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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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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是從哪兒開始的?

楚憶出生在一個北方城市,一個算得上偏遠的地方。

一九八幾年,新中國正值迅速的發展階段,各個偏遠地區急需知識人才。楚國成和寧秀,當時同為某建造系畢業的工程師,為了國家的未來,毅然投入了祖國的大西北建設之中。剛到地方沒兩個月,兩人就孕育出了愛情的結晶,隔年寧秀便誕下楚憶。

有了孩子,本來應該是一件令人開心的事。可兩人忙於工作,基本沒多少時間照看他。

楚憶打小就在廠院裏混熟了,正因為缺乏管教,他從小便特別淘氣,愛惹禍。長期的不被人關註,讓他性格變得頗為頑劣。十歲不到的孩子,一身的戾氣。

不知多少回打碎了別人家的玻璃,為此寧秀也不知多少次帶著他登門去給人家道歉。教育了他無數次,終究也是於事無補。每次闖了禍,得到了母親的關註,都能安靜個幾天。可幾天之後,大人只要稍一疏忽,又會重蹈覆轍,楚憶又會變成老樣子。

日覆一日,年覆一年。圍墻上,院子裏,四周都有他的身影,到處都能聽見他惡作劇之後發出的肆意狂妄的笑聲,儼然一副混世魔王的派頭。

一直到楚憶快九歲時,碰上了全國政策改革。如果不換戶籍,以後就都只能在外地參加考試了。

楚國成和寧秀的工作正處在最關鍵時期,怎麽也丟不下手。楚憶坐在小書桌邊上,看著他爸抽了一夜的煙,才說服了含淚的母親,把他送回家鄉接受更好的教育,而那所謂的“爺爺奶奶”,在他的腦子裏卻沒有任何印象。

那時候楚憶已經記事兒不久了。從小便養成了自立的習慣,對於要離開父母身邊倒沒怎麽表現得很傷心,反正和父母住在一起也不一定經常能見著。最讓小孩難忘的,反倒是那些小時候的玩伴兒。那時候楚憶還太小,根本沒意識到可能這輩子就再也見不到了,還興高采烈地約著以後還回來找人玩。

他坐在圍墻上拉著小毛子的手,看著他虎口處的黑點。那是他曾經調皮時,無意間戳進去的鉛筆芯。而今,石炭墨已經和手掌上的肉長在了一起,包裹在皮下,像一顆天生的黑痣。

楚憶說,“你可要記著啊!你要給我放煙花的!”

小毛子沒說話,只顧著點頭。

踏上了南下的火車,幾天之後,沒聽見了那熟悉的聲音,他才恍惚對離別這個詞兒有了點概念、

八十年代的重慶在成為一個直轄市前的城建水平之前,萬物都在瘋狂地拔漲著。雖然受政治影響和經濟壓迫,但抑制不住的發展趨勢越來越膨脹。

隨處可見的老舊棚區,正逐漸消失在歷史的發展中。楊家坪的建設電影院,西部最高的郵電局大樓,挺立的重慶商業大廈,長江大橋對岸的南坪高樓林立。那幾年,這個充滿著激情和火熱的地方,正在飛速地發展著,在這個山城裏,發生著許許多多的故事。

朝天門碼頭乘過船,十八梯上爬過坎,老重百裏逛過店。街上貼滿了小虎隊四大天王的海報,音響店裏放著張學友的《吻別》。重慶這座城市的熱鬧幹仿佛與生俱來,碼頭兒女的大嗓門,無辣不歡的飲食習慣,步履不停的青石板路,聽戲的老茶館。街巷子裏,陽光透過枯樹的葉隙,斑駁迷離......

楚憶就是在這個時候回到了自己的故鄉,屬於曾經親眼見證過這一切的一代人。

楚爺爺是更早年代稀缺的大學生,可惜在那個黑暗動亂的時代丟了條腿,不過家中祖上交出了土地,後來也還能在一所小學裏擔任著名譽的校長,雖談不上桃李天下,可也算享譽美名了。

二老對於這個從未謀面的小孫子甚是喜愛,聽說了楚憶要回來上學,高興地應下來。奶奶給楚憶收拾著房間,進進出出嚷嚷著:“老頭子你看這樣行不行!”吵得爺爺腦瓜子疼,好不容易挨到楚憶回來那天,才算是解脫了。

那時候的教師家屬院子,紅磚的外墻攀著爬山虎和常春藤,花花綠綠雖還不算精致,不過比起周圍低矮的瓦房,算得上是很高級的住所了。

南方溫潤潮濕的氣候和北方截然不同,加之長途跋涉又水土不服,楚憶踏上這邊土地的第一步就病倒進了醫院,在家裏等候的奶奶朝著陽臺外面望了一眼又一眼,等來的消息居然是小孫子生病了。小孫子給奶奶的第一眼印象就是病怏怏的,像個營養不良的小猴子,鼻子像爸爸,眼睛隨媽媽,心中禁不住地生出了疼惜的憐愛。

楚憶在奶奶無微不至的調解下很快恢覆健康,在醫院裏活蹦亂跳的模樣讓許多女護士看了都忍俊不禁。那會的小孩兒,只要不哭,都算是好孩子。對於這“乖巧”的小子生出了無限的母愛。

