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月領著挑夫許長，暮色中左拐右繞，最後停在一處小巷口。

“怎麽到這兒來了？”許長不無擔憂地看了喬月一眼：“聽說那裏頭是東盛國的驛站？”說著便將手向巷子深處一指。

喬月無所畏地看他一眼：“是啊，咱們就是送菜到他家來的。怎麽，你怕？“

許長笑得尷尬：“不是怕，不過聽說那裏頭也有個不好惹的。從前宋大人在，我們都說那是個紙老虎，看著兇巴巴，其實沒什麽用的。不過最近宋大人不見了，不會是叫那個人給。。。”邊說，邊在脖子上比劃了一下。

喬月不理會他的行為，自顧自領頭走進巷口：“別叫人家等急了。”

許長吐吐舌頭，這才一聲不吭地跟了上去。

隔著另一條小巷，一團黃撲撲毛絨絨的腦袋，從墻角伸了出來。

“行啊，還真去了！”煤球一臉不安：“我姐也真是膽兒肥！”

說罷毫不猶豫，瞬間也跟了進去。

說起膽兒肥，這姐弟兩還真有一拼。

喬月走到巷尾，先擡頭看了看匾額：東盛驛館。

四個仿宋大字寫得端端正正，門旁還矗立著同樣大小的兩個石獅子，都有一人高。

喬月又低頭看腳下臺階，見都是西番蓮雕花石板，中間已磨成偃月形，門旁的石獅子爪牙和脖項因撫摸的人多，光溜溜的，不知是多少年的陳貨了。

“什麽地方搬來這些東西？”喬月笑了一下，面紗被夜風拂過，上下跌宕著，好像她的笑一樣：“都是老貨，放這兒倒好。“

“東西是老的，人卻都是新的。”裏頭有人說話，聲音冰涼清銳，好像夏日正午紫藤架下的一盞梅湯，沁人心脾。

“怎麽敢勞動八皇子親自迎接？”喬月聽出是他的聲音。

不過這話是一句虛托假詞。

自然該是你來接，就是你叫我來的麽！

文玄款步而出，一身月白色實地紗長袍，一條絳紅色臥龍袋束在腰間，只微微露出米黃色纓絡，腳下一雙皂靴打了粉涮洗得雪白，衣袂飄飄，神色悠然，雖然一身素衣，卻仿佛自畫中而出，行若輕風行雲，讓人移不開眼。

喬月且沒開口，許長躲在她身後先倒小聲小氣地開了口：“就他就他！他就東盛的八皇子據說宋大人就死在他手裏！”

西平的元非是被西平王殺了，因中原的船占了先機的緣故，這事哲州連黃口小兒都知道。

不過宋易死沒死，倒一直沒有定論，不過自打見了中原的船隊之後，就再沒人在街道上見過宋易，這倒是真的。

因此有各種流言，也就順理成章了。

喬月向前一步避開許長的廢話，又吩咐他道：“還不快將食盒放下！”說著從袖子裏拎出一吊錢來：“哪！拿上走人吧！”

許長見錢眼裏就放出光來，忙不疊伸手接了：“到底是歸莊的喬老板哪！喲這錢還是中原大梁年間舊制的哪！真豪氣！”

三國目前錢幣還是通用的，都以中原帝新制的為準。不過新制的不太受民間歡迎，因戰爭的緣故，錢幣中銅的含量比先帝在時少了許多，因此人人都喜歡先帝舊錢，對新錢是能不用就不用，能不收，就不收。

因此市面上流通的，大多是新錢，舊錢都囤在手裏，甚至還有那起好利的人熔化了去鑄造銅器，一翻手就是幾十倍的利。

所以見喬月給的是舊錢，許長一下就樂了。

文玄犀利地看了看那串錢，瞇眸凝望著喬月，欲言又止。

許長將食盒擡上臺階去，早有隨從過來接了料理著忙碌起來。

“喬老板今兒肯賞光，實乃我東盛驛站蓬蓽生輝！”文玄薄削唇角微微勾起，負手朝喬月走去，眼中有莫名光亮閃動。

喬月站在原地不動聲色，淡淡地回：“我歸莊本沒有這個規矩，今兒破例，也只得一回。想是八皇子早起還有話沒有說盡？我親自送了食物來領。”

文玄低下頭去，院裏尚未點燈，暮色沈沈下，看不清他是不是在笑，不過聲音是有些喜悅之意的：“原來喬老板肯為我破例？就算難得一回，這分情我也心照了。喬老板裏面請，既然來了，沒有站著說話的道理。”

喬月還是不動。

文玄笑了起來：“怎麽？喬老板怕我這是鴻門宴不成？屋裏設了埋伏？“

喬月冷然勾唇，眼波中冷光一閃：“我是什麽人？還用得著八皇子您設鴻門宴？您如今跟中原協議都談好了，哲州明裏歸屬了中原，暗裏還得您東盛幫襯著，您說句話就能滅了我歸莊，用得著跟我這兒費事？”

文玄怔住。

沒想到她這麽直白坦然。

“既然不怕，那喬老板怎麽就是不挪步呢？”文玄給自己找個臺階下。

喬月看看越來越模糊的院子：“看起來挺襂人的，怎麽八皇子到夜裏也不點個燈？”

文玄這才明白：“原來喬老板怕黑？”立刻就吩咐下去，瞬間幾十盞明角燈，有掛的有落地的，頓時將個驛站門口小院，照得雪洞似的。

其實喬月才不怕黑，她是什麽樣出身？野狼最喜歡的就是在夜色中出沒，那眼睛幾乎可比夜視鏡。

她不過是提醒身後那位一路跟來的呆瓜，人家沒安著什麽壞心，看這些燈點的！你長的又奇怪，沒處躲沒處藏的，就別跟進來添亂了吧！

可煤球偏不。

眼見院裏院外一片光明，他撓撓腦袋，一縱身上了房梁！

喬月正跟在文玄身後，向屋裏去吧，忽然耳邊極細微傳來一聲輕響。

她聽得出那響聲來自左邊頭頂，忍不住罵了一句：“多事！”

文玄回頭，有些詫異地看她：“誰多事？”

我又怎麽了我？

喬月忙回：“我想起剛才許多那家夥，說什麽宋大人被八皇子囚禁之類的事，心裏只覺得他多管閑事，嘴上就由不得說了出來。”

她有意沒說殺這個字，免得破壞夜色裏，顯得格外安逸的周遭氣氛。

文玄頓了一頓：“宋大人昨兒就回京請命去了，”說到這裏，貌似關切地看著喬月：“喬老板有事要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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