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十二章(已修)

關燈
以往被噩夢魘住的時候,她也極少掉淚,只是木然地承受著那厲鬼的折磨。可是現下這場夢好悲傷、好絕望,她明知自己本不該身處其中,也深知這只是一場夢,卻還是控制不住自己一點一點地淪陷其中,仿佛就要與自己口中所言的女子融為一體。

直覺告訴紀姝瀾不能再這樣下去,她得想法子弄清楚是怎麽回事。

哭聲漸弱,耳畔的低語便再次出現,“緹蘭,回宮吧。”

紀姝瀾鼓足勇氣探問道:“我該回哪裏?”

“回愈安宮,小乖在等你。”

愈安宮,又是一個新的名字。可小乖,不是她養的兔子麽?

她咬了咬唇,接著問道:“方才的男人,是誰?”

“他是陛下,也是你的阿旭。”

梁仲胥麽?可是那個“胥”字明明並不是這個腔調……

“你又是誰?”

“我是緹蘭,我就是你。”

紀姝瀾深吸了一口氣,克制住心頭那股莫名的躁動,強迫自我神識占據上風,她一字一頓地介紹自己:“我不是緹蘭,我是紀姝瀾。”

耳畔的聲音輕蔑一笑,“紀姝瀾,就是緹蘭。”

她下意識地反駁道:“我不是緹蘭!”

“你是緹蘭,你長著一張同你的阿姐紫簪一模一樣的臉,你被困在這天啟城,就是因為這張臉。”

紀姝瀾心頭懊悔萬分,竭力搖頭,仿佛是想要擺脫什麽洪水猛獸,“不是的……我沒有阿姐,我只有個同我很像的妹妹,我不是緹蘭……”

耳邊的聲音沒有再回話,片刻之後,一聲淒厲而恐怖的笑聲劃破蒼穹。

與此同時,一個身穿碧藍色流彩暗花雲錦宮裝的女子緩緩浮現在眼前,那人頂著一張同自己一般無二的面容,走到她的面前,緩緩俯身將她攙了起來。

她的臉上帶著淡然的笑,用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嗓音柔聲安慰道:“回去吧,我不需要你來幫我,我是心甘情願待在陛下身邊的。”

紀姝瀾看著她的面龐,總覺得面前這張本來已經萬分熟悉的臉,多了些許陌生的儀態,她小心翼翼地問她:“你便是緹蘭麽?”

面前的女子輕輕搖了搖頭,分辨道:“我是陛下的淑容妃,而你,是阿旭的緹蘭。”

“阿胥是誰?是我認識的梁仲胥梁公子麽?”

淑容妃怔然看著她,細聲吐字:“這要問你自己。你想阿旭是誰,他便是誰。”

***

夢裏的阿旭來去無蹤,頃刻間便已消失,而夢外的梁仲胥卻已經在紀姝瀾的床榻邊守了許久。

他沈聲聽著那聲聲細微卻又無比清晰的“陛下”和“阿旭”,每喚一聲,他的心下便似捅了一刀。可再疼,也是他自作孽,他活該承受。

眼下,他只能暗自祈禱她在夢中經歷的或者想起來的是他們傾心相待的那些日子,抑或是上一世的全部。只要她想起來的不是只有那些互相折磨的過往,一切就還好解釋……

紀方諸和紀姝雅一左一右候在一旁,瞧了梁仲胥半晌,也沒見他有多餘的動作。紀姝雅便已經耐不住性子,搶聲說道:“我們費這麽大周折請你來,是讓你來醫病的,可不是讓你來直勾勾地瞧著我阿姐睡覺的!”

