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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他生未蔔此生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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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看看……”

“唉喲,別擠。”

烏泱泱的人群聚在一起,全都圍著新張貼的告示。

“這上頭寫什麽呢?”近黃昏的時候,一個衣衫破爛的漢子看前方熱鬧,抓著路人問道。

前頭有看完的趕緊過來湊趣:“要殺人啦。前天晚上劫獄的那夥賊人拿住了,三日後就要問斬。”

其他人紛紛道:“可算是老天保佑!”

又聽得幾人抱怨:“賊人癡心妄想,上京豈是容他們撒野的地方。不過總算是抓住了,咱們也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那帶頭說話的見發問之人絡腮胡子,面目猙獰,想起賊人殘狠手段,不覺膽寒,縮進人群裏就不見了。

絡腮胡子又盯著告示看了一會,雙手緊握,滿臉憤怒,低聲罵了幾句,再看看左右無人註意,迅速走開。

不遠處的二人對視一眼,打了個手勢,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自背後跟上那名壯漢。

絡腮胡子經永寧橋進了懷壽坊,這裏多是手藝人雜居。他放緩腳步混在人群中,裝作行人經過。左瞧右看見無人註意,方閃進一條小巷翻墻進入。房中尚有兩人,一人披著外衫靠在床上,隱約可見裏面是件囚衣,露在外面的胳膊血痕累累,顯然是用過重刑。還有一個書生模樣的青年,正捧著碗藥輕輕吹涼。他聽見院中腳步聲,立時抄起床邊彎刀躲在門後。

“老五,是我。”絡腮胡子三重一輕地叩門,低聲說道。

李朔收起刀,重新坐回床邊,吳乾推了門身形一閃,又看了門外,確信無人跟隨再掩上門。

曲如風問道:“老三,你出去打聽消息,如何?”他聲音沙啞,一聽便知重傷未愈。

吳乾啐了一口,恨恨說道:“大哥,我剛看到告示,說是已抓住人了,莫不是老二他們幾個。”他是個暴躁脾氣,在房中來回走去,揪著頭發低吼道,“要真是這樣,大不了咱們再劫一次大牢!”

曲如風聞言連聲咳嗽,牽動傷口使得他面部有些猙獰。李朔忙遞上水,幫他順氣,一邊道:“三哥,你先冷靜。謹防他們誘敵之計。”

曲如風頭靠在床欄上,啞著嗓子道:“都是我連累了眾兄弟,若不是……”想到為營救他而死的三個弟兄,他一時默然,眼中有些濕潤。

“大哥說的什麽話,”李朔知道他在愧疚不安,勸慰道,“自家兄弟,何來連累。再說,當年要不是大哥當機立斷,我們兄弟早就在地府見面了。”

吳乾低吼數聲,在房內走來走去,口中不斷罵著朝廷狗賊。想到今日打探的消息,急著問道:“老五,你向來主意多,你說現下怎麽辦?”

李朔沈默片刻,道:“三哥,你先別急,大哥現在還不宜走動。明日我再出去打聽打聽,或許這真是他們故布迷陣。”

吳乾一聽就急了:“大哥現在傷勢如何?”因曲如風一路拒捕,朝廷派了武官暗探擒拿,打鬥中傷到數處,在押送回京的途中,又得不到醫治,傷處一直潰爛。

李朔搖搖頭,嘆道:“不大好,咱們的藥已經用完了。對了,三哥,我讓你取些藥材回來,可有了?”

一說這個吳乾更是生氣,怒道:“那些朝廷走狗把藥鋪盯的緊緊的,進去一個人都要盤問。我看,還不如晚上去搶。”

李朔聞言皺眉深思,吳乾還想嚷嚷,被曲如風止住,只好坐在一旁生悶氣。

夜幕降臨,借著窗外的月光,曲如風忽見老五面色沈重,低聲問道:“怎麽了?”

李朔內功最為兄弟稱道,他豎起耳朵,隱約聽到兵戈聲響,轉向吳乾問道:“三哥,你回來的時候有沒有人跟著?”

