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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岐山有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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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岐玉的大腦一片混亂。

“你又想說怪東西糊弄我?我……我怎麽可能忘記自己是誰!”

“因為沒有契機, 我也沒對別人說過,我的記性好到從滿月就記事了……最早的記憶裏,我躺在嬰兒車上, 母親在坐月子, 親戚們來探望,給紅包,說吉利話,還樂呵呵的逗我……我全記得……”

“我能掌控身體後的記憶就更不用提了……你憑什麽說我忘了自己是誰?”

霍傳山不答反問:“你記得我們的初次見面嗎?”

“當然!你一張口就是誇我面相好,我心想這人好奇怪,是不是賣保險的……”

說著,白岐玉又覺得這個問題沒這麽簡單:“等等,難道在此之前我們就見過?我的內衣是你偷的?”

“……”

白岐玉突然想到了什麽, 脫口而出:“出租車!那個臟兮兮的出租車!那一團黏膩的黑東西就是你吧?”

空氣一瞬靜了。

光影中,只餘深深淺淺的藍影在湧動, 發出那種悠長的,如風吹過荒漠的,慟哭一般的水浪聲。

在漫長的, 逼人發瘋的沈默後, 霍傳山很輕的說:

“那是你的模樣……是我終於找到你後, 特地裝扮成你,給你的一個驚喜。”

……

“哈?”

巨大的荒謬與沖擊在心底升起, 白岐玉張了好幾次嘴,都沒能發出聲音來。

那東西……

怎麽會是他的模樣?

不不, 難道他不是人嗎?退一萬步來說,就算不是人, 怎麽能醜成那樣子?

那團漆黑黏膩的, 滑溜溜的, 像原油膏體又像黑色果凍的玩意兒,他長這樣?

白岐玉想大聲反駁,怒罵霍傳山,可直覺告訴他,事到如今,霍傳山沒必要在這種事情上撒謊。

一瞬間,白岐玉差點暈過去。

不知道是“不是人”這點更有沖擊性,還是“自己竟然這麽醜”更有沖擊性。

順著這根藤,白岐玉的腦中閃過了很多片段。

關於……

霍傳山的“驚喜”。

他正坐在一座高高的塔,或者寺廟屋頂上,雲霧繚繞,鳥雀掠過。身下是那種古樸的,白岐玉說不出學名的彩漆磚瓦,獸狀屋檐。

他翹著腿,很無聊的模樣,支撐著下巴望著人間。

這是一條熱鬧的街,當然,與現代相比,還是少了些繁華,但熙熙攘攘的人聲充滿生氣。

他以一種慵懶的語氣,漫不經心的說:“……你擔心朕(根據詞義尋找的最接近的中文詞匯)認不出你?哈,怎麽可能?”

“朕有過目不忘之能,任你怎麽偽裝,絕對一眼就能認出來。而且,朕身邊也就你一個發腥的奴隸……”

【如果真的忘了怎麽辦?】

“白岐玉”心情很好的笑了起來,那種驕縱的,又柔軟勾人的,攝人心魄的笑。

他說:“那你就誇朕!朕唯獨喜愛誇讚,你誠心些,別具一格些,朕一定記得起你!”

【如果你忘了我……】

“不要唧唧歪歪了!”他的壞脾氣又上來了,狠狠踢了一腳身邊的家夥,“實在不行,你就變成朕的模樣!朕忘了什麽都不會忘了自己的!”

身旁的人穿著很古怪,那種珠光寶氣,裸/露又妖媚的衣服,像印度或神話中人魚的裝扮。

但奇怪的是,如此妖嬈女氣的服飾,在高大勁健的身軀上,竟是十分的男性魅力,結實的肌肉,白的發膩的腱子,結實有力的身材勾勒的一覽無餘。

白岐玉莫名就意識到,這鬼一樣的穿衣風格,是自己的惡趣味。

記憶中,這個高大的男人沒有再出聲。

不知道是懂了白岐玉的意思,還是害怕他發火。

像所有的夢境中一樣,二人不歡而散。他從高高的屋頂上墜落,落入人間。

……

“阿白?”

