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突至，很好的隱藏了我的悲慟，眼淚從未停止，更不知該如何停止。

當我到落玉殿時，迎面撞上幾個驚慌失措的宮人，殿內隨之而來的是蘇煜的怒聲：“誰讓你們進這落玉殿的！都給孤滾出去！滾出去！”隨意抹了把臉上的淚水，我便朝殿內走去，只見蘇煜面色蒼白的斜躺在床上，見我進來，招手道：“你來的正好，快餵我吃藥。”

看著他跳動的心口，我才將抹掉的淚水便又奪眶而出，那是明蟬的心跳啊！那麽明媚，那麽善良的孩子，怎麽會是這種結局！想來我便怒氣上湧，急步上前使勁渾身道行要取他的心，卻被他身體裏的靈力擋了回來，我竟不能近他身？雖不知是何原因，卻仍怒道：“把明蟬的心還給她！”

蘇煜木然的看著我：“你怎麽了？”

“你娶自己不愛之人我可以原諒你，你冷漠殘忍孤傲，即便你殺盡天下人，我也可以原諒你，可是為何，為何你要以自己親生女兒的性命來換自己的性命！告訴我，為什麽！究竟是為什麽！”我為自己不能親手殺了他而感到忿恨，更為明蟬的冤死而悲痛，我極力想要假裝的堅強終歸無用，在我怨恨的莫風面前我未隱藏的住，在我痛恨的蘇煜面前，我同樣無法佯裝。

眼淚決堤不過如此。

罪魁禍首卻是一臉無辜和困惑，他扶起癱坐在地上的我，不明所以：“告訴我，發生了何事？”

“發生何事？”看著他那蒼白瘦削的臉，我悲痛道：“你可知道，明蟬是你和德妃的孩子，她是你的親生女兒啊，你卻為了自己的性命取了她的心臟，天底下，怎會有你這樣殘忍冷血的父親！”一掌狠狠落在他臉上，那是我使出自己所有的力量打下的一掌，看著他蒼白的臉上泛出的紅印，我的心口又開始隱隱作疼。這個令人惡心的地方，我再不容許自己待下去，我要回去救我的明蟬，我要回去只屬於我們幾人的長清崖，捂著自己發疼的心口，我朝殿外走去。

“站住！”他的聲音仍是冰冷如霜，“把你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訴我。”

我回身看著他那毫不知情的樣子，竟猜不出是真還是假，他突然拿起手邊的利刃，抵在自己心口處，冷冷道：“如果你要，如果這顆心能救回明蟬，你拿去就是。”頓了頓，他又道：“告訴我，你知道的一切。”

我已沒有力氣再去思考他的真情假意，只覺渾身發軟，癱在地上哭著將從石頭那裏聽來的事情一字一句的告知了他，而他，冰冷的臉上看不出絲毫異樣，就如在聽旁人故事一般，就那麽端坐著，周遭靜的令人發慌。

許久，他才道：“如果能救活明蟬，你拿走就是。”

“怎麽？你後悔了？還是因為你怕被天下人指責？對，我竟忘了，你怎會在意天下人的看法。”看著他平靜的神色，我猜不透其中的悲喜，我想用天下最惡毒的咒語詛咒他，卻又不忍做的這麽決絕。

“我後悔，不是因為她是我的女兒，只因為她是你的妹妹。”他頓了頓，又道：“而我，不願看到你傷心難過。”

“蘇煜！”我詫異的看著眼前熟悉卻又陌生的他，只以為自己會錯了他的意思，可那一字一句如刺般紮的心裏疼痛難忍，高高在上的人間帝王，竟薄情冷血到這般，頓覺往日對他不多的同情是對自己最大的諷刺，他何須別人同情！他怎配別人同情！我脊背挺直，冷笑道：“如此說來，我倒是應該謝謝你了。”

他直直的望著我，聲音是從未有過的柔和，卻又字字如針卒不及防的紮進我心裏：“我不在乎天下人，我只在乎你。”說完，他回身背對著我，幾日不見，換了一身白袍的他更顯清瘦，我仿佛看到了莫風的背影，也是那樣幹凈的白袍，也是那樣瘦削的背影，也是那般滲透著捉摸不透的孤寂。“這顆心，你若要，隨時來取。”

我突然不知該如何是好，我更不知該如何選擇相信或原諒，如今我唯一相信的，就是明蟬再也不會回來，她那顆跳動的心從此便要留在那絕情寡義之人的身上。而我，卻無能為力。

從落玉殿出來時，望著那傾天而下的暴雨，我突然覺得好累，我想回到長清崖，倚在明蟬栽種的梅花畔久久的睡去。現實卻從不曾給我停歇的時候，就在我發楞的片刻，王公公突然跑來，還未近身便焦急道：“姑娘可知道小石頭在哪裏？”

