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嘉麗

想洗澡的念頭出現的時候，我正蹲在河邊洗臉，仔細洗著混進指甲縫的汙穢。

我們已經走了快一個星期。離開沃維克只用了一天的時間，為了保險起見，這幾天我們都沒有刻意停留，總算在五天之後走出了雷吉所管轄的所有縣城。為了不讓人認出來（盡管奧提斯一直覺得把我和畫像上的人聯系起來實在太過抽象），以確保萬無一失，我不得不以男裝示人。

趕路的過程依然是風塵仆仆的，車馬勞頓幾乎將我掏空。如果硬是要對比，有馬車會舒服一些，但然這會讓我們無可避免地成為他人註目的對象。

幾乎每個夜晚到達下榻的小旅館後，我都會不管不顧地直接將自己扔進床裏沈沈睡去，然後在隔日清晨科林和奧提斯努力不懈地輪番敲門下才將我從夢中驚醒。

“你是不是每晚都沒有好好睡覺？”奧提斯常常會盯著哈欠連篇的我問道。在他們眼裏，嬌貴的貴族小姐所不能適應粗糙生活的樣子簡直合情合理，但我表現出的逆來順受狀往往讓他們刮目相看。比如說，早餐的肉羹難以下咽，科林吃了幾口就臉色難看地放下湯匙，奧提斯罵爹般竄起要找點別的東西吃。然後他們目瞪口呆地看見我眼前的空盤子，科林默默地把他和奧提斯的份額推了過來。

我想，我比這兩個皮糙肉厚的男人還要好養活。

望著水裏那蓬頭垢面的人，別說尋人啟事上的女孩，誰還會認出這是奧特蘭多的斯嘉麗·海思丁。這盤了好些天的頭發，在帽子底下已經徹底油膩打結，我把帽子摘了下來。

我很愛護我的頭發，在我小的時候克萊爾就會悉心為我打理，在頭發洗凈後抹上草藥制作的發油，然後按揉滋潤。我們喜歡一起研究新穎好看的編發樣式，別上精致的發卡和簡單的裝飾，可以成為整個奧特蘭多少女爭相模仿的發型標桿。

我一遍一遍用河水清洗我的頭發和脖頸，說服自己現在只求清爽整潔，不再追求昔日的精致。河邊是一整座翠綠的森林，從多日裏熙熙攘攘的城鎮裏來到了荒野僻靜的小林莊，居然有難得的放松和寧靜。我不由大口地呼吸這讓人心安的空氣，放松地展開手腳躺在河邊濕潤的草地上閉上了眼睛，任由靈魂出竅。

“我以為你被野獸叼走了。”眼睛睜開就看到了那張好看得要命的臉。盡管說話的語氣很欠扁，但很不幸，上方那位仍然是非常英俊的男性。我把手收到了腦袋後方，剛剛睡醒意志模糊，但這不妨礙我繼續端詳他的樣子。他的動作放得緩慢，身材高大，有一頭柔軟的黑發，一副陰沈但更誘人的風度。

“我不怕野獸的，我會打獵。給我一支獵-槍，我可以給你們抓只兔子回來當晚餐。”

我以為他會嘲笑我，但科林坐了下來。“你會打獵？”

“會騎馬也會打獵。”我答，我的成績在馬術課裏的確算得上是優異。“以前我的爸爸曾時常帶著我們去郊外的林裏打獵。”眼前會浮現羅伯特魁梧高大的身影，我微微感嘆：“他真的很厲害的。只可惜，陪伴我們的時間卻不長。”

“他怎麽去世的？”

“生了一場重病。”

他好似能夠理解，點了點頭。“對不起。”

我笑了起來，“沒事的。”對上那雙眼睛，我還是忍不住地別過了頭。我從地上爬了起來，“奧提斯呢？”

“抓兔子去了。”

……

天冷了還潮濕，木頭根本就起不了太大的火。不說勉強烤了兔子，晚上露宿怕是會被凍死。

翻找了一整個午的木材根本就不多，此刻我們無望地圍在小的可憐的火堆旁，默默等待火勢轉大。

“不如……”我站了起來走到馬背邊，摘了屬於我的行李箱子，搗鼓出了那些衣裙。“用這些吧！”

“我穿不了的，他們會註意到我，隨意丟棄還會讓他們發現行蹤。”經這些日子的觀察，我對市井女人的衣服已經有所了解，這些在我眼裏看似普通的襯裙，穿上了還是足以讓人註意到我。

看著那些布料像木材之流化為灰燼，我越發覺得以往的日子離我越來越遠。但好在這些衣服供應了夜晚裏寒冷的暖氣，讓我們足以度過露宿林裏的夜晚，不僅飽餐一頓，我發現自己居然睡得挺香。

次日我們再次上路，我的心情還算不錯，原因可能是因為我不必再把頭盤藏起來，可以舒服地編成一條辮子掛在腦後。

我們來到了一個安靜的小村莊，也許是對雷吉的偏見，我認為他管轄下的地方都充斥著似有似無的牛糞味，當然這也是我們三人不約而同達成的共識。

科林和奧提斯不像是單純地經過這個村子，我深感他們有要事在身，既然他們幫助我安頓，我理應自覺地不去過問他們在做的事。即使我隱約察覺他們做的事不想讓人知道，甚至可能有危險，我還是說服自己不要去多管閑事。對我來說，他們都是好人，而是稱得上是我這段旅程上裏難得遇見的朋友。

他們把馬匹栓綁在一家店外頭後。奧提斯神秘兮兮地湊過來交代我，“你可以隨意走，但不要走太遠，我們很快回來。”

