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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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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盡力平覆著自己的氣息,喃喃道:“那個時候多苦啊。”

鄭晚娘靜靜地聽著,淚早已濕透了枕頭。是啊,那個時候多苦啊,可如今想起來都是甜的。

“朕很後悔。後悔當初和大臣們妥協了。納了許多人進來……”他以為只要自己給她寵冠六宮的榮耀,只要自己心裏只有她一人,這就夠了。

可是他錯了,被圈禁的時候無論如何清苦,都只有他們兩個人,只有他們彼此,唯一的彼此。她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唯一,容不下任何其他的女人和孩子。

那些大臣眼裏鄭貴妃的潑辣狠厲,當初卻恰恰用這些保住了皇帝的命。只是彼時,她的潑辣強硬是護住他的盾,如今就是刺向彼此的矛。

鄭晚娘拿袖子擦幹了眼淚,不想再聽下去了,她深吸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穩下來,“陛下處置了殺害晚娘孩子的兇手,晚娘就收手。”

“晚娘,不會是母後的。你相信朕,母後雖然那時候不喜歡你,可你懷的畢竟是她的孫兒,她如何會下這樣的毒手!況且母後性子綿軟……”

“夠了!”鄭晚娘猩紅著眼打斷了他的話,“怎麽那麽巧,我吃那盤糕餅之前,皇後王氏剛巧去她宮裏說盡了我狐媚禍主,生下孩子便要做那呂後之流的讒言!怎麽那麽巧,尚食局的司膳送來糕餅時剛巧被太後身邊的宮女攔住攀談了幾句!你究竟還要維護她到什麽時候!她不就是仗著自己是大端的皇太後,仗著是你的母後,仗著我找不到實據麽!”

她說著,眼淚又洶湧了起來,她擡袖去擦,可怎麽擦都擦不盡,“我小產那夜,陛下你在哪裏呢?那夜是十五,你歇在了坤寧宮皇後那裏,殺害我孩子的幫兇那裏!不是嗎!”

她說到最後,聲嘶力竭起來,想起那夜的痛苦和絕望,她像只幼獸蜷起了身子止不住地抖。

“陛下知道我灌了多少苦藥,拜了多少神佛,才求得了這個孩子。我那時做夢都在笑……陛下見過那可憐的孩子麽……已經是個成了形的男胎……”

當初她替他擋的那一刀就插在了肚子上,虧了身子,再難受孕。那些大臣也正是咬著這點逼著皇帝立後納妃。那幾年她灌藥灌的嘴裏總是個苦,她吃齋念佛,日夜祈求,好不容易才得了這個孩子。在失去那個孩子之前,她一心向善,連個螞蟻都沒踩死過!

但那個孩子的死,讓她的信仰崩塌了。她打碎了供奉的玉像,燒光了親手抄過的佛經。叛離了她的信仰,拿起了屠刀。她恨他,也愛他,於是屠刀所向,皆是他的女人和孩子……她好恨,恨自己,恨皇帝,恨殺了她孩子的人,恨給了她希望又殘忍奪走的神佛……

即便後來皇帝為此血洗了宮廷,把王氏廢了交給了她,她將那王氏做成了人彘,可那又怎麽樣呢,她的孩子再也回不來了。

從善如登,從惡如崩。【1】既然一心向善保不住自己的孩子,那便棄善從惡,殺光這宮裏所有的孩子!

皇帝見她顫抖失控起來,頓時心如刀割,小心地從身後環住了她,一遍又一遍地安撫,“朕不說了,不說了……你做什麽朕都沒辦法怨你。你做什麽朕都沒辦法離開你。朕明明都知道,可還是沒有辦法。因為朕知道,朕才是那個罪人……”因為他知道她恨的人不是他的女人和孩子,她恨的人從始至終都是他一個!

一時悲痛難抑,恍惚間他想起皇祖母還在世時同他說過的話。她說:“彥兒,人這輩子什麽都能求,就是不能求‘全’,人愈是要求‘全’,愈是要在缺憾裏掙紮至死的。”

如今想來,竟像是一句讖語。

***

次日晨起,天光大亮。剛起身的朱辭遠看來看天色,揉了揉額角,竟難得睡到這個時辰。

下了床,正準備喚人,一轉眼見木板床旁正靠著一人。小小的人斜坐在柴火堆上睡得正沈,大概是畏冷,身子蜷縮成一團,皺巴巴的的眉頭間時不時一緊,像是睡得很不安穩,面頰上還帶著兩暈淺淡的潮紅。腳旁,銅盆裏的木灰殘留著點火星子。

朱辭遠看得心中一軟。想起昨夜這奴才的話。不禁想自己是不是對他太嚴苛了。瞧著也就十五六歲,正是活潑好動的年紀,愛搬弄口舌也是常理,即便偷了東西,好像也不是那麽不可原諒。不過是個半大孩子,自己這些日子在同他計較什麽。況且,他這些日子在吳祥手底下吃的苦頭也該夠了。

不是叫他找個屋子湊合一晚嗎,怎麽睡在了這裏?

