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叔還是只管抽煙，老僧入定似的似聽非聽。

“老太後說，這天下就必太子妃這樣的人材來輔佐著，我們下人都有些好笑，不過個才出家門的大小姐，哪裏配得上老太後這樣的話？可後來主子娘娘真當了家，才知道，老太後的眼光有多毒辣。”

藥姑說到這裏，眼角餘光忽然看見齊叔的煙鍋息了火，本能地放下手裏打了一半的絡子，站到煙槍後，把煙裝好後，用右手托著煙袋，輕輕把煙嘴送到齊叔嘴邊，左手把煙眉子一晃動，攏著明火的右手裏，煙眉子便湊上去點著了煙。

齊叔猛吸兩口，一笑：“沒想到今生我還能這個福氣，抽得上你給我點的煙。”

藥姑啐他一口，重新坐了下去。

“有什麽福不福？咱們這樣的人，能坐在這裏安安生生的說話就是福了！”藥姑說著一努嘴：“能跟上她，那也是福氣。沒白陪我這些年在外頭漂泊流浪了。”

齊叔點頭，看她手裏的絡子：“打什麽呢？”

有意把話題岔開，不願意去觸碰當年的傷心事。

說到底他與藥姑不同，她是早就出宮的，而他，直面當年所有一切陰暗見不得光的秘密，直到最後，差點與之俱焚。

如今說回去就要回去，雖已隔了十幾年，可他總覺得，那讓人冷徹骨髓的一幕，仿佛就在昨天。

想到皇後娘娘脖頸上最後纏繞的那段禦賜白綾，齊叔忽然心頭一陣惡寒，想吐。

藥姑哪裏知道齊叔的想頭，只見她滿把攥著五顏六色的珠線、鼠線、金線，十個手指頭眼花繚亂地，往來不停地編織，挑、鉤、攏、合，編成各種形象的圖案。

“真是絕活。”為不再想下去，齊叔強迫自己註意著藥姑的手：“別說，我還真有些看出來了，是籠玉的袋子吧？”

藥姑輕聲笑起來：“老妖怪你眼光還真狠！沒錯，我見喬老板那雙藍玉小魚兒只是用根玉繩系在身上，看著不得勁，想著從前宮裏主子哪個身上不是是纓絡珍珠碎八寶兒地掛著？如今雖不要太招搖，可也不能虧待了那雙主子娘娘留下的物件！”說著一擡手：

“哪，同心結，方勝地兒，金線配著黑珠兒線，一根一根的拈上打的，怎麽樣？”

齊叔含著煙嘴笑：“你打的還有什麽說？從前老太後還誇呢！”

藥姑滿意地直起腰來：“我給姑娘送去，正好問問她，這夜裏走到幾時？船夫雖白天睡了個囫圇覺，可也不能連夜熬吧？”

正巧說到這裏，船蓬裏伸出個精巧可愛的腦袋來，點漆似的靈動雙眸一轉：“說我呢？”

藥姑忙用右手托著絡子送上去：“喬老板您覺得怎麽樣？”

喬月眉目間含了淺笑，接過來收進懷裏：“沒得說，世間珍品。”話峰一轉：“不過船夫卻得再辛苦些，姑姑你看周圍，現在漕運正是忙時，滿運河都是往北上運糧的船，咱們要不走快上結，一堵就是半天，何年何月才能到江南？”

藥姑舉目看去，果然四邊都是烏壓壓的糧船，都掛著官府的燈籠，氣勢洶洶的橫沖直撞，一點兒禮讓規矩也沒有。

也虧得趙石的船有他叔叔罩著，也掛著漕幫的燈籠，不然只怕早被幾十只船槳扇打到旁邊去擱淺了。

“這幫家夥可真夠囂張的！”藥姑哼了一聲：“仗著誰的威風呢？！”

“也就是如今東盛忙著西平的事，不過來添亂了，”船夫聽見他們的話，忙忙地插了句嘴：“早幾年，這船走得就跟走命似的，運河上哪有這麽熱鬧？要我說呢，東盛還真幹了件好事，他們這一亂鬥，咱們這兒倒安生了。”

喬月揚著頭笑瞇瞇地：“照這麽看來，還該叫東盛來搶一搶才好，不然這河上強盜似的霸著，簡直就沒了規矩。”

船夫笑大了嘴：“這就叫沒規矩了？姑娘還沒看見真沒規矩的呢！手裏拿刀明搶那是小事，趁夜靠了你的船舷，把人船主丟進水裏連個悶響也聽不見，那才叫事大呢！”

喬月作驚恐狀：“兩岸的巡撫衙門是空放著看的不成？這樣的事他們也不管？”

船夫切了一聲：“姑娘哪裏知道？什麽衙門都是看著光鮮，其實裏頭早收買幹凈了！說句不好聽的，分贓都有他們一份，前幾年打戰又亂，誰還認真管呢？不趁機撈飽足了，誰知後事如何？我小時候，運河上夏天往北邊送涼藥，送扇子、竹席、西瓜的船多的是，可現在您看看，哪兒還有？”

喬月冷然勾唇，眼波中冷光一閃，回以淡漠一笑：“這也是皇帝太過昏庸，民不聊生君不問，要他何用？”

船夫嚇得臉一下就白了：“哎呀我的姑娘，怎麽說出這樣大不敬的話來？”前後左右忙看：“菩薩保佑！好在沒人聽見，不然咱就完了！專賢司的名聲你聽過沒有？聽說如今他們大官拿盡，也盯上小民了！我上有老下有小的，可不想跟了你們幾個進去蹲大獄！”

藥姑上去就是一腳：“怕你還說剛才那樣的話？五十步笑百步麽？衙門不是朝廷？衙門裏的官不是皇帝朱筆親點的？現在說怕了！”

船夫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不是，聽見人家說也跟著說幾句麽！不過您膽子也太大了，說說衙門裏的事就罷了，連那位，”指指東邊：“也敢這麽大聲的指責？”

喬月凝神望天，眸中浮現森冷寒霜、。

不敢？我不敢？！

我此去就為取他性命，還怕說他幾句壞話？！

簡直笑話！

船夫瞥瞥喬月臉色，見冷得厲害，生怕自己剛才裏有什麽不當的村話得罪了這位豪客，忙陪笑著道：“姑娘，這裏荒得很沒什麽好看，再走幾天運河河面窄，水也不深，您想坐船也行，想去岸上柳蔭裏走，涼快涼快，也好，到時漕船上了岔道，河道上就清爽了，兩岸有山，不遠又到微山湖，湖光山色相輝映，多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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