我茫然的搖頭。

他越發急道：“他方才說要去找姑娘，我就囑咐他回來時去趟流雲殿，把雲妃備好的藥材給大王取來，可到現在他都還沒有回來，真是急死我了。大王昏迷七日才清醒，雲妃特意交代了這兩日的藥要熬上三個時辰才能給大王用，他這一耽誤，只怕是要誤事啊。”

“雲妃？”本就不安的心因王公公的話再次緊張起來，我急忙朝流雲殿奔去，明蟬已經出事，石頭再不能出事。流雲殿外，我被宮人攔住，“娘娘在休息，無詔不得入內。”

自我入宮時，石頭便教我要守宮裏的規矩方能自保，我雖遵從不多，可也時時記得他的提醒。可現下，我哪裏還顧得上規矩，幾個凡俗夫子又怎能真的攔得住我，未免自己身份招疑，我只暗暗的施了法術將他們推開，闖入流雲殿內。

殿內，雲妃正在百花椅上閉目，見我進來，微微擡起眼簾慵懶道：“我說呢，誰人敢如此膽大妄為在本宮的流雲殿外撒野，原來是你。”

我雖心急，卻也明白還沒有證據證明石頭在她這裏，遂施禮道：“奴婢如此也是迫不得已，王公公還等著娘娘的藥材給大王煎藥，可是石頭一直沒有回去，奴婢心急，才找到了娘娘這裏。”

“哦？”雲妃笑看著我，道：“是有一宮人來本宮這裏取藥，只是早在一個時辰前就走了。”

我哪裏肯信她的話，她也看出我的疑惑，便又輕笑道：“不信，你可以問問流雲殿的宮人。”

殿外一宮人適時答道：“石頭取了藥材就走了，姑娘還是去別處尋一尋。”

我滿腹疑惑的走出流雲殿，不僅是懷疑雲妃和宮人的話，更是因為雲妃那一臉蒼白無力的神色讓我生疑，她雖極力隱藏可我仍察覺的出，往日嫵媚且囂張的雲妃，究竟藏著什麽秘密？

走出流雲殿，我試著用紫靈晶尋石頭，也許是因為我法力不夠，努力許久，也未能找到石頭的影子。我突然想到莫風，他或許能幫助我找到石頭，雖然明蟬之事讓我恨他入骨，可如今找到石頭才是最重要，為了石頭，我可以去求他。

漫天暴雨仍未停歇，在偌大覆雜的王宮裏，我竟不知莫風身在何處，就連現下的自己，也迷了方向。我不得不用紫靈晶去找他，未免莫風尋不到我，我便在身後的涼亭處等待。

這個涼亭我未曾見過，周遭的布置也不甚熟悉，石頭曾告誡我宮裏覆雜，少走不熟悉的道路，以免招惹是非，我聽了進去，卻未能遵循。就如我現在，又身處在陌生危險之間，若是被石頭知道，又該抱怨。等了許久，也沒有莫風的消息，眼看天色漸晚，焦急之下，我不得不再去他處尋一尋。

穿過涼亭後面，是一處栽種著奇花異草的園林，花雖開的正旺，花瓣卻被暴雨打落在地，混著雨水結束嬌嫩而又短暫的生命。那些落花殘葉多像明蟬和德妃的離去，而我，雖是傾盡真心對待她們，卻在她們最需要我的時候，如眼下這般做了一個袖手旁觀的看客。此時再多的眼淚又有何用，我沒有死而覆生的能力，也沒有時間重置的道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能再讓身邊緊要之人受到傷害，分毫不行。

重新整理了情緒，我繼續在暴雨中尋找石頭，可任我找尋每一個角落，也未能見到他的身影。天色已暗，想著或許他已回到大殿，便又匆忙朝大殿趕去。還未到殿前，就看到宮人們匆匆忙忙的朝裏趕去，我快步上前，才入殿內，便看到王公公抹著眼淚低聲給宮人們安排事情，他們之中並未有石頭的身影。

我上前輕聲問：“王公公，你這是怎麽了？”

“姑娘，你來了。”

才入宮時，我雖有心想要結識王公公，可因自己每日只是打掃落玉殿，並未與他有過多交集，對他的印象多是從石頭那裏聽來的，與他不多的見面中，大多時候他如柏言所說常面帶笑容，對人和善。可今日與他的兩次相見，先是他焦慮不已，再是他現下的強忍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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