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葉踏進丹熏山，就觸動了蓬灜宮早已布下的陣法。純粹的靈力壓制住她的魔力，將她束縛得動彈不得。

不過片刻，蓬灜宮的弟子就趕了過來將她團團圍住。他們分列陣型將自己的靈力註入陣法中，緋葉徹底沒了反抗之力。

她自此方明白自己是多麽沖動。

一名劍眉星目、身材挺拔的青年弟子走上前將她打量一眼，猶疑片刻後即向身旁的女弟子吩咐，“告訴玄見，那只那伽抓到了。”

“是。”那眉清目秀的女弟子頷首答應，聲音甚是好聽。

青年說罷，並指一揮召出了身後的佩劍。他的劍劍身上刻有二十八宿，每個星官皆由一顆靈石鑲成。

“碎魂……”緋葉認出了這柄劍。

“你認識我？”希止一楞，隨即恍然，“是揚靈告訴你的吧。”

他的聲氣平和，不甚兇惡，緋葉怯怯點了點頭。她正想與希止再說些什麽，不妨希止驟然念起了縛咒。

碎魂上的星官化靈而出縛在靈柱上，由靈力牽引按照二十八宿擺列成陣。靈柱受靈，漸漸散化為萬千靈光。

“縛！”

希止一聲輕喝，驟然暴漲的靈光瞬間將緋葉的魔元壓縮得幾近湮滅。緋葉眼前一黑，已被投入了三清殿幻境。

“不知道師姐會不會回來……”他身旁的清問聽到剛才兩人的對話，意味深長地低聲輕嘆。

希止嚴厲地看她一眼，繼而轉過身高聲交代宮中弟子，“山上闖入那伽，從今日起，晚間紫竹林與宮中各多加一隊弟子來往巡查。”

“是！”諸弟子朗聲齊齊回答。

他這般口吻，其意不言自明。清問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頗是難堪。

緋葉已被順利捉拿，弟子們無需再留在紫竹林。眾人散去，希止用眼神示意清問留下。

“師妹，你剛才那話是什麽意思？”待得林中空空蕩蕩，希止方開口。

清問眼眸低垂，“沒有什麽意思。”

“玄見在澤曲湖見到過揚靈。”

“什麽？！”清問震驚不已。

心頭一陣電光火石閃過，她難以置信地說，“難道玄見師兄一行在少鹹山無功而返，是師姐在從中作梗？！”

“別的不知，但她為護住那緊那羅魔，確實有與玄見拔劍相向。”希止冷靜地陳述著事實。

希止的每一個字都重擊在清問心頭，萬般話語堵在她喉頭，她難以將字聯結成句。

“師姐……”她結巴半晌，不知該說什麽。樁樁件件計較起來，揚靈的所作所為堪稱大逆不道。

“如果她回來，你會怎麽辦？”希止單刀直入地問。

清問無言以對。

她不願揚靈與妖魔為伍，但她也不願見到揚靈被打散一身修為，逐出蓬瀛宮。

“玄見沒有將見到她的事稟報給師叔，知道這事的只有他、我、和你。”希止目光灼灼。

清問眼神驟然一亮。只要這事情能瞞住殊明等人，揚靈還是在敖岸山被妖魔擄走的清正弟子。

“可她將自己的一魄分給了那夜入侵丹熏山的緊那羅魔。”

峰回路轉，清問呼吸一滯，竟感到幾分憤怒。

“她怎麽那麽傻！”她實在忍不住心中翻滾的情緒。

“紫竹林裏讓風故們對臨夜師叔刀劍相向的幻境，就是沈熙明所創。懷定師叔死前用羲和劍斬碎了他的魔元，若不是揚靈用魂魄收斂了他的魔靈，他早就因魔元散滅而死。”

清問的手心泛起冷汗。

“救下沈熙明，她已是犯下了滔天大錯。”希止眼神冷冽，“如果她還想硬闖三清殿，帶走關在宮中的那兩只那伽，那宮中再無可能有她的容身之地。”

“仙力與魔力相克，她失去一魄，又日夜與妖魔為伍，你應該知道再這樣下去，她的魂魄遲早會被魔氣消蝕殆盡。”

希止所言非虛，是以他每說一句，清問的心就禁不住往下沈一寸。

“清問，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前段日子流光隨綸羽閉關後，淩風就遷寄到了你的淺草劍中吧？”

清問點頭，隱約猜到了希止的意圖。揚靈若是真的回了丹熏山，只要她動用淩風，淺草就會立即感應。

希止的聲音平和堅定，“這次揚靈回來，就不要讓她再走了。”