梁仲胥被紀姝雅那脆生生的嗓音一提醒,忙擺正思緒,心知的確是該做些什麽叫醒她。

他避開了紀方諸和紀姝雅審視的目光,用視線將芳芷閣掃了一圈,而後眉心一松,起身快步走向了連接暖閣處的博古架。

那博古架上並沒有放多少金貴瓶器,倒是擺了不少卷軸,未及靠近,墨香便夾雜著竹簡清冽的氣息撲面而來,他凝神湊近,開始一層一層地細細翻找。

紀姝雅看著那人一番古怪的動作,不由得給了自家阿哥一記意味深長地眼神,那眼神裏頗有些怪他引狼入室的意思。

紀方諸並未多言,他倒是很想看看,這小子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

梁仲胥埋頭找了半晌,眼梢彎得越來越甚,紀國公府的大小姐,傳言中是個平日裏一言一行都規範到足以計入垂典的人物,閨閣中的書架上卻沒見幾本《女誡》、《內訓》之類的“女四書”,反倒凈是些涉獵世俗風物、描摹三教九流的話本子。

梁仲胥愈發覺得,對她的了解越深入,她身上帶著的與前世有關的羈絆便越清晰,一舉一動,一顰一笑,無一不牽扯著他心底的隱痛。

他沒找到《梁山伯與祝英臺》,便隨手抽出了一卷坐回她的榻前。他旁若無人般翻開卷軸,柔聲念起了手中的話本子。

念著念著,年月仿佛已經變換,時光倒退回了故事開始的地方,秉燭夜話,雪中纏綿,執手之人眉眼含笑,丹唇吐露,字字句句都帶著纈羅花香。

念著念著,帳幔中的哭聲也逐漸平息,床榻上的人終於徹底蘇醒。

隔著青紗帳,紀姝瀾靜靜瞧著梁仲胥垂著頭讀書的模樣,一張足以同夢中人契合的臉,就連聲音也帶著莫名的熟悉感,盡管她不想承認,但眼前的人,的確與自己淵源頗深。

紀姝雅先行發現床榻上的人已經醒了,她忙掀開帷帳,欣喜地撲到自家阿姐的懷裏,“阿姐,你終於醒了!”

紀姝瀾被自家妹妹抱得有些喘不過來氣,她輕輕拍了拍身上人的後背,示意她松開些,這才緩緩坐起。

雖說昏睡了將近一日一夜,但她被困在夢裏,並沒有放松多少。一眼望去,她的雙眸因為哭泣而紅腫不堪,眼底血絲猙獰,面色蒼白憔悴,比之昨日要狼狽了許多。

梁仲胥自她起身,眼神就一直追隨著她,不經意間,便與床榻上的人四目相對。

他沒有選擇避開她目光,她也沒有。

這次倒是紀姝瀾先開口:“鑒明、阿雅,你們先出去,我有話要同梁公子說。”

紀方諸面上沒有什麽大的波動,只問了一句:“阿姐感覺如何?”

紀姝瀾輕輕點頭,擡手拍了拍紀姝雅的肩膀以示安慰,“我沒事了,你們放心。”

許是察覺到屋子裏的氣氛有些古怪,紀姝雅看了看阿姐,又看了看旁邊的兩個男人,難得地沒有堅持,她吸了吸鼻子,小聲嘟囔道:“我們就在門外,要是有人敢欺負阿姐,我便第一時間沖進來保護你。”

紀姝瀾被她這番話逗笑了,面上也添了些血色,“好。”

紀方諸和紀姝雅一前一後離開,芳芷閣瞬間便重新歸於寂靜,梁仲胥迎著紀姝瀾的灼灼目光,只覺自己快要敗下陣來,幾乎就要落荒而逃。

床榻上的女子卻在此時出聲:“我忘記的那些過去,你是不是都記得?”

她沒有拐彎抹角試探,那他也沒有遮遮掩掩的必要,他點點頭,心裏又酸澀又驚喜,他起身坐到了紀姝瀾身邊,作勢就要去拉她的手。

卻被那人躲開了,她再度啟口,聲音裏滿是無處安放的委屈:“你接近我,是因為我這張臉?還是因為我這個人?”