吳乾搖搖頭道:“我小心註意了,應該沒有。”隨後反應過來臉色大變,抽起門口大刀,怒道:“讓他們來。來一個老子殺一個。”

曲如風掙紮著坐起:“三弟!你先不要沖動。”

李朔將臉貼在門上,耳聽的人聲越來越近,回頭道:“不行,他們快到了。三哥,你帶著大哥先走,我來斷後。”

吳乾怒道:“咱們兄弟,不能落下一個。要走一起走!”說完把刀遞給李朔,屈膝背起曲如風。

三人悄聲打開後門,月色中,只見兩道人影疾速略過。

趙平宜帶著金吾衛趕到時,房中空無一人,不由氣道:“他們剛走不遠,快追!”

“趙都尉,廂房裏有兩具屍體。”四處探查的兵士回報。

“賊人猖狂!”趙平宜聞言怒道,指著當先一人,“你,去報上京府,著人收殮。其他人跟我追!”

曲如風三人行進至靜善裏時,眼見的追兵越來越近,李朔把刀塞給曲如風,道:“三哥,你帶著大哥先走,我來引來他們。”

吳乾也知事態緊急,更知老五這一去恐再難相見。他看著李朔,只有道一聲珍重:“五弟小心。”

李朔頷首,對著曲如風笑道:“大哥保重。”說完便抽刀朝倚馬橋奔去。

吳乾忙背著曲如風反向而行。風中尚傳來李朔長呼:“狗賊,你爺爺在這呢!”隨後一陣短兵相接,有人一聲令下:“放箭!”

破空而來的利箭之聲,讓吳乾這個虎背熊腰的壯漢也不禁腿下趔趄,險些摔倒。他覆背起曲如風,曲如風一雙拳握地緊緊的,雙目含淚:“都是我連累了弟兄們。”

吳乾哽咽著道:“大哥說什麽傻話,若不是曹焱那狗官逼死侄女,咱們兄弟豈會落得如此地步。”又見曲如風唇色發白,猜他傷勢可能覆發。

他尋視四周,不顧三七二十一,背著曲如風跳進一個院落:“大哥,你怎麽樣?”

曲如風搖搖頭,示意還扛得住。吳乾彎著腰查看,驚喜道:“大哥,這裏好像是一間藥鋪。”

曲如風也聞到滿院藥味,道:“三弟,你扶我起來。”吳乾連忙用身體撐住他,曲如風走近一點,苦笑道:“天不亡我。”

兩人輕輕推開藥房的門,裏面漆黑一片,幸虧二人習武已久,黑暗中仍可視物。曲如風湊近聞了聞,挑出幾粒丸藥吃了,又解開衣衫塗上藥。稍作休息,便覺有些好轉。

吳乾見此也放下心來,道:“大哥,咱們再多拿點,以備不防之需。”

曲如風點頭,指了指幾個瓷瓶,示意他帶走。吳乾趕緊去取,不巧碰倒了一個瓷瓶,咕嚕咕嚕地往地下砸去。破碎的聲音在靜謐的夜色中更顯清脆。

二人蹲下來秉聲凝氣,細聽動靜。只聽得院內“吱呀”一聲。

柳如卿剛迷糊睡著,開始聽得“撲通”一聲,還以為是錯覺。沒過多久又聽得瓷瓶打碎,心下不安。她簡單穿了外衫,開門道:“誰呀?”

院內寂靜無聲,她掃視四周,發現藥房的門半掩著,疑惑走近。

天上明月高懸,柳如卿借著月色推開藥房的門,幾粒丸藥孤零零地滾在地上。她心底愈慌,錯眼間正對上一雙冰冷的眼睛。她轉身欲高聲呼喊,便被一人捂著口鼻拖入。

“不許叫,再叫殺了你。”吳乾在她耳邊低聲威脅。

柳如卿心中大駭,佩蘭居這幾日只有她一人居住,難以呼吸的痛苦讓她不禁後悔方才的沖動。

她摸索著抓住吳乾的大拇指,使勁向後折去。吳乾被她掙脫的力量纏住,一時脫不開身去註意院外的聲響。他低罵一聲,放開捂在柳如卿口鼻上的手,轉而掐上她的脖子:“臭娘們找死!”