白岐玉猛地回神。

“想起來什麽了?”

白岐玉說不出口。

記憶中的男人是誰,他隱約知道了答案。

但他沒法輕而易舉的接受,因為如果是真的,那也太……

這麽多努力、掙紮,這麽多悲傷與痛苦都算什麽了?

他強行讓自己不去想,厲聲道:“不要岔開話題!你還沒說那三個預言是什麽!”

霍傳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字一句的說:

“一,缺席者的名字被謀殺”

“二,我們在一起”

“三,我們在一起”

什麽鬼?

“第二條和第三條是重覆的。”

“不重覆,”霍傳山說,“時間不一樣。”

“沒有語態,也沒有時間定語,怎麽就不一樣?”

霍傳山解釋道:“在你的語言裏,文字是包含時間的。只是人類的語言無法表達這一點。”

白岐玉靈光一閃:“類似……你說的,信息範圍的問題?兩張電腦圖片看似一樣,實則生成時間不同,所以是兩個文件?而這個信息粗略查看是看不出來的?”

“是的。”

這也太荒謬了。

荒謬這個詞,白岐玉今天不知道說過了幾遍。

但離奇的是,霍傳山總能以“科學的”,“可理解的”方式解釋給他,這更加荒謬。

白岐玉痛苦地捂上臉:“那第一句話是什麽意思?這句話真耳熟……缺席者的名字、缺席者的語言被謀殺……保羅·斯卡龍的名言?上次見到,還是在厲濤歌的衣服上。”

他很快想起另外一個問題,神情覆雜的看向霍傳山:“我還沒問,厲濤歌和戚戎是怎麽回事兒?”

“他們都是我,”霍傳山說,“沒有人會理所應當的毫無回報的為另一個人付出。只是我。”

白岐玉早有預料,仍難以接受:“不不,我前幾天聯系過,和你給人的感覺不一樣……”

“他們可以是我,但本質上不是我。你可以理解為……游戲客戶端被入侵,或者登陸了副賬號。”

白岐玉張了好幾次口,才發得出聲音:“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霍傳山垂下了眼睛:“我只是想尋找你喜歡的模樣。”

不可避免的想起靖德那段充盈著恐懼與瘋狂的回憶,白岐玉的神色冷了下來。

一番談話中,本該是白岐玉質問霍傳山,卻被超載的信息量給帶偏了話題。

冷靜……冷靜思考……

霍傳山雖然說他們早就認識,還說他不是人,說厲濤歌和戚戎是他幹擾的——這些統統都沒有證據。

記憶可以被植入,就像人都能換了內容。

事實就是,白岐玉並沒有霍傳山所說的作為“黑糊糊泥團”的印象,除了那些光怪陸離的怪夢,他想不起任何作為那個怎麽看都是克蘇魯體系畫風的怪物的記憶。

即使,他最近確實不太像人:撞不死、淹不死、還能瞬移……但這一點,也可能被動過手腳。

白岐玉在心中再一次叮囑自己:“理智思考,不要被牽著鼻子走。”

“證據,”他面無表情的看向霍傳山,“你說我是那東西,證明給我。”

霍傳山深深看了他一眼,突然起身,朝書房走去。

白岐玉從未進過霍傳山在崇明小區的書房,他不喜歡門口上方的獸首標本,感覺很不舒服。搬到弗蘭克林花園後,那個猙獰的獸首標本又被放置在了書房門口上方,導致他很少踏入書房,那裏也算是霍傳山的小地盤。

此刻,白岐玉不安的看向昏暗中的門,蕩漾的波浪怪影中,獸首居高臨下的投下陰影,像地獄關口的守衛。

霍傳山很快出來了。

手裏拿著一本樣式怪異的書。

粗糙的黃紙,與現代迥異的裝訂排版裝飾,是本古書。

白岐玉疑惑的接過來:“這是什麽?”