然後，那兩個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轉角處。

我無所事事地轉悠，打算買一些衣服，但並沒有看到什麽鋪子。眼前就只有一個掛著“紐頓印刷”的牌子，但是店鋪沒有營業。我向在屋外打鐵的男人詢問哪裏可以找到賣女人衣服的地方，他眼睛都沒擡讓我在印刷店旁邊的巷子拐進去，直走到底就能找到顯眼的鋪子。

的確……很顯眼。因為這是一家妓院，我無語地盯著上方的招牌“瑪格麗裙子”。

“你要什麽？”顯然屋外站著的女人對我沒好氣，因為我看起來就不像是來光顧她們的人。但她身旁的更為年輕一點的女人卻開心地和我搭起了話，“你的頭發真漂亮！”

我盯著她臉上誇張的眼線問，“你們……有沒有衣服可以賣給我？”

聽見賺錢的機會她兩眼放光，“前幾天有個大人留下了幾套衣服給我們，瑪格麗太太不讓我們穿，現在還在屋子裏頭，你要不要進來看看？”

片刻後我站在“瑪格麗裙子”裏，聽卡地亞（她介紹的自己）熱情地站在旁邊介紹這些衣服：“他說是前妻留下來的，覺得丟了可惜，還是拿來了給我們，但是這些衣服看起來太華麗了，瑪格麗太太覺得一點也不適合我們平時的裝束，所以我們根本沒有機會穿。”

我想瑪格麗應該是這裏的老鴇，她說得沒有錯，這些衣服著實太過華麗，恰恰也是我不想要的。

“可我看你的氣質很適合這些。”卡地亞撇撇嘴，見我對這些衣服不感興趣，有些不甘心地繼續推銷，試圖抓住這個能夠賺取外快的機會，“你再看看吧……”說著好似怕我錯過有機會入眼的衣裳，蔥白的雙手在衣服堆裏撈來撈去，時不時挑起來在展示在我的面前。

我被她晃得頭暈，在瞥見一抹酒紅色後罷手讓她停了下來，“這件。”

她很快將那件東西從衣服堆裏完整地抽了出來，在我面前抖開。“是件鬥篷！”

“其他的你都不要了嗎？”她看著我變戲法似地從靴子裏掏出錢，惋惜地問。

“就要這一件。”我把錢交給她，她又開心了起來。

很綿軟的厚布料，我相信前主人應該也很滿意這件衣服的，因為我居然有些愛不釋手。

我把鬥篷套上，站在鏡子前，整個人都被罩在紅色的布料裏頭，我伸手把頭發撥出來。

“真好看……”卡地亞站在旁邊喃喃道。她真的很可愛。

忽然房間外傳來躁動，至少我覺得在妓院裏顯得很是突兀的躁動，有人起了爭執。伴隨著廊上女人們的驚呼聲，我隨著卡地亞跑出門外一探究竟。

迎面跑來的居然是奧提斯和科林。奧提斯一臉不可思議，還來不及容我多想容他多問，他嚷著讓我跟著一起跑，一手拉拽著身旁的科林。

“他受傷了？！”這聲驚叫不來自我，是身後的卡地亞發出的，我低頭一看，發現廊上有一道血跡。

我按上了罪魁禍首的出血處，科林咒罵著叫出聲來，有氣無力。“輕一點！” 身後有人要追了上來。

我轉過頭問卡地亞，“這裏的小門在哪裏？”她忙亂地邁開腳步帶領我們過去。

雖然很驚慌，但她還是貼心地把我們帶來了偏院的小門，“這裏出去可以通到村口！”

在我們跑出去的同時，我將內衣裏的錢袋扔給了她，“謝謝你！”

我和奧提斯一路攙著科林跑到拴馬的地方，好在科林雖然受了傷，卻還是動作迅速地上了馬，這讓我感到不可思議。然後很快，兩匹馬兒像閃電一樣奔了出去。

我不知道我們跑了多遠，但是天空忽然就下起了雨。奧提斯找了個漏洞的木棚子簡易地為科林包紮止血。誰也沒有提剛才發生了什麽事。我滿肚子疑惑，最後還是默默地將鬥篷蓋在了科林身上。

“新衣服真不錯。”他居然還有閑情調侃我，但我看見他牙齒痛得在打顫。那條駭人的刀傷就在他左邊的身子上，從肩部蔓延到前胸處，不停地吐出新血液，就在剛才已經完全染浸了他的衣衫。

“我們必須繼續上路，就快要到新謝爾區了。”奧提斯把科林搬上了馬，再把我推了上去。“麻煩照顧一下他。”他指科林。

雨不是很大，勉強還看得見前方的路，我們急速奔馳著。後頭有追兵，誰也沒有閑情逸致再說話。

科林從身後遞來了酒壺，我搖頭拒絕，卻還是被他沙啞的聲線蠱惑：“這樣你熬不去的。”我聽話地接過來喝了一大口，滿口辛辣溫熱抵達我的喉頭，很快蔓延到胃部。他再從後頭把鬥篷一部分蓋在了我身上，這塊布足以將我們兩個人的身體籠罩起來，我才發現自己也在冷得發抖。

當科林甚至已經無法再掌控韁繩的時候，他的身體也隨之壓了下來，他在發燒，灼熱的胸膛伴隨著雨水貼著我的後背，無意識垂下的頭就倒在我的肩頸上，就連呼出來的氣都滾燙的嚇人。

“奧提斯！”我大喊前方帶頭的人，感覺自己已經無法支撐科林的重量，然後發現他身體一歪，竟然就這麽從馬背上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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