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39章 參橫鬥轉欲三更

關燈
“正是,草民第二個要告的,正是司法參軍韓敏。”

韓敏再忍不住,站起來喝道:“柳青雲,你太放肆!王爺,刑律有令,民告官,杖三十。來呀,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

兩旁衙役支著刑杖兩相為難,眼睛不錯地脧著殷元昭。莫怪人都說小吏難做,打吧,身份最尊貴的沒下令,不打吧,韓參軍怒火難消。

好在殷元昭並非和稀泥之人:“韓參軍,王刺史已免了他今日的杖刑,此事不必再提。”

韓敏一時啞然,忙道:“那、那不是……”

殷元昭斷喝一聲:“好了,若沒事就先聽案。”

正巧先前打發的衙役前來回稟,對他搖了搖頭。

韓敏知道柳青雲並非殷元昭救出得獄,頓時增了三分底氣,厲聲又道:“王爺,柳青雲是犯案之人,本該收監關押在刑牢,當先問他個逃獄之罪!”

殷元昭臉色一變,仿佛才知道此事:“此事當真?他所犯何罪?”

韓敏遲疑,當初汪集吩咐找個由頭逮捕柳青雲,之後一直未定罪。如今卻是不好交代了。正踟躕間,王憲撚須應道:“柳青雲作文汙蔑朝廷,散播謠言,擾亂民心,其心可誅。”

不及柳青雲辯駁,堂上便有人嗆聲:“永昌三年,陛下就有令不得捕風聽影捉拿讀書人。柳兄不過是寫了篇針砭時弊的文章,以此為由給柳兄定罪,莫不是不把陛下放在眼裏?”搶白之人名喚趙祥,和柳青雲同為鄉貢,二人脾氣相投,他極欽佩柳青雲的勇謀。故而昨日柳青雲親自上門請他上公堂直言胸臆,他二話不說連連答應。今日見堂上的狀況,也品出些味道,更是出聲相助。

果不其然,殷元昭接著說道:“不錯,文章千古事,文中思想千人千意。不該以此定罪。”

柳青雲趕著往上爬,忙道:“王爺,草民告韓參軍,正是因此。大半月前,草民與幾名同窗以文會友,途中竟被韓參軍逮捕入獄,直到前日才被表弟用百貫錢贖出。草民要告他目無遵紀,冤枉良民。”

殷元昭喝道:“韓敏,果真如此?”

王憲醒過神來,半瞇著雙眼打量殷元昭,暗道他定是借題發揮,不能不幫著撐腰:“王爺,韓參軍也是一片忠心……”

殷元昭驚堂木拍下打斷他:“王憲,韓敏此舉禍害百姓毋庸置疑。要是官員都和他一樣的做法,天下萬萬人,是他能抓得過來,還是你能審得完。你們食朝廷俸祿,卻視朝廷律法為無物,尚有臉面辯駁。”

王憲被他一頓搶白,心中翻江倒海,反觀韓敏,也是一陣白一陣紅。他壓住了火氣道:“王爺待如何?”

“韓敏身為司法參軍,更是罪加一等。先將他撤職留看,待本王稟明陛下再做定論。”

韓敏滿口黃牙都要咬碎,冷哼一聲甩袖而去。而後親兵侍衛押著喬大喬二回程,兩人在公堂上倒也沒囂張氣焰,只是一味的矢口否認。

殷元昭思量留著他們還有用處,只命人把他們收監押後再審。

圍觀百姓見此,只覺壓在胸中的一口惡氣吐了一半,俱是奔走相告拍手稱快。眾人見殷元昭雷厲風行,不過半日即摘了韓敏的烏紗,對他有了幾分信服。漸漸城門口的告示下有了人氣,有大膽的先用小事試探。而殷元昭也不負眾望,但凡所言屬實,俱是秉公處理,涉案人員全部依律問罪。又將刑牢中未定罪之人經堂過審,證據不明、捕風捉影之類一律釋放。

來回十數日,終是在錦州有了威望,不平書似楊花飛雪,從各處而來。殷元昭又派梁益等人在城門口守著,方便不識字的百姓訴說冤屈。其中王憲等也曾派地痞流氓滋事生非,甚至混淆視聽,被齊越暗中找人蓋了麻袋,為百姓又出了一口惡氣。街巷中還有黃口小兒傳唱歌謠,繪聲繪色地道出錦州近日之事,可見人心暢快。

而百姓所言之事,無一不是錦州官場積年舞弊。或是糧價、布價比之他州高上幾厘,或是巡察禦史途經錦州不查不問,或是人命官司讓人代赴法場……樁樁件件,皆是讓人震怒。殷元昭以雷霆萬鈞之勢,率人嚴查,錦州城馬疲人倦,然俱是興奮中洋溢著激動,只待最後收網一招。

不同於殷元昭撥開雲霧見青天,錦州官場上下愁雲籠罩,風雨欲來。

王憲等人對於他動作頻頻,皆是夜不能寐,暗恨不已,甚至有人已起殺心。而王憲之前被王赟來信斥責,千叮嚀萬囑咐讓他先顧忌著魏王大計,絕不能讓殷元昭在錦州有礙,否則難脫嫌疑。再三讓他不要輕舉妄動,一切自有魏王周旋。故而王憲只能一面竭力勸阻其他人,一面想方設法堵住錦州悠悠之口。一封封書信快馬加鞭晨昏不分地自刺史府向上京送去,以求對策。

然而錦州其他人心思各異,畢竟王憲身為王氏族人,魏王舅父,背靠大樹好乘涼。而他們縱然多年經營,尤是根淺葉薄,難有倚仗。若被殷元昭查個水落石出,不說滅門之禍,身首異處是難免。故而吳承水等人背地裏瞞著王憲找上汪集,訴說利弊。