標題上是篆書,白岐玉是中文系的,沒有障礙:“《東山經評註》?我知道《東山經》是《山海經》的山經組成部分之一,這還出過評註?”

霍傳山示意他自己看。

內容並不多,白岐玉很快就閱覽了一遍。

在倒數第三頁,他猛的停下了視線:“這是……”

“……又東三百裏,曰岐山,其上有太歲,狀若白玉,又名皎礁。食之可不畏死。”

下面一行匯編者評註:“……有群氓分而烹之,化若黑膏。其真長生邪?其真不知長生也。”

“太歲?”

白岐玉腦中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飽頭山一行的奇遇。

有人說他們遇到了太歲,有人說只是毒蘑菇湯的幻覺,還有人說是過失殺人的借口。

難道……那個神乎其神的噱頭……是真實存在的?

白岐玉死死地盯著書頁,把短短數十個字印在腦海裏。

岐山,太歲,狀若白玉,又名皎礁……

白岐玉。

那個答案呼之欲出。

白岐玉的瞳孔震顫:“你不會想說,這個勞什子太歲,是……是我吧?”

霍傳山沒有出聲,但白岐玉知道,便是如此了。

白岐玉失態的站起來:“山海經我看過!東山經我也看過!我本科還寫過論文呢!哪裏有他媽的這一條!”

“現在,確實沒有這一條了。”

白岐玉又低頭看了一眼手上的古書,無論是材質、印刷還是裝潢,他都可以言之鑿鑿的判斷,這是本古書真跡。

“什麽叫現在?”白岐玉敏銳捕捉到了霍傳山語句中的缺口,“難道,曾經……”

霍傳山點頭:“我問你,評註書算是原著嗎?”

評註書,類似於教輔書中的“課本詳解”,是在原著基礎上,加以後世文人的見解、補充,甚至續寫之類的書。

嚴格來說,是不算的。

“所以,在非原著中,這條記載得以逃過一劫。”霍傳山一字一句地說,“也是因此,你逃過了抹殺。”

白岐玉怔楞的坐回了沙發上,雙手捧著這本脆弱古樸的書,腦中一片混亂。

“什麽叫逃過一劫?抹殺又是……什麽意思?”

霍傳山許久沒有出聲,白岐玉失態的怒吼:“說啊!什麽意思!”

霍傳山突然起身,朝他走來。

骨節分明的大手半強硬半輕柔捧住他的臉,拇指輕輕揩過眼角,帶去一片水霧。

白岐玉這才發現,不知何時,他已淚流滿面。

他其實沒有感到太大的悲傷,只覺得沖擊,無法言喻的沖擊,沖擊到沒有精力分心出負面情緒。

太歲,存在於神話傳說中的東西,秦小酒說像一坨原油膏體、一團現代工藝殘次品的覆合粘菌體,怎麽會是他呢?

這也太怪了,太不合邏輯了,還不如說白岐玉得了絕癥更容易接受。

但或許是寫在基因裏的,那些埋藏於深處的痛苦,自顧自的做出了反應。

霍傳山把白岐玉抱起來,讓他窩在自己的懷裏。

他的體溫意外的涼,像冬季肅殺的冰水,這讓白岐玉意識到,這個男人,似乎也不是表面上的那樣冷靜自若。

這讓白岐玉緩和了一些。

他沒有反抗霍傳山的溫情,而是很溫順的,任霍傳山攬著他,像小苗趴伏在巨樹上。

兩人冰冷的體溫交融,逐漸生出暖意。

不知何時,屋中深深淺淺的海浪怪影已經消失,燈滅了,只有小球藻培養箱的夜間燈幽幽的亮著。

“我曾和你說過,一切事物都是被編碼的。八字、個人信息,一切都是。人類是,萬物是,這個世界也是。神……有時也是。”

白岐玉的睫毛震顫:“神?”

