了不知從何講起。他腦海裏曾經練習過無數次這種場景,在他見到東棠時,是要撲上去哭一頓?像個婆娘似地掉金豆子?太丟臉,楚憶也幹不出這種事兒,再說了,問什麽啊?過的好嗎?太假;為什麽走?太磨嘰;結婚了嗎?關你楚憶什麽事兒啊?

可真要見到了,楚憶反倒不知道該說什麽了。為了避免尷尬,兩人不如直接打一架算了?事實來得太突然,任何的顧慮在開始前都是沒用的。楚憶並排和東棠靠坐著,兩人同時掏出褲兜裏的煙盒子。

紅塔山,軟軟的殼子。楚憶把煙盒倒過來抖了幾下,尷尬地道:“就一只了。”

東棠道:“你抽吧。”

楚憶從那人口袋裏掏出打火機,猛吸了一大口,遞給東棠,看那人木訥地接過。兩人抽煙的動作都幾乎一樣,習慣用右邊叼著煙嘴,只用一側吸氣;都喜歡用食指和中指的指腹夾住,捂著嘴,手指把口鼻、半張臉都給遮住了。

楚憶深深地吸了一口,卻悶了許久才吐出來,讓煙完完全全進入肺部裹了一圈才放了那口氣。抽煙的每一個動作,都顯示著人不同的心境。東棠抽不緊不慢,任由煙霧和煙圈在空中打轉,靜靜得像是沈思一樣,不自覺地透露著一股運籌帷幄的鎮定和沈著。

兩人都心事重重,抽煙跟喝酒一樣,也看意境,越是情緒激動,越容易醉人。一支煙在兩人手中遞來遞過。楚憶牙齒輕咬著煙頭,用舌頭在上面掃著那不屬於自己的牙印。

煙絲燒盡了,就自動熄滅,東棠捏著煙頭硬是抽完了最後一丁點的火花才肯放棄,吸不到煙霧,就使勁兒嚼著過濾嘴,憋著那口煙在肺裏憋了半分鐘才徐徐吐出。叼著煙蒂,舌頭自上而下壓著濾嘴,下唇往裏一卷,冒著火星的那頭含進嘴裏,再翻出來。

那口煙吐盡,卻遲遲沒有散去,楚憶微閉著眼,似乎透過那團聚集的煙霾發現了另一個世界,幻覺像是幻燈片一樣播放著,神志越來越低迷,感覺卻越來越清晰。

“你……你咋個在這裏?”

東棠低著腦袋不說話,反問道:“你呢?”

“我是來救人的,”楚憶淡淡答道,又覺得似乎有些生分,補充了一句,“我現在是個醫生了。”

“挺好的,挺好的。”東棠斜著眼睛看楚憶,半響後才又問道:”這病,難治嗎?”

“手術風險很大,而且……而且術後還不一定保證康覆,就算……就算所有的都成功了,他最多只能活……兩年。”

楚憶說完,東棠沈默了許久後,兩人之間似乎已經有了隔閡。“最近很亂,你……你還是回去吧。”

楚憶嗤笑一聲,踢腳踢到東棠的大腿上,結實的肌肉反倒把楚憶的腳給踢疼了,邊捂著腳揉,邊笑著說:“你還沒跟我說呢,你咋個在這兒。”

魏東棠臉上終於有了點表情,目不轉睛盯著看楚憶,吐出幾個字:“我也是來救人的。”

“那是……”東棠一指樓下病房的方向,“我姥爺。”

楚憶雖然早有意料,對著結果卻依舊有些難以置信。手機響得很是時候,屏幕上大大的‘師傅’兩個字。

“嗯,師傅我沒事兒,我在天臺呢,遇見個老朋友了。”楚憶邊跟師傅聊著順便轉頭瞧了眼魏東棠。心中無限感概,什麽時候?東棠已經變成他的‘老朋友’了?

