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68章 交頸 紅楓淒淒如烈火,二人泣下交頸。……

關燈
牧懷之在顫抖。

當陸齊光的手臂觸碰他時, 她感受到了。

她仰頭,去看牧懷之的面龐——睫毛有些濕潤,眼尾泛著微紅。

他好像哭了,受到莫大的委屈似的, 錚錚鐵骨的男兒也會垂淚。可她倚靠著的胸腔, 卻像在刻意按捺著此刻的起伏, 連一絲一毫的心跳聲都沒有令她聽見。

陸齊光很難過。

悲慟擊打著她, 逐漸將她無聲地淹沒。

“對不起。”她哽咽,“我不該這樣的。”

陸齊光將腦袋埋得很低, 伏在牧懷之身前,壓抑著自己的啜泣。

牧懷之為什麽會這樣難過?

她或許不明白其中的根源,卻知道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牧懷之對她, 明明那麽縱容,幾乎將她捧在掌心,奉為天邊的月亮,連曾經璀璨的自己也甘願化為她身側的一枚辰星。

可牧懷之到底不是辰星。

他是鮮活的人,會難過,會生氣,會有自己的心緒。

陸齊光的淚水像有溫度, 直在臉頰上滾下燙痕,可哪怕這樣,都無法宣洩她心中的愧怍——她是懵懂的、茫然的, 也是後悔的、無助的。

牧懷之沈默著。

慢慢地, 他摟住了她。

在沙沙作響的楓林之中, 他緊緊地擁著懷裏的少女。

“不要哭。”他的聲音因哽咽而低啞,還帶著顫栗。

可他的口吻仍和從前一樣溫柔:“你知道……我舍不得你哭。”

這溫柔像一滴水,滴進陸齊光滿盈的心潮。

她所有的情緒, 霎時都釋放出來。

“鹿鳴宴是居正卿叫我來的,可我、我不是故意要同他獨處,也不是故意不同你說這件事。”她抽噎著,“對不起,我讓你難過了。我只是忘了,我真的是忘了。”

許是自知這個理由毫無說服力,她越發焦急,收緊了環住牧懷之腰間的雙臂。

她怕牧懷之會推開她,就此不理她、離她而去。

可牧懷之並沒有這樣做。

他只是越發用力地摟緊她,好像兩人的溫存也能就此刻入骨血。他的臉頰帶著一點涼,貼在陸齊光的發間,輕輕地蹭著。

好像在確認彼此的真實。

陸齊光茫然了。

她已經目睹牧懷之的盛怒與冷傲,並準備迎接他的怒火。可他對著她,只是層層剝掉了自己的外殼,暴露出仿徨無措的內裏和深深的眷戀。

“懷之……”她哽咽著,小心翼翼地,卻最終沒有問出口。

懷之,你生我的氣嗎?

你和我一樣在害怕,怕我會離開你嗎?

牧懷之沈下一息,心有靈犀似地應她的呼喚:“我氣。”

“我氣你,分毫不疼惜自己,明知與居正卿相處或會身涉險境,仍不顧安危。”

他的聲音很低,在她耳骨磋磨,明明說是氣她,卻將愧怍與自責藏於話音:“我有時真想你能做個閑散的公主 ,什麽也不管,什麽也不要想。只要你開心,就不必在乎任何……”

“我會盡全力,為你爭來想要的一切。”

牧懷之的聲音停頓了。

緊接著,陸齊光終於感受到他胸膛的湧動。

“可我從未像現在這樣……”

高大的、身形硬挺的男人,此刻微微顫著肩,彎身擁住她,好似渾身力竭,竟一時哭得像個孩子。

“怕你出事,怕我保護不好你。”

千軍萬馬列於陣前,牧懷之尚可臨危不懼,唯獨對她,總會方寸大亂。

他明白自己改變不了她的計劃與心意,本也不存這樣的打算,可他依然被她牽動心弦。

陸齊光知道,牧懷之落淚了。

一滴淚珠順著她的頸,滑進她衣裏,烙印似地停在心口。

慢慢地,她閉上眼睛,輕輕吸了吸鼻子,聞到牧懷之身上的皂角香,也聞到一星半點的血腥氣。

上一世,他有如此情愫時,淚水墜在她臉上。

她那時撐著精神,想用殘餘的那只眼眸去看他,卻只看見模糊的一圈輪廓、晃蕩的一道影子。她還想伸手,想去擦掉他太過熾熱的淚,可她沒有力氣。

如今,陸齊光的手撫上牧懷之的脊背。

她終於能擁抱到他——此刻的他,前世的他。

盡管她什麽話也說不出口。

重來一世的人生有千百種,塵埃落定之前,她絕無安寧。她只能盡力不讓自己墜入危險之中,卻無法向牧懷之作出任何保證。

哪怕從頭再來、哪怕絕非所願,陸齊光依然將牧懷之推進這樣的仿徨裏。

毫無疑問,不論是對她還是對他,這都是一種折磨。

她只能說:“對不起。”

縱使如此,陸齊光不想放手。

她撫摸著他的脊背,隔著布料,一遍又一遍地觸碰那些經年的傷疤,也觸碰著他此刻格外孱弱的靈魂,就此飲下他曾經所有的痛。

可她依然不願放手。

她與他已經錯過了一次。這一回,沒什麽能讓她再次丟失他。

“你將我保護得很好很好。”她用力地抱緊他,偏首去吻他的耳側,嗚咽著、呢喃著,“沒有人比你更好。都是我不好。”

“我會更註意、更小心的。”

“我不會有事,你也不會,我們都會平安無虞、稱心如意。”

她安撫著他,一遍遍,一聲聲。

牧懷之為她受了太多痛楚,她無以回報。

唯有用往後餘生來償還。

紅楓淒淒如烈火,二人泣下交頸。

隱隱約約地,牧懷之好似想起了賀松的話。

——如果你真的這麽在意的話,幹脆下回當面問問得了。

很在意嗎?