“你曾經問過厲濤歌‘神的本質’。這個問題,那時候你是無法明白的。我現在可以回答你,不是希伯來的上帝七日創世,也不是亞洲教派的仙庭神治。”

“而是超越一切的掌控,超脫維度的編碼者,超脫肉、骨、魂的存在。”

“或許這樣說太抽象,那就以你熟悉的領域來比喻:電子游戲是如何產生的?最初的電子游戲,是以原始代碼編譯。後來,又產生了制作游戲的軟件。”

“所以,我們可以粗略劃分為以下幾個過程:有人制作軟件,軟件制作游戲,玩家在游戲中游玩。”

“以游戲比擬世界,那麽法則就是制作游戲的軟件,神就是軟件的制作者。”

白岐玉震驚的,久久不能言語。

“剛才那個比喻中,是最初雛形的構想。神制作法則,法則生成世界,低維生物在世界中生存。但是,低維生物並不是不能影響世界的,就像玩家會在游戲中交互,推動游戲進程。”

這一點,白岐玉很快又聯想到了霍傳山的“占蔔理論”。

“類似人利用道具,尋找世間萬物的答案來占蔔?”

霍傳山點頭,“這一點,其實人類中已經有了成形的學說,叫‘意識場’。”

“形態形成場?!”白岐玉脫口而出,“事件共鳴?”

“是。”

形態形成場,是英國皇家協會研究員謝多雷克博士提出的理論。

這個理論以“共振”為比擬,認為,不只聲音、磁場存在共振,世間萬物均存在共振,人的意識也是。

進而擴散到“事件”的共振。

謝多雷克博士做過一個實驗,在英國A郊區,詢問當地人一張抽象畫像什麽,30%的人說像狗,70%的人說像頭戴頭巾的女人。隨即,在B郊區的電視上,他播放了節目,稱這張抽象畫是描繪了一只狗。然後,在C郊區封鎖電視頻道後,詢問C郊區的人這張抽象畫的內容,驚奇的事情發生了,70%的人說這是一只狗。

這就是“意識場”。

超越物質的媒介,來傳播信息的場。

雙胞胎為什麽存在心靈感應?母子間為什麽心有靈犀?信仰為什麽會集體爆發?這都是意識場足夠強大的結果。

“這和東山經評註裏的那句話又有什麽關系?”白岐玉卡頓的說,“都是偽科學,沒有證據的……”

霍傳山卻不給他反應的時間。

他說:“這就是次生高維生物,你們稱之為‘本土神’的誕生方式。”

“神的法則生成的這個世界,也借由了法則,反過來生成了神。”

白岐玉猛地擡起頭,死死地盯著霍傳山:“借共鳴場?”

“借共鳴場。”

萬物是被編碼的。人是可以被定位的。

那麽,被編碼的可以被生成。

“人們渴望長生,有限壽命的生物視無限壽命為神跡。古往今來,涉及‘長生’的秘法,都被追捧尊崇。修仙、修行,都為了這一點。”

“而在《山海經》裏,岐山有太歲,若白玉,食之不畏死。”

“這東西是否存在,寫這本書的人是基於什麽出發點去寫,都已經無從得知了。”

“但這本書在歷史長河中,在社會意識中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所有讀過此書的人,所有相信這串文字的人,所有這個意識存在的時間,都知道了這一點。”

“人知道頭頂有太陽,因為太陽存在。所以,人知道太歲食之不畏死,則太歲存在。”

“我們也無從考證,這個存在的記載又是什麽時候擴散、被美化、被神話的。最後,新神誕生,繼而彰顯神跡,為人所供奉,尊稱為‘山神爺’,‘大地之父’,‘地母神’。”

白岐玉不敢置信的張了張口,卻什麽都沒說出來。

他的聲音支離破碎的像一串斷斷續續的夢:“……然後呢?為什麽《山海經》中的記載又沒了呢……為什麽又會變成這個樣子呢?”