然而楚憶才剛剛恢覆,就在醫院的走廊裏,把人家孩子的玩具給搶了。

他想,等著母親來責罵他,哪怕,打他屁股也行。

那天,楚憶本該出院了,卻坐在走廊的凳子上遲遲不願意離去,搶來的玩具也早還給人家了,他又不是真的稀罕那玩具。

楚國成和寧秀只請了幾天假,一大堆人等著領頭的人呢。楚憶進醫院的第一天,二人就坐上返程的火車回去了,連家門都沒踏入。

……

奶奶牽著他,把他拉過懷中,小孩兒的眼裏卻露出一絲世事的神色。

坐了會兒電車,又步行了一會兒。楚憶一路上除了回答爺爺奶奶的問題,基本沒說過其他話,兩老人也看出小孩兒的心不在焉了,不停地講著笑話逗楚憶,楚憶也不給面子地沒有任何回應。

教師家屬院的大門口很寬,裏面還帶著個很大的花園,印象中的那個職工宿舍大院完全比不上。爺爺提著剛買的新鮮蔬菜水果上樓,奶奶在樓下,逢人就開口介紹自己的小孫子。家屬院裏住的基本都是本校的教師,爺爺只是名譽校長,以後說不定還得誰照顧著自己的小孫孫呢,奶奶這樣想,差點就想擺個攤兒把楚憶放上去,讓各位鄰居都來認識一下。

“茵茵!定邦!”奶奶熱情地招呼了兩個才從大門口進來的人,又讓楚憶上前道:“阿憶,這是江阿姨,這是魏叔叔。”

門口的一男一女聽到奶奶的呼喚,笑著走過來道:“孃孃①,這就是您小孫兒吧,真討喜。”

楚憶一張小臉緊繃,卻對這個笑起來很像他母親的女人沒來由得親近,再看那高大的男人,虎背熊腰,身板硬朗,一雙眼睛頗有威懾。

男人一個錯身,拉過一個瘦瘦高高的小男孩兒道:“東棠!叫奶奶了沒有!”

或許是他太高了,楚憶的目光被籠罩之下,完全沒看到男人身後還藏了個人。定睛一看,這男孩和那人頗有幾分相似,只是稍微瘦一點,濃眉朔目,臉型不似傳統南方人的清秀,反倒很像記憶中的小毛子,寬額下是英武的臉,黑亮的眼睛瞬間崩出了光芒,笑著給奶奶鞠躬:“奶奶好。”

“定邦啊,阿憶這次轉學回來,我和老伴兒考慮了一下,就讓他在咱們學校裏讀了,你不是正在教四年級嗎?把他加到你們班吧。”

小學的教師都是按輪數帶班,往往是從一年級帶到六年級,再換回來重新教一次,小學六年都由同一個班主任帶。奶奶還是希望把楚憶交給個放心的人。魏定邦點了點頭,一個年級也就四五個班,要調過來個學生也是件難事兒,只要提前和分配的人說清楚就好了。

奶奶還在和兩人交代著,他們也不厭其煩地回著奶奶的話,反倒是男人背後這小子不安分了,趁著父母沒發現,立馬溜到楚憶身邊。

兩人互相打量著。男孩兒也是個半大小子,看著只比楚憶大個一歲半歲的,卻裝著成熟的口氣道:“你叫什麽名字啊?”

“我叫魏東棠,這院子的老大,以後你就跟著我混了,我罩著你!”男孩兒拍了拍胸脯豪爽地道。

楚憶不屑,你怕是沒見過我在廠院裏的威風樣子,還敢在我面前稱老大?他眼裏迸出一絲戾氣和不耐煩。他以前在廠院裏好歹也算是孩子王了,哪兒有頭頭來了當小弟的道理。擡頭正對上那人的目光,胸中一股火從腳底直沖腦門,眼裏充斥著被挑釁的怒火。

兩人像爭奪地盤的小獅子一樣,四目相對,都不讓步。

礙於剛到個不熟悉的地方,還不太敢惹是生非。沒了小毛子在身邊,少了員沖鋒大將,心裏有些沒底,但楚憶也不是好惹的主。

這邊魏父把奶奶哄得團團轉了,淡淡地一擺手,眼神朝這邊一望:“東棠,回家了。”

男孩兒趕忙應了一聲,咧嘴笑得燦爛,臨走前意味深長地看了楚憶一眼……

馬上也臨近中午了,爺爺在三樓朝下喊了兩句,奶奶得趕回去做飯了,這小孫孫到家的第一頓,上次便錯過了,加上生病,可得好好補補。

楚憶安安靜靜地跟在奶奶身後上樓,小孩子嘛,還是很容易被外界的新鮮事物吸引的,綠皮的冰箱,‘噗哧’響的電飯鍋,柔軟的席夢思床,最感興趣的還是放在大客廳中央的電視機,拿著遙控器能換十幾個頻道呢。楚憶玩得不亦樂乎,玩累了,就躺在涼席上,看著頭頂的吊扇轉啊轉,盯著中間的小回環,眼睛都快看暈了。

房間是奶奶精心收拾好的,還特地去請教了有小孩的家庭,看看孩子們喜歡什麽,這裏添上點,那裏再改改,撕下墻上的‘送子觀音’,換上‘舒克貝塔’。楚憶蹭到窗子邊上,從三樓探頭往外看去,愕然瞥見了姓魏那小子。

“阿憶,來吃飯了 !”

“哦!來了!”

楚憶轉身消失在窗口,對面那窗口也緩緩合上。

①孃孃:嬸嬸,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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