“好,我馬上下來。”

楚憶掛了電話,‘蹭’得一下站起來,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

“你姥爺的病情會議討論出來了,跟我一起去看看?”

楚憶雖說是在詢問,手上卻二話不說就上前去拉魏東棠,硬是拽著他往樓下走。

魏東棠先是一楞,接著就是楚憶看不到的苦笑。楚憶的手不大,卻像小時候那樣溫暖,視野中的楚憶,幾乎覆蓋了他全部的視野。不管過了多少年,那如春風般拂過人心的感覺始終沒變,魏東棠不想承認,他不是掙不開,是不想掙開了。

拖著東棠從閣樓下來,楚憶老遠看見就看見站在走廊上的師傅,趕忙拉著人趕到師傅面前。

“師傅,這是……是我小時候的兄弟。”

陳鹿白可沒閑情去管這兄弟不兄弟的。

“你過來,咱們已經商議好了。”

楚憶把東棠拉到陳鹿白面前:“師傅,讓他一起聽聽,他是患者的外孫。”

“江闊的外孫?”陳鹿白有些質疑,東棠對著他點了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

“他們認識我的。”東棠沖著張隊他們看了看,又往會議室裏揚了揚頭。

“那正好,進來吧。”陳鹿白招呼兩人入內,已經是迫不及待地宣布了結果:“我們認為還是保守一點比較好。選擇從鼻腔入內清除腦瘤,雖然難以一次清除幹凈,而且腦垂體內部有較粗的大血管和密集小血管,鼻腔入內手術操作窗口小,血管破裂不易發現,止血困難,但勝在風險較小。”

“開顱的操作窗口被一根較粗的血管堵住了,雖然可操作窗口還是很大,但已經喪失了開顱優勢,而且手術難度極高,容易出現……”

“不過就算是選擇鼻腔入內手術,萬一血管破裂嚴重,手術過程可能會直接轉為開顱手術便於止血……”

陳鹿白說的一通東棠也沒怎麽聽明白,就楞著眼看楚憶。楚憶也沒辦法給他用專業的方法給他解釋,直說了一句“反正挺覆雜的”,就算完事兒了。

商討的結果顯然還不是太滿意的,何院長出去接了個電話,回來的時候面色凝重,一板一眼得交代眾人:“上面說,一定要保住江老爺子的命。”

東棠聽聞此事,低下了頭,兀自起身往外走出,去了病房裏守著他姥爺。

楚憶轉了一圈又找不到人了,魂都快嚇沒了,急急忙忙地就跑了出去,正巧在外面碰見了張隊。火急火燎的兩人撞了個滿懷,張隊正到處找他呢,生怕他再出了什麽岔子,對於這個臨危不懼、勇氣可嘉的年輕人,他確實非常欣賞。

楚憶拉著他問道:“你看見東棠了嗎?”

張華莫名其妙:“東棠?哦,你說魏隊啊?剛去病房裏看老爺子去了!”

楚憶剛想跟過去,又調頭回來,一臉神秘地問張華:“你對那啥魏隊,了解不?”

張華老實道:“不太熟,連名字都是才聽來的。我只知道他是上面調下來的,這次專門負責保護外圍的。”

忽得好像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張華趕忙閉了嘴。楚憶也沒從他這兒得到什麽消息,估摸著要是去問那頭倔驢,他要是不想說,打死他都不一定問得出一句話。楚憶跟張隊打了個招呼,就尋東棠去了。

那人站在窗戶邊上,靠在玻璃上,面色濃重地盯著病床上已經昏迷的魏老爺子,楚憶默默走上去,拍拍他的背。

東棠一言不發,用極其低沈帶著磁性的聲音道:“我問過張華,他都沒檢查出來,你是怎麽發現的?”

楚憶知曉他在說什麽事兒,轉了個身靠在窗戶,望著窗外的風景,打趣道:“你別他媽小看我!多的是你不知道的呢!”

