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月忙說沒有，心裏又將煤球狠罵了一通！

這事都是你小子給我找出來的！

煤球壁虎似的扒在屋頂，無緣無故忽然覺得耳朵發燙。

文玄先走進屋裏，又回頭關切地提示喬月：“小心門檻！”

喬月已經在他身後了，心說門檻我不知邁過多少回，倒是殿下您，這一手殷勤賣得好刻意！

“不是我太過小心，實是我這裏門檻修得過高了些，比一般人家高出半寸，常有人在這裏摔跤，因此才。。。“

文玄看出喬月眼裏神情，不知怎的有些紅臉，口中忙忙解釋道。

喬月聽了他的話，好奇地回頭看那一道門檻，果然又高又闊，與一般常見的頗有不同。

“這又有什麽說頭？”喬月就著燈光細看，見那門檻上倒有不少隱約的刀痕，像是被什麽人砍了又砍，可木料又太過結實，因此只有浮面上劃出印子，卻沒傷到根本。

文玄頓了一下，方才開口：“據說是從父皇宮裏拿來的東西，是個冷宮裏的妃嬪，被廢之後整日無所事事，便拿門檻出氣。偏跟她的內官們也促狹的很，給她安了個又高又闊的門檻，每每叫她進門就要吃苦頭。那妃嬪恨起來，每日就拿了刀剪砍這東西，可惜木頭是海南烏木，哪裏砍得動？”

喬月聽得有些入了神，望著那門檻喃喃自語道：“海南烏木？聽說此木入水即沈，看起來是真的了？”

文玄點頭：“原來喬老板也知道？”

喬月深深吸了口氣：“後來呢？這門檻怎麽又跑到哲州的驛站來了？”

“還有什麽後頭？冷宮裏的妃子總熬不過一年半載的，這東西也被砍的不成樣兒，宮裏人人嫌棄，最後，被丟到這兒來了唄！”

文玄的聲音比數九寒冬的冰淩還要冷洌，喬月由不得深看他一眼：“怎麽？這裏是不詳之地麽？要靠這邪物來震？”

邪字一出口，兩人忽然都覺得身上冷了一冷，於是情不自禁都擡起眼眸，向對方看了過去。

喬月密密的長睫陡地掀起，露出了面紗上那對點漆似的靈動雙眸，文玄看不出她的表情，卻能看得出，在自己目光的註視下，慢慢的慢慢的，她的眉目間，隱有淺笑浮出。

我不過是句玩笑而已，難不成就嚇到八皇子了？

哪有嚇到？我是那樣膽小的漢子麽？！

兩人對視片刻，喬月忽地先笑出聲來，剎那文玄只覺得滿目華彩頓現，宛如三月枝頭盛開的冰雪梨花，屋裏竟有淡淡幽香浮動。

於是，他也笑了。

“玩笑而已，”喬月轉身不再看那淒冷的門檻：“喝，東盛的驛站看起來打理得很不壞麽！”

外間堂屋裏六把瑪瑙漆減金釘藤絲甸矮矮東坡椅兒，各分兩邊排開，正面掛四軸天青衢花綾裱白綾邊名人的山水，下頭安放一張螳螂蜻蜓腳一封書大理石心壁畫的幫桌兒，桌兒上安放古銅爐、流金仙鶴，倒有些皇家氣派。

“別說笑了喬老板，”文玄搖頭道：“這都是人家不要的，跟那門檻一樣，連我這個人，也是被從宮裏丟出來的，只是沒想到，您倒會說安慰話！”

喬月雙目彎彎好像兩輪小月：“我是個生意人，安慰人的話是謀生的基本，只是看來本事修煉得還不到位，惹得您笑話了！”

文玄也笑了：“本事是到位的，不過就是我這個人，太各色了些，一般的安慰話，對我沒用。也是實在身上無一處不要安慰，因此倒無法安慰的緣故吧？”

喬月知道，這位八皇子在東盛宮裏其實是很不受待見的，因此對方的話，倒不全是空話。

此時裏間已經擺好，長隨出來，回話說可以入座了。

文玄請了喬月入內：“其實是喬老板自家酒菜，我也是借花獻佛，哦不對，是借花獻花才是。“

喬月嘴裏嗤了一聲：“我是哪裏來的花？比山上野草還差不多，八皇子您不見我臉上總是攏著紗？”

文玄到了這裏，就聽人說過喬老板的臉被狼咬了的事，在哲州人人皆知，倒沒想到對方這麽大方，自己輕松說出口來。

世間女子，無不把自己顏面看得比性命還重要，像她這樣不當回事的，文玄還真是頭回見到。

不過雖然對方不當回事，文玄還是本著君子之風，有意回避了這個話題：“聽說歸莊廚娘是中原江南人士？我也有好陣子沒吃到正宗的江南菜了，今兒正好一償心願。“

喬月眼波流轉，忽然定在文玄臉上：“若放二十年前，誰不是中原江南人士？東盛皇宮裏，只怕也有不少江南來的內官吧？”

二十年前，天下一統，中原帝以大梁朝國號坐鎮江南，統領天下，東盛西平，不過還只是小小藩王而已呢！

文玄鎮定自若地回視喬月：“二十年前？想必你我都還在天上修煉，沒到下凡的時間呢！”

這玩笑話接得好，就連屋頂上的壁虎煤球，也由不得咧開嘴笑了一下。

喬月也笑，不過是不動聲色的。

八皇子原來也不是個不茍言笑的家夥嘛。

坐下後喬月看了下牙箸：“喝好闊氣竟是銀的！”

還是怕我菜裏下毒呢？

文玄不說話，回頭厲聲呵斥侍衛：“平日用銀的就罷了，怎麽今兒喬老板來，也用銀的？快換了楠木的上來！”

喬月忙道不必，銀的也很好。

這才看出，文玄的真實生活近況。

連吃飯都小心翼翼，可以想見，平時行事該有多麽謹慎，也可以想見，他的日子是如履薄冰的。

冷菜熱菜一字排開，酒也溫好了，小小兩把錫壺，聞得見青梅黃酒的蜜香。

“江南菜麽，自然得配江南酒。”文玄端起玉杯：“感謝喬老板賞臉！”說罷自己先幹了。

喬月呷了一口，並不認真：“八皇子，鋪墊得也差不多了，您有什麽事，只管問吧。“

文玄怔住，過後又笑，是自嘲的笑。

這小女子當真是滴水不漏的。

以為前頭說了半天體己話，她該放下心防了吧？沒想到，真撞上去，還是鋼板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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