靠在床邊的人動了動,喉嚨裏哼唧了幾聲。朱辭遠聽出了幾分不尋常。

“懷恩。”

睡著的人沒什麽反應。

朱辭遠半蹲下身來,伸手在懷恩額頭上一碰,果然很燙。

“懷恩?”

身子被人搖晃了幾下,懷恩皺著眉頭把眼睛撐開了條縫,人迷迷糊糊的,半夢半醒間,只覺得頭疼得像要裂開,似乎有人還在搖晃叫著自己,清清瘦瘦的。

“嗯?”懷恩摸索著面前之人的臉,嘟嘴捏了一把,嘿嘿地笑,帶著幾分傻氣,“臭竹竿兒,才幾日不見你眼睛怎麽變大了?”

臉被人狠捏了一下,朱辭遠怔楞了下,一時竟忘記反應,只覺得帶著灼熱的手掌指尖粗糲掌心中卻帶著滑膩,心中泛起漣漪,還沒來得及深想,臉上就被人清亮地拍了幾下,懷中人咯咯咯地笑了起來,“臉也變俊啦!真好看。說!是不是偷喝了小太監的童子尿?我跟你說,你現在這張臉可以去丘秉筆那裏賣屁-股啦!”

聽著這些汙言穢語,朱辭遠的臉色不是很好了。忍了忍,終究嘆了口氣,壓下把這奴才扔在這裏的沖動,將那只在自己臉上胡作非為的手拽下,將人打橫抱了起來。

懷中的人被人束縛著,很不舒服。掙紮著,嘴裏嘟囔個不停,“欸,你抱我有什麽用,我又不是丘秉筆,不好那口,不好……”

“閉嘴。”

只見懷中人聽到這句打了個噴嚏,睜開了眼看著自己,眼睛瞪得圓圓的,像是清醒幾分,朱辭遠雙臂便箍得松了些,可緊接著懷中人探出一只手來,拍了拍了自己的胸口。

“你知道我是誰嗎?你敢讓我閉嘴。我可是三殿下身邊最得臉的奴才!三殿下你知道嗎?那是宮裏最好的主子!你再讓我閉嘴,我讓殿下打你板子。”說完又哼哼唧唧地閉上了眼睛。

朱辭遠搖搖頭,要被她氣笑了,騰出手來往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老實點兒。”

懷中人這才安靜下來,在朱辭遠懷裏拱了拱,好像覺得還挺舒服的。

懷中的人拱動著,朱辭遠覺得熱流從小腹處躥了起來,心想怪不得歷代都要說太監禍國,這小太監長得著實陰柔了些。擡步要走,卻想到他自小長在宮外,尊卑的念頭很淡,覺得這奴才既然是因為自己而燒糊塗了,沒辦法行走,抱他回去也是情理之中。可若是宮中人看到了,不知要傳成什麽樣子,只怕要害死這個奴才。

便先將人放到床上,又匆忙出去往南走尋了幾個太監,命其用擔架把人擡回去。

***

待朱辭遠回到端本宮時,吳祥帶著人已人仰馬翻地找翻了天,急得就要去報給皇帝和太後了。

吳祥剛出了門,正巧碰上了回來的朱辭遠,不由得大松了一口氣。可他是奴才朱辭遠是主子,也不好說什麽,只嘆了口氣,躬身相迎,“殿下餓了吧,早膳都已備好了。”

朱辭遠客氣了句,吳祥連忙彎腰說不敢。

隨後,身後兩個擡著懷恩的小太監跟了上來,擔架上懷恩蓋著被子,閉著眼睛裝著還糊塗著。其實她方才打過噴嚏就清明了幾分,認出了朱辭遠。只不過回想起自己糊塗時說的話,一時進退維谷,生怕朱辭遠眼下在氣頭上見她清醒就會發落了自己,只好靈機一動,繼續裝著糊塗,順便說句殿下第一好的話拍個馬屁。現在看來殿下還讓人把自己送回來了,看來馬屁的效果還不錯。

懷恩在心裏小小地竊喜了一下。只不過頭昏腦漲的,到著實是燒得厲害,又聽殿下似乎在與朱辭遠說自己,忙強打起精神支著耳朵聽。

“這奴才為我凍了一晚上,人燒糊塗了。”朱辭遠耐下心來和吳祥說著,就是不想吳祥再多心。想想終究是自己有意而為埋下的禍根,既然不再想罰這個奴才,便不想再讓吳祥更嫉恨懷恩,可眼下人都燒糊塗了,還是叫太醫過來穩妥些,“你去叫個太醫過來。”

太醫?!

懷恩心裏咯噔一下。聽說太醫通過把脈是可以分辨男女的!若是太醫來了,可不就露餡兒了!

作者有話要說:

【1】引用自《國語 周語下》

【2】文中由於女主男扮女裝,而男主還不知女主身份,所以在客觀敘述中提及女主時,用的是“她”,在寫男主主觀想法時用的是“他”,後文依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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