光怪陸離的深海之影如駭浪驚濤,突然翻滾,震蕩,空氣似乎也震顫起來,如霍傳山難以壓抑的憎恨與憤怒。

“因為,你的名字被偷了。”

“一個偷竊者,將自己的名字,命名在了‘山神爺’之上。”

“你的愚昧的信徒們,蠢鈍的子民們,直到現在都沒有意識到,他們親手抹殺了真正的信仰,讓盜竊者奪走了一切。”

幾乎是話音落下的一瞬,白岐玉就明白了霍傳山想說的事情。

太歲之所以成神,是因為人們“相信”他是神。

這位神的誕生,是借取了法則的“BUG”。而它的存在,自然也有了漏洞。

那就是,它沒有本名。

而偷竊者的名諱,已呼之欲出。

“……巴摩喇·孔度?”

霍傳山覆雜的看著白岐玉,他沒有出聲,白岐玉便明白了一切。

當年的巴摩喇·孔度,或許是一位靈感高超的法師,也或者只是一個凡人,這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讓信徒們相信了“山神爺”的本名是“巴摩喇·孔度”。

當人們相信了這一點,就相當於“信仰”這一團龐雜的文件,被重命名,就這樣輕而易舉的被轉接了。

“因信仰的存在成神,又因信仰的轉移死亡……”

白岐玉恍惚的翻開手上的古書,手指顫抖的翻到那一頁。

古老的印刷體因為時間已然粗糙模糊,卻無比清晰的記載著他的名字。

“因為這本書不算東山經,所以,才逃過一劫?”他哽咽的說,“真正的東山經上,山海經上,我的名字,全都被抹殺了?”

霍傳山見他這樣,也心疼的痛楚萬分:“是。”

這樣一來,正統中,再不存在“岐山之太歲”的記載,不再擁有太歲的存在。

當那一時代的人全數死去,歷史長河殘忍而沈默的向前流轉,無人再記得山神爺真正的本源。

白岐玉緊緊閉上眼,任淚水下落,打濕古書。

“為什麽要這麽殘忍?已經盜取了果實,還要砍樹,挖根?”

“因為,只有缺席者的語言才會被謀殺。殺人誅心,斬草除根,古往今來,勝利者若要維護長久的勝利,便該如此。”

白岐玉睜開迷蒙的淚眼,茫然的看向霍傳山。

霍傳山熄了聲,擁抱著白岐玉的懷抱更緊了些。

他一下一下的撫摸著白岐玉的脊梁,輕聲說:“沒事了,都過去了。他死了。”

“死……了?”

“嗯。”

“你殺的?”

“嗯。”

“你消失去雲南,就是為了做這個?等等,所以每次我半夜醒來,你總不在床上,喊你名字才會出現,也是……做這個去了?”

“嗯。”

男人的語氣輕飄飄的,好像殺掉巴摩喇·孔度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白岐玉怎麽察覺不出其中的困難。

太多的信息量,太多的沖擊,讓他不知道該如何繼續面對霍傳山了。

感謝?懷念?還是繼續質疑,憎恨?

他不知道。

但無論霍傳山說的再認真,證據再確鑿,白岐玉還是無法相信自己是“神”。

什麽山神爺,太歲爺的,都太遙遠了。

遙遠得像另一個世界的事。沒有真實感。

他分明是個人,一個自詡理性,實則感性的普通人。

……最後,白岐玉只是沈默的趴伏在霍傳山懷裏,一句話也沒說。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白岐玉的頭痛的像要炸裂了。

空氣裏是芝士乳酪吐司的綿軟甜香,那樣溫馨而勾人食欲大動。可白岐玉一點胃口都沒有。

他怔楞的從床上爬起來,看著客廳裏帶著圍裙,一如既往地擺盤、擦洗杯子的霍傳山,覺得這樣下去不行。

“我們……先分開一段時間吧。”

擦洗杯子的動作停了。

霍傳山的神情,是全然的茫然:“為什麽?”

白岐玉定定的看著他:“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霍傳山的語速帶了焦急:“你想知道的,我已經告訴你了。我愛你,你也相信了,我們為什麽還要分開?”