柳如卿剛呼進一口氣,轉瞬又被頸部力道卡住。她被逼往後仰,俏臉漲得通紅,喉嚨中發出滋滋的聲音。吳乾見此,手中力道又重了幾分。柳如卿的臉瞬間變得慘白,眼淚不由自主的滑落。她的手拼命地在地上摸索,不經意間摸到一片衣擺。意識迷離之際,她已分不清那人是誰,只知道牢牢抓住,祈求半分希望。

曲如風看著那只手,慘笑一聲,苦道:“三弟,放開她。”

“大哥!這臭娘們……”

“放了她!”曲如風低吼道,見吳乾不解,苦笑著說,“就當為了瑩兒。”

吳乾一時沈默,見曲如風眼中似有淚花,手中力道慢慢松開,威脅道:“別想耍花樣,要不然老子廢了你。”

柳如卿驀然得救,連連點頭,支著手往後爬去,伏在地上不斷低咳,頸中疼痛不已。待緩過來,她用餘光瞥見另外一人,和吳乾齊齊蹲在門後,月光照在他的臉上。柳如卿呼吸驟停,這人,分明是那日官兵要找的人!其他人的畫像辨識不清,可這個人她看的清清楚楚。深知利害關系,柳如卿不由緊緊抓住自己的衣襟,趁那兩人不註意,一點一點往後挪去。

她經常出入藥房,對此甚熟。進門來幾個藥櫃,分別存放著藥草和制好的丸藥,再往後去,還有個小型的制藥間,她騰出一只手往後摸索。前堂傳來官兵經過的聲音,可能是太過驚慌,柳如卿無意間踢到了方才掉下的瓷瓶。瓶子咕嚕嚕的往前滾,在寂靜的夜中,恍如雷鳴。

門口兩人聽見動作,皆回身狠狠盯著她。柳如卿忙捂住嘴,驚慌地搖頭。

街上兵甲似乎也聽到聲音,腳步聲不由得慢了下來,隱隱約約還有人吩咐就近查探。吳乾在曲如風耳邊指著她說了幾句。性命攸關,曲如風同情心頓消,撇過臉去。

吳乾提起刀向柳如卿大步走來,低聲說道:“你找死!”

曲如風隱蔽在門後,仔細聽街上的動靜。搜查的兵士未得結果,急急往東邊去了。他松了口氣,回過頭來喚道:“三弟,他們過去了。”

吳乾聞言,咧嘴一笑,步步緊逼,長刀貼在柳如卿的右頰上:“你剛才想做什麽!想弄出動靜來找人救你,做夢吧!那些當官的沒一個好東西!”他像是想起了什麽深仇大恨,面部猙獰。對柳如卿而言,這人此時比勾魂的夜叉還恐怖。

曲如風見他尚有心思說些逗弄,皺眉道:“三弟,趕緊處理。”

柳如卿聞言,想到他們身上已有多條人命,心中愈驚愈懼,她知道再不動作就再沒機會。或許是人在危急關頭總有些急智,她頭一縮,避開貼在頰上的長刀,順勢一滾滾到藥櫃後面。躲過一劫的她心中撲撲直跳。

吳乾沒料到她竟會避開,一時驚愕,須臾又提刀朝她砍來。

柳如卿全身抵在藥櫃上,拼盡力氣往前一推。藥櫃重重倒在地上,頓時轟隆一聲響,還夾雜著瓷瓶碎裂之聲。趁吳乾兩人詫異那一瞬間,她不顧喉嚨疼痛放聲大呼:“來人哪,救命啊!”

吳乾頓時大怒,跨過倒掉的藥櫃朝她走來,嘴中尤狠狠咒罵。此時佩蘭居側門咚咚咚被敲響,有人大喊:“柳姑娘,你怎麽了?柳姑娘!”

柳如卿沒敢分出心神再叫,一手撿起自藥櫃上脫落的木板,眼睛不敢眨地等著吳乾。門口處有曲如風攔截,她只得快步移到窗前,欲翻窗逃出。眨眼間,驚見吳乾已到她面前,如地獄修羅般惡狠狠說道:“我讓你喊!”手中長刀就要直劈而下。

就在此時,前堂突然傳來一句低沈的聲音:“怎麽回事?”原是隔壁夥計見無人應聲,心中起疑。他又沒有側門的鑰匙,本想從前堂到雪竟巷,沒想在門口遇上一群人。

他心裏著急,口不擇言地說道:“大爺,大俠,後院怕是有賊人闖入。裏頭只有一個姑娘,求大爺幫幫忙。”

“三弟,有人來了,快走!”曲如風也聽得問話,急忙喚道。

吳乾註意力一時散開,竟被柳如卿逃開致命一刀。刀光受她舉起的木板所阻,砍到她肩背上已卸了五成力。雖是如此,仍是血流如註。柳如卿疼痛難忍,雙手虎口俱是一麻,整個人站立不穩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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