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了麽？”

三奶奶正眉飛色舞，說得嘴角邊胭脂膏子都有些褪色了，忽聽得門口冷冷一聲，陡然打了個激靈，回過頭去。

藥姑一臉冷洌，眼神中還略有些不以為然，將屋裏掃視一圈，最後，目光落到了喬月身上。

“有問她的，不如問我。不過二三句話的事，她能給你直說上一天！都是些沒用的廢話！”藥姑瞥了眼三奶奶，語氣有些不屑，對她，也對喬月。

怎麽？不敢當面問我麽？！

大名鼎鼎的喬老板，原來也不過如此！

被對方當眾這般揶揄，喬月依舊不動聲色，見對方看過來，也就擡起眼睫迎了上去，面紗上，她的睫羽纖長濃密，仿佛蝴蝶的翅膀，撲閃間露出兩只幽黑明亮的眼睛，如那深山裏的潭水一般清冽幽深。

“自然該問正主兒才是，不過偏生這會兒您忙著別的事，三奶奶便與我隨意閑聊幾句，難道有什麽不妥？”

你不也正暗中窺探我的私密麽？我是無所謂的，大大方方讓你看好啦！

可是難道，你有什麽要隱瞞我的不成？！

不然為什麽對三奶奶的 話，不高興？

她說了什麽不該說的？！

三奶奶被喬月目光中的意味震了一下，很快挑了挑眉峰，卻不肯就此退讓，依舊口風錚錚：“我不過怕她羅嗦，壞了喬老板心情。一向我這侄女兒不理家裏生意的，他們王家富貴，吃喝不愁，哪裏曉得外頭謀生的艱難？我不過怕她攪黃了好事而已。”

這話一出口，喬月便知對方軟了，這門生意成了。

或者也可以說，她對自己所見所聞，對將要合作的夥伴，感到滿意了。

三奶奶哪裏知道這許多？在她耳裏只聽得出姑姑對自己的嘲笑，於是不樂了。

“姑姑，這就是您的不對了。我怎麽不知家裏疾苦了？這門生意若不是我。。。”

“雞包翅來嘍！”煤球及時在外嚎了一嗓子，喬月覺得他從來沒有這樣機靈和及時過。

“團娘的名菜，各位都嘗嘗！”喬月開門接了，煤球沖她偷偷一笑，喬月裝看不見，另手將他又推了出去。

一看這菜，藥姑難得也露出極淺極清的一笑：“看來，今兒是三奶奶做東了？”

如此眼明心亮的一個人，就算脾氣嘎古些。。。

怎麽說呢，喬月心裏還真有些喜歡上這位藥姑了。

三奶奶想當然地點頭：“自然我做東。”

太太不在，老爺又吩咐過，喬老板乃孟大人親近之人，討好她也是該當的，因此出門時她特意讓自家男人去外書房討了示下，不一會兒管事的就送來一封銀子，不算多，十五兩，不過做個東道那是綽綽有餘了。

要不說這三奶奶看著傻忽忽實則極精明呢？

知道這事還得從老爺身上開刀，要是太太，別說十五兩，十五個錢也不會給！

要不然三奶奶怎麽自進門開始就意氣分發呢？要不然三奶奶剛才點起菜來，怎麽底氣那麽足呢？

私心裏她還是很想撮合這筆生意的，於娘家於夫家，對她都有好處，又能巴上喬月這顆大樹，又不花自己的銀子，簡直面面俱美！

冷盤八個是進門就送來的，再配桂花釀一小壇，喬月親自動手，三奶奶本想讓下人來，藥姑性子上來，瞬間都趕了個幹凈。

“談生意要不了那許多人，你要人伺候，我伺候你好了。”

三奶奶臉拉得老長，好在喬月回旋有術：“藥姑也別著忙。看我們三奶奶身形這樣好，平日吃喝想必是極講究的，來我這裏太太奶奶們不少，我知道她們脾氣，什麽能吃什麽不能吃，我心裏一本明帳，也不必藥姑動手，她是長輩，萬一給三奶奶布了吃不得的菜呢？我來我來，這裏我是東家，我來也很應該。”

幾句話說得三奶奶臉上又有了笑意，正要開口說說自己為何身材能恢覆得這樣快，藥姑瞥她一眼：“還是做姑娘時好些，現在那腰，怕從前衣裳都得改了吧？”

也不知她存心還是無意，總能一句話說得三奶奶跳腳，要真跳起來，藥姑一個眼神又能瞬間壓得她坐回去。

“姑姑，”三奶奶簡直要求饒：“這裏是外頭，您好歹給我留些面子！我又不曾得罪您，現成的好事送上門，您不說謝，反這般糟踐自家人！”

自家人？

藥姑忍住一聲冷笑。

其實真真的，她還是給這個侄女兒留面子了。

更難聽的話，她還沒說呢。

剛才喬月的話只聽到一半，後來的故事，只有 藥姑自己心裏清楚，有多艱辛，又見識了多少世間冷暖。

家裏幾位侄子侄女兒，只有對面那位嫁得最好，王家忽然發達，連帶她也高高在上起來。自己接手木器生意，開始時處處艱難，外人見自己是個女人，哪給面子？若不看死去的哥哥份上，幾乎連撐下去的機會都沒有。

極為困頓的情形下，她也曾親自上門去找，不，該說求過王家。

自己的侄女，卻只在後門塞個小包裹出來，裏頭除了十兩銀子，再無他物，甚至連二門也沒讓自己進去過。

更別說一句安慰親近的話了。

鄙夷和輕視，親人處的冷遇和家裏人的不信任，反讓藥姑逼出一股不肯認輸的死勁來，別人不認可她這個人，可藥家多年的名頭還是在的，她就帶幾個親信家人，背了攜了樣貨，到從家老客戶鋪號裏，一件件說一樣樣講，從前好在哪裏，如今依舊沒變，從前不合用在哪裏，如今也改過來了。

幾個月下來，掙回了原有的份額，更挽回了藥家幾近頹敗的名聲，最關鍵，人家對她這個新掌門，開始有了印象，甚至是不壞的印象。

“藥家姑奶奶？哎呀那可是個一條道走到黑的性子！石頭一樣！只有她說服你，沒有你說服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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