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姑聽得有些入了神，這時便替那賈姓客人叫起苦來：“出門在外，就怕生這些異事！若是他自己的也罷了，賠些本錢，下回再說。手裏還有別人的貨，就這麽空著手回去，怎麽跟別人交代呢！就算別人不埋怨他，下回再得信任也就難了。”

這種事她有切身體會，因此一聽花久衢提起來，便感同身受。

喬月拍拍藥姑肩膀，以示安慰。

花久衢得了鼓勵似的，接著便一口氣又說了下去。

這古董商人的鋪子原也沒盤給別人，正是盤給了王家分號。王家生意蒸蒸日上，正愁地方不夠使，兩人家又靠得極近，人家出他便正好收，預備擴大店面，將生意更上一層樓去。

賈姓客人來時花久衢才收了人家地契沒多久，見這人可憐，便收留他在隔壁的空房子裏，反正看他樣子也呆不了多久，三五天後走了，再翻修不遲。

因此每天花久衢就見這人，坐著轎子不停到外面拜客，回來又在自家店裏走來走去，自然就熟了。

三五天過去了，卻沒個要走的意思。

晚上沒有事睡不著，他也常出來談天。前幾天晚上喝了點酒，忽然聽他說有幾件東西，本來是心愛的，此刻手中不便，打算拿來變價，問店裏要不要。

藥姑一聽就炸了：“這人是個騙子哪！明擺看你花掌櫃的同情他，就想從你手裏弄幾個錢好回家！聽我的花掌櫃，這話不能信！”

花久衢笑了，因要顯示笑得坦然，嘴角不免過大，本來好好一張清秀臉龐，不由得有些扭曲了：“自然我是不能信的！所以他隔天又來了，不止人來，還帶了東西來讓我過目。說實在的，我看過了，其實東西很不壞。。。”

藥姑不由得嗤之以鼻：“他有好的自家留著將來發賣了，這時候怎麽舍得拋箱子貨？明擺要虧到姥姥家的！”

花久衢笑回：“東西是一尊玉佛，卻有一尺五六寸高；還有一對白玉花瓶；一枝玉鑲翡翠如意；一個老油綠扳指。”

聽到這裏，喬月輕笑出聲，仿佛聽見了什麽有趣的事兒一般，抿起嘴來慢慢地道：“這些不是古董吧？好些精致玩器呢！想必他帶來打通門路送人的，這會子沒法，只好拿出來換路費了。”

花久衢一拍雙手：“可不是！”連連搖頭：“因此也看得出來，這人實在是沒法了。”

接著又說了下去。

這幾件東西，照市價去看，頂多不過值得三千銀子，可這賈姓商人油脂蒙了心似的，卻說要賣二萬，花久衢自然不肯。

好在他也不勉強，說那就寄放在店裏好了，若能以此價賣了時，就給店裏個九五回傭。花久衢明知是賣不掉的，不過反正是寄賣，又不犯本錢的，又不很占地方，就拿來店面上作個擺設也好，就答應了他。

這正合了喬月們來，一樣的路數，因此三人都沒說什麽。

只是藥姑到底有些忍不住，片刻之後嗤了一聲：“這樣高的價錢，騙不到你們，又哪裏騙得到別人？憑他寄賣到老，也出不了手。再想錢也不能這樣窮吼法。”

花久衢先沒吭聲，過後慢慢笑了起來：“說來也是上天緣法。”

喬月半天沒說話的，這時忽然也笑了：“必是有人上門來收貨了。”

花久衢擡眼看她：“喬老板你怎麽知道？”

齊叔站在陰地裏，眼裏閃著幽幽的綠光：“多少年沒見人玩過這樣的仙人跳了，想不到今日開眼！”

花久衢一驚，頓了頓，瞬間轉眸看向齊叔，眸光涼薄到詭異。

齊叔卻跟個老鬼似的，陰影裏隱了大半，一點表情看不出來。

“什麽跳不跳的？”一路領行的小廝不解起來，一臉困惑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貨是人家的，錢也是人家的，咱們不過收個傭金，這也不行？這也有詐？”

喬月不答，卻將落腳後院處打量起來：原來這店面外頭看著不小，裏頭更大，天井進來就連著個小園子，一個小門兒進去，是一帶長廊。通是朱漆的欄幹。外邊大片松竹，長短大小不齊，時時映得檐前裏翠。

眾人此時已走完了游廊，面前有一座亭子。亭中一匾，上頭只有一字： “春”，落著不知什麽人的款。

亭中間陳設精致，古鼎高彜，玩器各異，四面開窗，看得見各處風景，南面有牡丹數枝，海棠、玉蘭之高高在後，北面杏花，東邊梅樹，西邊則有大片桂陰。

喬月笑看花久衢：“好一派富麗美景！花掌櫃的真會享福！王老爺這個東家， 也實在算厚道寬容得很了！”

她幽深到有些詭譎的眸光，瞬間將花久衢震住了，他微微張了張唇，卻忽然忘了要說什麽。

倒是跟來的小廝伶俐得很，笑嘻嘻地回頭道：“喬老板您不知道，這院子宅邸一大片的，都是我們花掌櫃的基業了！王家是咱們東家不錯，不過花掌櫃的也不只是個替人當家的，他啊，算咱們二東家呢！“

話音未落，那小廝臉上忽然著了一掌，是花久衢打的，下手還不輕，頓時就見他左腮邊腫起一座五指山來。

“才跪在地上怎麽不見你這麽伶牙俐齒？” 花久衢惡狠狠地指著小廝罵道，剛才溫順和緩的一個人，瞬間變得嚴苛暴躁起來。

藥姑就聽不得人這樣，再次好言相勸：“算了算了，他也是為你漲面子！有這樣一座宅院不是很好麽？難不成住破屋倒光彩了？王家分號原來也是花家基業，這也是好事嘛！”

花久衢垂首，幽幽黑眸裏閃過深不見底的譏誚悲涼。

好事？

如果被人捏住把柄不得已背井離鄉也算好事的話。。。

喬月沒理會這頭，反倒對高懸在眼前那塊亭上的額匾很感興趣，靈動的眼眸久久盯住那個春字，若有所思。

綺麗嫵媚，濃艷婀娜，卻掩蓋不住筆意間橫走的殺氣。

不知怎麽的，這個春字，讓喬月有些心神不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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