忽然不重要了。

至少此刻,他仍與她在一起。



不知相擁多久,二人的情緒才漸漸平覆下來。

身軀分離時,因為站了太久,陸齊光小腿發麻、足下一軟,險些跌在地上。

牧懷之見狀,又不由分說地將她撈入懷裏,待到酸麻感逐漸遠去,才背著她下山。

他還挺喜歡背她。

小姑娘伏在背上的時候,呼吸總是燙的。

陸齊光窩在牧懷之頸側,環在他胸前的雙手去捉他馬尾中翹起的一縷發:“你送我下山,鷹揚宴該怎麽辦?不參加了嗎?”

“本來也不是什麽重要的場合。”牧懷之雲淡風輕,“與你相比,就更不算要緊。”

他此時已大致猜到陸齊光答應赴宴的理由,順勢起了話頭:“你在鹿鳴宴上,可觀察到什麽?”

提到正事,陸齊光恢覆了些許精神,一壁回憶宴上的場景,一壁向牧懷之交代起來。

“方才送我上山的官員,是省試的彌封官——吏部主事張成和。他倒是同我說了一些與彌封有關的事,可一星半點有用處的東西都沒講。”

“而且,這人好像還和吏部的曹尚書關系不睦,同曹尚書說起話來,也畏首畏尾、唯唯諾諾的。”

聽見張成和與曹尚書二人行蹤,牧懷之眉峰一擡。

“關系不睦?”他的話語中含著思索,“但據我在吏部的友人所言,張成和彌封官的職權,是曹尚書親自敲定的。”

“是嗎?”陸齊光驚奇,“張主事說,所有舉子的試卷都是他一人負責彌封。難不成是曹尚書太過討厭他,所以把這等又臟又累的活甩給他?”

“不,不對……”她一面說,一面從自己的話裏發現了不對勁,眉頭一皺,改口道,“居正卿舞弊是借助彌封完成的,張主事不可能不知情。難不成……”

牧懷之沒接話,仿佛在無聲地鼓勵她說出自己的猜測。

陸齊光眨眨眼,試探性地提到:“交換成績這事,是曹尚書授意張主事做的?”

這猜測與牧懷之不謀而合,他卻沒有直接肯定,只輕輕笑了一聲。

“興許是。而且……”他頓了頓,“曹尚書雖已舉家遷居上京,但他與居正卿所在的居氏一族,本是同鄉。”

陸齊光微訝:“都是揚州人士?”

她略加思忖,忽然發現,所有的線索似乎都在腦中隱隱串聯起來。

只是……少了點能一錘定音的證據。

“此外,居正卿的父親也已抵達上京。”牧懷之續道,“我派人盯了他幾日。他在上京南郊購置了一處荒宅,平日裏除卻飲食,不是待在宅中,就是往書畫行跑。”

“荒宅,書畫行……”陸齊光輕輕地重覆了一遍牧懷之提到的地點。

她忽然靈光一現:“會不會是這樣——居正卿身為考生,不好直接行賄,便由居父借書畫向曹尚書代為行賄,托曹尚書授意張主事完成彌封之事?”

牧懷之沈吟,謹慎道:“有這個可能。”

“只是……”他面露難色,“那家書畫行對書畫只收不售,背後的掌櫃也與曹尚書並無關聯。”

只收不售?合著這意思,是書畫行往外送錢?

陸齊光有些疑惑:“天底下哪有這樣的買賣,此間定有什麽貓膩。”

只可惜,她對書畫方面不太懂,牧懷之也沒說什麽,興許是還沒調查出來。

她眨巴著眼睛想了好一會兒,一個可供咨詢的人選忽然在腦中冒了出來。

“既然如此,我去找青松先生問問如何?”陸齊光提議道,“青松先生本就是名家,又是貧賤不移、威武不屈之人,興許知道這其中的門路。”

對此,牧懷之明顯地沈默了一下。

陸齊光後知後覺,慢慢就明白了牧懷之此時緘默的含義。

她不會忘:青松先生的書童,在她鏟除定遠侯前,因她而喪生於一場大火之中。

雖然定遠侯府眾人已被問斬,算是為書童報仇雪恨,可斯人已去,這份愧疚是她此生此世都無法擺脫的。

“打那日之後,我再也沒去見過青松先生。”陸齊光輕輕嘆了一口氣,語氣低落,卻並沒有因此而退縮,“時至今日,我也該去見見他了。”

牧懷之安靜地想了一會兒,也應了一聲。

“那我們兵分兩路。”他說,“你去拜訪青松先生,調查居父常出沒的那間書畫行;我再去追查一下曹尚書與張主事,有線索後再碰頭。”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