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喬月要走，花久衢並無挽留之意，起身相送，不想人才走到門口，卻撞上個小廝，急沖沖趕來回話，二下裏避讓不及，當下就撞了個滿懷。

花久衢不由得大怒，一把將那小廝推了出去：“這裏正送客呢，你忙什麽？！”

那小廝低了頭，見掌櫃的滿面怒容，當下便慌得無法，嘴裏待說不說，不大的孩子，嫩生生的小臉漲了個通紅。

花久衢愈發惱怒，舉手要打，又一疊聲叫讓帳房來：“打發了這沒規矩的東西！”

小廝嚇得撲通一聲跪下了，眼淚順著臉頰淌了下來，抱住花久衢大腿，求饒不止。

喬月冷眼看著，並不相勸，反從那小廝身邊款款而過，不過舉重若輕吐出四個字：“有事說事。”

小廝受她這麽一提醒，方才回過神來，饒字也不提了，擡起袖子擦了把眼淚，將身子跪得筆直，望著花久衢道：“回掌櫃的話，才剛走那位客人，忽然又轉了回來，說跟掌櫃的商量那筆生意，”語調忽然壓低：“有眉目了！”

花久衢眉角一跳，沈默下來。

正好帳房先生也到了，看見此情此景，拔出嘴裏的水煙，一臉茫然地問：“掌櫃的，才說要打發了誰？”

花久衢沒說話，好像陷入沈思，且不出聲地，慢慢磨著嘴裏的槽牙。

帳房先生愈發納悶，看看他又看看地下的小夥計，心說這唱得是哪一出？

喬月此時已走到門口，齊叔倒沒什麽，藥姑有些忍不住了，腳下微頓，上臺階時便差點崴了腳。

喬月回頭看她一眼，笑了。

這一笑好像給了藥姑通行證似的，於是她憋在腔子裏的話，終於能出口了：

“花掌櫃的有事只管去料理，何必跟個小廝置氣？想必剛才那客人要緊吧？要緊就快去吧！”

說罷又對帳房先生點了點頭：“先生也跟去看看，大生意上總少不得帳面上運作，您跟了掌櫃的去，要保他不吃虧啊。”

帳房先生愈發茫然，呆頭呆腦看了看藥姑，又看花久衢。

花久衢眼角餘光掠過喬月，見她好像饒有興趣地看著這裏，心下一喜。

“既然東家請來的客人也這麽替你求情，”花久衢踢了地上小廝一腳：“還不快起來謝過？”

小廝麻利地就地轉了個身，正要沖喬月磕頭，叫齊叔攔下了：“這算什麽？要謝謝你們掌櫃的。”

花久衢趁機走到喬月面前：“說起來這位客人還真有些大手筆！正好喬老板您還沒走，要不要跟我一塊去看看？”

喬月清淺眸子裏幽光微閃，嘴角揚起微妙的弧度：“行啊，出來不就為開眼界麽？看看就看看吧！”

小廝滋溜一下從地上爬了起來，臉上立刻有了笑意：“這邊請，喬老板！”

喬月點頭謝過，花久衢前頭帶路，一行人本來方向正門，這就掉頭，向院內深處進去了。

花久衢有意腳下慢挫了幾步，正好等到喬月上來，與她並肩，口中便低低地道：“這事說來也奇。。。”

正說了這幾個字，陡然間鼻息下傳來一陣幽香，似蘭非蘭，似草非草，有清馨有甜潤，卻不止是花草果實的香氣，而是一種通竅舒體，讓人欲罷不能的感覺。

剎那間，花久衢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久別的故鄉，江南。

這氣味，多像是幼年時，早起濕潤的石板路上，混和著玉蘭花和煙雨氣，還有外婆指間清抄茶葉的香氣？

“怎麽了花掌櫃？”喬月正等他的話呢，忽然見他斷了腔，由不得轉頭，看了他一眼。

花久衢眼底幽色波瀾起伏，最終還是沈默了下去，只是目光依舊直勾勾地盯著喬月，半晌忽然問了個讓身邊人很奇怪地問題：“喬老板，你真是哲州人嗎？”

喬月微怔，不過下一瞬間，她已作莞然一笑，剎那間花久衢滿目間華彩頓現，鼻息間香味愈濃，宛如三月枝頭盛開的冰雪梨花，傲人幽香頻動。

“這話什麽意思？難道花掌櫃的不知道歸莊是哲州出了名的飯莊？”

齊叔不知何時出現在喬月身前，替她回了這個問題。

突如其來的冷冽氣息，驅散了空氣中的暗香，同日地，也讓花久衢發昏的頭腦一涼，心臟漏跳一拍似的驚了一下，於是本能想要細看這老頭，不料眼前一空，原來他又驟然退回了原處。

依舊隱在喬月身後的陰影裏。

花久衢自嘲地笑了：“是我糊塗，剛才也不知腦子跑哪兒去了？想是我頭裏說的，到底是沒去過歸莊取回自己的魂來，見了喬老板這位正主兒，有些沒輕沒重呢！”

喬月不當意地一笑：“玩笑雖好，別總提了。一會見了客人還沒了魂，那才正叫誤事呢！”

花久衢再次一僵，尷尬地低頭，眸光裏閃過一絲隱約的茫然。

沒了魂？

自己的魂自打離開江南算起，怕也沒了幾十年了吧？怎麽會一見到她，好像又有些回來了的意思？！

為掩飾尷尬，也為掩飾心事，花久衢忙忙開口，將剛才客人的話題繼續了下去：“這客人原是隔壁古董鋪子的熟客，三個月前那鋪子倒了，這人再來，尋不到下家，沒頭沒腦地各處兜售，這不，今兒又闖我店裏來了。”

喬月貌似漫不經心地聽，好像並沒多大興趣。

原來這位客人姓賈，每年差不多這時候，都要到古董鋪子來出貨，今年也一樣，不過下家倒了，古董商人老家出了事，他將整個鋪子盤給別人，回老家去了。

賈姓客人來了才知道這事，不由得發急，因他手裏的東西也都是七拼西湊，幾家委托他來辦的，自然也有自己的私貨。

如今常交易的熟人走了，他在福章此地人生地不熟的，頓時懵了不知該怎麽辦才好。若空著手帶著貨回去，只怕連來時路費也貼不起，畢竟還有幾個鏢師跟著呢，前前後後一算計，只得先在此地住下，再尋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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