此刻已是傍晚時分,窗外的落日餘暉暖融融地鋪進了暖閣,床榻上的人逆著霞光坐在他的面前,月白色的褻衣被鍍上了一層金邊,可梁仲胥從紀姝瀾身上捕捉不到一絲一毫的暖意。

她的聲音並不大,也沒有什麽責備的情緒,落進他的耳朵裏,卻似一把細而鋒利的彎刀,倏忽紮入心間,初時沒有多疼,沒入血肉才知何為痛徹心扉,拔不出,動不得,就連呼吸都不能。

眉眼間一閃而逝的慌亂被他強行遮掩過去,他屏息開口,心懷僥幸般地喚了一聲:“阿瀾……”

面前的人不依不饒,“你口中的‘阿瀾’,是緹蘭還是姝瀾?”

梁仲胥苦笑著,反問她:“你夢中喚的‘阿旭’,是帝旭還是梁仲胥?”

“那不是我在喚,我不認識帝旭,更不想再同梁仲胥有任何瓜葛。”

他一瞬不瞬地凝著她,這倔強的聲音像極了前世她偏要刻那三萬個龍尾神時,對他說過的話:“命運剝奪了您的快樂,也剝奪了我的快樂。緹蘭不是紫簪阿姐,陛下不喜歡緹蘭,故也無緣與您相知。”

話雖然是不一樣的,可是他恍然間已經明白了,她如今所言,同當日在南宮說的是一個意思。

那就是不想同他再糾纏下去。

只是當時,他是帝王,她只能棲身於他的威儀之下,或強迫,或自願,她避無可避,只能借助軟話來轉圜。

如今,他泯然眾生,成了這世間最普通不過的一個男子,她不用再臣服於他,更不用小心翼翼地奉承他,同樣的意思,自然會用更加分明的字句來表達。

若他再不奮起直追,她這一輩子怕是都不會再回頭看自己一眼。

梁仲胥心中似有萬千情緒在激蕩,他微微偏頭,視線正對上放在閣中的炭盆,火苗漸息,只留下燒黑的銀炭簇擁在一起,火盆底部還有些未燃盡的,借助餘熱泛著火紅的暈光,也不過是垂死掙紮而已。

他輕笑一聲,自己便是這盆將要燃盡了的炭,意氣風發時吐著火舌害人害己,茍延殘喘之際卻妄圖別人念著過去對自己感恩於心,實在是愚蠢至極。

他不由得攥緊了拳,回過身朝床榻上的人道:“若你將上一世的事情全部記起,或許便不會這麽說了。只可惜……我不會再逼你,但也請紀姑娘給我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等尋到一個合適的時機,我會將過去的所有事情慢慢道與你聽。”

紀姝瀾聽了他的話,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梁仲胥倒也沒等她回答,只是側身朝床榻邊的矮木幾伸出手去,那上邊放著的湯藥已經熱了三四回,正泛著熱氣,她眼下剛剛醒過來,實在不宜再勞心費神去想其他事情。

他修長的手指端起白瓷碗,另一只手執著湯匙舀起了一口,伸到她的唇邊,紀姝瀾卻並沒有啟口。

二人就這麽僵持著,直到梁仲胥先服了軟,他緩緩收回手,將湯匙放回了碗裏,“別為難自己,我知道你心裏也是在乎的,不然也不會被困在夢裏醒不來,相信我,我不會再讓你傷心了。”

一邊說著,他一邊重新舀了一勺湯藥送到紀姝瀾的嘴邊,近在咫尺的朱唇並沒有就著飲下,只是稍稍動了動,吐出了一個字:“燙。”

梁仲胥心下微顫,身上的暖意也瞬間回升,他的心仿佛像是長了一對小翅膀,胡亂地撲騰了幾下,他眼梢一動,聲音略帶寵溺道:“那我幫你吹一吹。”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