旁邊沒了聲音,楚憶此時才發現有點過了,這句話好像正是刺痛了兩人那段不堪回首的過往。

楚憶似乎是十分不甘心,也沒給人解釋。居然覺得有點好笑,不住地搖頭。

這一笑,直直得把東棠的眼睛抓進了深淵。他幾近瘋狂地在捕捉著楚憶側臉的笑容細節,一顰一笑勾著人的魂魄。

人長大了,頭發不打卷了,小時候的酒窩也沒了,笑起來沒以前可愛,卻又撓著人心癢癢。小時候明明比自己矮一截,現在都已經差不多高了,靈動的眼睛,健康的瓷膚,活脫脫得從個小天鵝長成了大孔雀了。

以至於,在最初相遇的時候,東棠竟沒能認出他來,以為自己在做夢。

正是這樣,更不能讓這人呆在這裏。

楚憶笑著笑著就停了,看見東棠出神得看著自己,兩人站在窗臺邊上,楚憶伸手上去在東棠臉上晃了兩下,看這大傻子驚慌失措的慫樣兒很是好笑。楚憶的臉都快貼到東棠面前了,兩人呼吸吐出的熱氣在空中互換,東棠只覺得自己拿槍的手都有些不穩了,連忙後退兩步,紅著臉轉移註意力。

“我說真的,這兒真不安全。”

“不是還有你嗎?魏隊長?”楚憶把手靠在腦後,“我沒你想得那麽弱。”

東棠擡起頭來,一字一頓地道:“你真的要呆在這兒?萬一出了事兒,你不後悔?”

“之前那人不是第一個了,在你來之前,已經倒了兩個兄弟,往後還不知道多少麻煩呢。”

楚憶搖了搖頭。老子找了你十年了,好不容易,老天爺給了個機會,我要這時候走了,那可才是缺心眼呢。東棠沈默了許久,看著楚憶的眼神逐漸變得有神,面色依舊沈重。

楚憶拉了個凳子過來,剛彎腰坐下。東棠眼睛盯著人,猛然瞥見對面樹後折射的光,大喝一聲“小心”,一下把楚憶撲倒在地板上。一陣沈悶的槍聲破開空氣,帶著降噪後的響聲打在床沿上。

隔幾百米遠處,某棵蔥郁茂盛的樹上。一個白人男子緊緊抓著槍,眼睛瞇著湊在瞄準鏡裏。此時,他正望著莊園內的一間房。瞄準器的交叉點正對著江闊暴露在外的太陽穴。他的手輕輕挪動到扳機上,扣動。

那一剎那,他再看向莊園裏的房間時,驚訝地快叫了出來。子彈出膛的瞬間,有一個男子拉著凳子正好坐下,子彈打中了他的身體,卻和江闊擦肩而過。

白人男子收回了槍,罵罵咧咧地吐了一句:“Shit!”隨後跳下了樹枝,對著肩膀上的某個機器,用英文說道:“林,我發誓,這是我第一次失手,這完全是巧合!”

足足隔了五秒後,沒了後續的槍聲,東棠迅速摸側頭,往對面望了一眼,剛好看到個黑色長直、帶著□□的槍口消失在視野裏。

張華帶著幾個人破門而入,東棠皺著眉頭道:“那人還有同夥兒!你們小心些!”

眾人趕忙拉起警戒,東棠此刻才發現,楚憶正直楞楞地倒在地上。他蹲下把楚憶摟住,手掌心裏傳來一陣溫熱的濕潤,腦海裏瞬間湧現出一絲不妙。

東棠戰戰兢兢地把翻反過來,那人頓時傳來一陣痛苦又絕望的慘叫。懷裏的楚憶臉色蒼白,滿頭大汗,死死咬著牙關,嘴裏滲出血絲兒。

“我操他媽的!”

“忍著,忍一下啊!”