傍晚過後,錦州府衙大門合起,不再許人進出。殷元昭自接案以來,和親兵皆宿在府衙,行館已是幾日未踏足了。

府衙廂房內,長燭高燃,明明滅滅中映照房內一道偉岸的身影。

倏忽“吱呀”一聲門被人從外推開,齊越抱著一摞整理好的案卷進來,道:“王爺,您先前吩咐的存疑案卷,已經打聽清楚小一半了。其他的,要麽找不到原主,要麽不願多說,只好暫時擱置。”

殷元昭筆下不停,他這幾日忙著處理冤案,難有閑時,只得趁空寫成奏章。聽得齊越言道,只點點頭讚了聲好。

齊越又在一旁絮絮叨叨說著王憲他們的動作,他們帶來的親兵大部分都安排去盯著錦州府衙。沒過一會兒,就聽到齊越憤憤道:“王爺,我想不明白,咱們明知王憲他們有鬼,為什麽不能直接抓起來審,現在這樣費時費力還不討好。”

殷元昭頭也不擡,道:“你以為朝中人現在只盯著錦州?你我都被百雙眼睛盯著。若是稍錯一點,陛下的禦桌上少不了彈劾的奏章。況且王家根深葉茂,難道會放任我們嚴刑逼供?只有讓他們無翻身之機,才能一勞永逸,明不明白?”

齊越聞言雖覺有理,但心中還是氣不過。他一邊嘟囔著“還不如在戰場上痛快”,一邊跑出去和張遲嘰裏咕嚕商量了一通。殷元昭雖聽不見他們的話,但也可猜到七八分,無奈地搖搖頭,讓他們受點教訓也好。

奏章寫至一半,因近日裏少睡眠,殷元昭感覺隱隱頭痛傾襲。他不欲毀了奏章,擱下筆揉著眉心,不經意間視線移到案桌另一頭。

那裏放著崔雲之派人送來的生辰禮,他尚來不及看。想到此,他嘴角不自覺地勾起,露出淺淺的笑來。這兩年生辰,崔雲之總要糾集一夥人為他慶賀。今年他不在軍中,亦不在上京,倒是不知崔雲之有何新奇的主意。

他起身走近先拆了信,信中洋洋灑灑,不管是王公大臣結親涉及的勢力拉攏,或是公主駙馬設宴的園中趣聞,還是兩家相府的蓄力待發,甚至宮妃的伺機而動,都在崔雲之的筆下娓娓道來。末尾還留下龍飛鳳舞的一句:書不盡言,相見再敘。

殷元昭卻對著信中一處沈思,皇親設宴雖有規矩,但人多口雜,難免涉及是非,只是不料竟將柳如卿扯入其中。她心思沈,說不得又要多想。可惜他近日不能得返,還需當面解釋才是。他沈吟一會兒,暫且放下不提。又點過他物,不過是上京佳釀,算不得新奇。另有小盒裝著錦囊香袋,針腳細密,上繡綠荷紅蓮,聞起來有股藥香。小盒內有一張紙箋,寫著錦囊香袋的用途,或是解酒,或是驅蟲。

餘下還有一個墨色長條錦盒,內中放著兩幅卷軸。他心中一動,不禁起了玩鬧的心思。修長的手指撫過系著的紅綢,繼而鋪上宣紙將猜測的謎題寫出。之後才拾起其中一卷,挑開綢帶展開。畫上的女子如清水芙蓉,亭亭玉立。眉目極為傳神,畫外似有人和她開著玩笑,笑靨如花,仿佛是因持畫人之故,杏眼中還留著一絲戲謔。殷元昭輕輕一笑,俏語謔音宛在耳邊。畫卷最下方還有一行小字,一看便知是崔雲之的手筆:酒不醉人人自醉。適逢壽誕,遙祝心遂願成。

他又慢慢展開另一卷畫軸,頂端兩三根細枝上伸出幾片墨竹。再往下,正是他的畫像,筆鋒流暢,意態逍遙,唯獨點漆雙眸,失了幾分清冷,蘊了點笑意。旁邊也有幾個小字,傳遞著作畫人的心意。

殷元昭凝眸看了片刻,不自覺地雙眸含笑,好似春風拂過青柳,原本平靜的心湖漾出點點波瀾。他將兩幅畫軸重新卷好收進錦盒,覆拿出肅安王府的來信。信中將前幾日的風波一五一十的描繪,尤其是柳如卿惹惱太妃之言,寫信人唯恐他生氣,用詞十分小心謹慎,不偏頗一方。

殷元昭初看時雖有些驚訝,但是並無半絲怒氣。尤其柳如卿反駁太妃不為他著想,讓他心中又甜又澀,他不禁羨慕柳如卿。能有謝婉這樣的父母,是她之幸。也正是那樣的父母,才能教導出柳如卿這般的女兒。

他將柳如卿的婚姻之論翻來覆去看了數遍,想象著她因曲想容之言生氣的神情,不覺笑出聲來,果真是個膽大的女人,一如在雲安之時。要知道世家貴女,多為家族所謀,即使讚同柳如卿之言,顧忌著賢良的名聲、家族的長久,也不會出口宣揚。哪怕是性格潑辣的廣平郡王妃,家中不也有幾房妾室。而他因曲想容之故,對於妻妾,貴在與他知心而不在多。相比之下,柳如卿和他可說是不謀而合。

夜深露重,廂房裏的紅燭即將燃盡。殷元昭放下書信,正待寫信回傳,突來淩厲的風聲,破窗而入,逼面而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