許久,白岐玉嘲弄的笑了。

“有些時候,你真的很奇怪。太奇怪了。昨天我把你殺了,一把火燒了。然後你告訴我,我是個什麽山神爺,被人暗算了,你把害我的人殺了,說什麽三個預言裏,有兩個不同時間的在一起……”

“我每句話都沒騙你!”

白岐玉深吸一口氣:“我沒有不信你!但你不能……你不能就這麽說了一大堆,砸的我眼冒金星,然後逼我一下子就接受。”

“你……還是什麽都沒想起來?”

“沒有。”

霍傳山沈默了很久,又說:“我知道你還在介意靖德市的事情。我只想說……我從來對你都沒有惡意。從來沒有。”

他不說這個還好,一說,白岐玉的怒火又上來了。

“就算你對我沒惡意,但探險隊的人呢?瘋的瘋,死的死,你敢說對我們沒有惡意!”

“……他們罪有應得,我決不會為殺害他們道歉。”

“罪有應得?”白岐玉覺得不可理喻,“他們做了什麽,擔得起你這聲罪有應得?你不要告訴我他媽的巴摩喇孔度也分裂成幾十個人!”

霍傳山又沈默了。

白岐玉氣笑了:“你一邊說要告訴我真相,不再騙我,然後我想知道的事兒又他媽在這裏裝聾作啞?你自己感受一下你有沒有誠意!”

霍傳山露出了很哀切的神情:“……事已至此,知道與否,都改變不了什麽了。既然你沒想起來,趁機忘了也是件好事……”

白岐玉只覺得很累。

他漠然的打斷他:“你只告訴我,說,還是不說?”

霍傳山不出聲了。

這是談不下去了。

“既然你做出了選擇,我也不會再問你任何事了。”

“阿白……”

“過去的事,靖德的事,你不願意告訴我的事,我都會去自己搜尋答案。”

早餐機叮了一下,是煎蛋好了。

白岐玉看著霍傳山沈默的擺弄食物,心中是無限的無力與迷惘。

用過早餐,霍傳山清洗餐具,白岐玉坐在餐桌前發呆。

突然,廚房傳來“啪”的一聲,白岐玉下意識的看向音源,是一個骨碟摔在地上碎了。

霍傳山似乎也沒意識到自己竟然會手滑,面上是白岐玉從未見過的怔楞與無措。

白岐玉走過去,推開要彎腰去撿的霍傳山,用一旁的掃把掃了起來。

霍傳山猛地抓住了白岐玉的手腕,聲音微啞:“不要走。你說過的,大部分問題都是溝通不當產生的,我們好好溝通,你不要走……”

白岐玉睫毛顫了顫。

許久,他大力的抽開手,狠心說:“現在橫在我們之間的問題,已經不是去不去青島工作,去誰家過年了,去哪裏旅游了……不是溝通就能解決的了。”

“阿白……”

“我們分開一陣子,這不是咨詢,是通知。”

語畢,白岐玉起身,走向了臥室。

他需要一段時間去理清太多問題。

探險隊的人為什麽要受這無妄之災,當得起什麽“罪有應得”?

以及,這一切會不會又是汙穢卑鄙的祂的一個騙局;還是他真的是什麽神,而祂是他深沈又深愛的愛人。

這二者差別太大了。

這將決定白岐玉即將步入的是崩潰,還是一個童話般的結局。

他慢慢的打開行李箱,一件衣服一件衣服的往裏面放。動作很緩,但毫不猶豫。

塞了一會兒,他才發現自己在做無用功。

太多東西了。

一個行李箱已經不夠了。

從崇明小區的霍傳山家,再到弗蘭克林花園……白岐玉是真的這個出租屋,這個和霍傳山同居的出租屋當家了。不計未來的添置了太多東西。離開時,竟也不知道哪些需要帶走。

算了。

白岐玉扔下行李箱,只拿了手機和消毒水,坐上了去泉城的高鐵。

他要回孔度村,溯回“事件”的最初,溯回白綺死去的那個夏天,用自己的雙眼,探尋當年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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