東棠安慰著懷裏快暈厥過去的楚憶,一咬牙把人抱起,地上留下一灘黑紅的血跡。隨著身體扯動傷口,楚憶疼得甚至連喊叫的力氣都沒有了,一口進氣比出氣還多。

張隊也發現了有人受傷,吼道:“快,先搶救!”

幾人給讓開了位置,東棠抱著楚憶沖下了樓,腳步虛浮,在下樓梯時差點摔了一跤。

楚憶痛得眼睛都睜不開了,眼睛逐漸失去了神情,手也逐漸無力地垂在兩邊,喉嚨裏模糊不清地發出幾個音節,聲音卻越來越小。

東棠一楞,單手抱著那人,空出一只手輕輕拭去楚憶嘴角的血絲,看著這人如此痛苦的表情,好似心尖尖上那塊頭被人剜了出來,放在油鍋裏煎炸。東棠一只手按住楚憶的肩膀上,傷口處的血卻像是不要錢似地往外流,硬生生把東棠一只手都染成了猩紅色。

懷中的人已經說不出話來了,臉白如紙,眼睛緊閉,嘴唇發白。血跡一路走一路流,滴在東棠的作戰服上,染成一片猩紅。東棠摸著他的冰涼的手,看著人已經有些神志不清了。

疼得人想咬舌自盡,嘴裏被塞進一個溫熱觸感的東西,楚憶忍不住咬了下去……

驚天的動靜把熟睡中的老何和陳鹿白也喚醒了。兩人顯然比東棠更加冷靜,老何迅速召集著人手,把楚憶送進了莊園早有的急救室,順便攔下了快要崩潰的東棠。

子彈穿過鎖骨上的肌肉,人倒是沒什麽大礙,只是失血過多導致休克了。

楚憶打了麻藥昏睡過去,東棠不顧人的阻攔,隔著玻璃看那人被放上手術臺。

貼身的衣物被剪開,傷口處一圈焦黑皮膚,觸目驚心,一袋又一袋的血漿輸進體內,卻絲毫沒有任何起色。老何和陳鹿白都不是外傷科的,也只能和東棠一起看著幹著急。又是一陣忙活,終於止住了血,傷口裏沒找到彈頭,那就是說整個人都被打穿了。

楚憶整個人全部濕透,有血,有汗,有連淚腺都忍不了了流出來的眼淚,還有另一個人的氣息,中途補了一次麻藥,東棠在窗口外死死盯著床上的血人,眼珠子都要迸出來了,臉黑得像尊煞神,一拳打在墻上,皮開肉綻。

打了麻藥後的楚憶安靜了許多,縫皮肉,接斷骨,都只乖乖地躺著,那樣子卻讓人揪心。

手術做了好幾個小時,最後被送出來的楚憶,整個人像是從水裏拎出來似的,濕透了。整個肩膀處纏滿了浸著血的白色繃帶,都快沒個人樣了。

累,還疼,楚憶只感覺渾身都被拆了以後,再重新組裝起來,把人折磨得痛不欲生,比死還難受。意識迷離之際,微掙的眼角,瞥見的是那人焦急、慌亂的側臉。

這麽多年了,咱們終於再見著面了。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五年?十年?楚憶記不太清了,那段記憶模糊得像是一塊被擦掉的黑板,上面除了些白色的粉筆沫,沒一點它曾經存在過的證據。那火辣的太陽,那昏睡的午後,那一幕又一幕,像是有人在重新描繪一樣顯現在楚憶的腦海中,逐漸變得清晰,卻又好像抓不住得從縫隙中溜走。

楚憶探出舌頭,舔舐了一抹嘴角的血腥,落入一片混沌之中,時間好像回到了小時候的夏天。

那時候,楚憶就穿著個大褲衩和短袖,一手拿著雪糕,一手搖著個破舊的蒲扇。身邊安靜和躺了個人。午後的陽光懶洋洋地曬在身上,讓人不自覺地想打瞌睡。電視裏放著羅大佑和李宗盛的老歌,一曲唱罷,已經過了一個世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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