“我明白了。”此次清問再無猶疑。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揚靈一錯再錯，落到與雲清一樣的下場。

緋葉醒來時，已被投入到了三清殿的井宿幻境中。

她緩緩睜眼，如網的星群落入她眼眸。天際無垠，她在二十星官中輾轉，如在水中浮沈。

“沒用的，你逃不掉。”溫潤的男聲乍然響起，嚇了緋葉一跳。

“你是誰？”她驚慌地問。

“這不重要。”朗雲立在三清殿中，雙手籠在袖裏，好整以暇地看著在幻境裏慌亂徘徊的緋葉。

他攤開手掌，將一團魔氣繚繞的銀紅碎片擲入了井宿。

“這個氣息，你應該很熟悉吧？”

“姐姐！”果不其然，緋葉一下變得激動非常。她憤慨的聲音從幻境中傳了出來，“你們把姐姐怎麽了！”

那片碎片不是別物，正是紫菀的魔元殘片。

魔的修為越是深厚，魔元和魂珠結合的就越是緊實。這魔元碎片，要麽是紫菀已經奄奄一息到魔元松散得無法凝聚。要麽就是蓬瀛宮用了極為殘忍的方法，強行將其剝落。

“她身受重傷，無法再用魂珠容納黯滅，你也知道一旦黯滅完全將她反噬，她會如何吧？”

朗雲悠然從容，就像在講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用魂珠縛住神器，乃那伽一族獨有的秘術。可想要借用神器中的力量，必須得有強大的魔力與之抗衡。紫菀修為不足，當年強行將黯滅納入魂珠，已做好了有朝一日被黯滅反噬的準備。可緋葉與她都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樣快。

“蓬瀛宮藏有能凝固一切力量的哀霜石。既然是一切力量，當然也包括將要消散的魔元。”

“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麽？”緋葉強做鎮定。

她雖然悲傷，卻也不至於就這樣被朗雲牽著鼻子走。一時沖動踏進陷阱，她再不能容許自己被人利用。

“你放心，蓬瀛宮不做小人之事。”朗雲語帶嘲諷，“你將黯滅納入自己的魔元，作為交換，我會用哀霜石凝固住你姐姐的魔元，保下她一條命。”

“當然，你們全都得種上掣魂釘。”

“你想讓我們變成蓬瀛宮的傀儡，你想操縱那伽族，你還想控制黯滅？！”緋葉憤怒不已，直接戳破了朗雲的真實目的。

話音甫落，紫菀就驀然出現在了她的不遠處。紫菀的軀體模糊不已，銀紅蛇尾上的鱗片已是七零八落。

“姐姐！”

緋葉向她撲過去，卻伸手撈了個空。她明白過來這是朗雲故意展示給她看的幻象，不由悲憤地捏緊了拳頭。

緋葉終於明白自己犯了多大一個錯：她想要救出姐姐，蓬瀛宮卻是想要將她作為一柄利刃，逼著紫菀交出黯滅。

朗雲冷漠一笑，封閉了在井宿中的靈識，進入了危宿。

半月前，黯滅便完全吞噬了紫菀的魂珠。若不是蓬瀛宮用哀霜石勉強維系著紫菀的魔元，紫菀早已灰飛煙滅。

朗雲催動哀霜石將陷入沈睡的紫菀喚醒，紫菀悠悠醒轉，睜眼就看到了被關在另一幻境中的緋葉。

“臭道士！別想騙我！”她極力冷靜下來，毫不留情地痛罵。

朗雲破天荒地第一次用真身踏入了危宿幻境。

“我何必騙你？”他用食指勾著枚玉佩在紫菀眼前輕晃。

紫菀目不轉睛地盯著玉佩，眼神一點點冷下去。半晌，她扭過頭，緊緊閉上了眼。

“廢物。”她恨鐵不成鋼地輕罵，明白自己大勢已去。

緋葉是她的命門，現在她的命門已經被蓬瀛宮扣住了。

朗雲聲氣冷然，“用黯滅換你一條命，蓬灜宮難道不算是以德報怨？”

“呸！”紫菀何嘗不明白他們打的是個什麽主意。

朗雲冷笑，施法聯通了兩處幻境。

遮擋在緋葉眼前的星雲消散，她遠遠看到紫菀和朗雲兩人，還以為仍是朗雲施出的術法。

“過來。”紫菀緊皺眉頭，不耐煩地向她喚道。

這熟悉的口吻做不得假，緋葉再無疑慮，當下發足向她奔去。她撲進紫菀懷裏，淚流滿面，“姐姐！”

“哭什麽？！不許哭！”紫菀柳眉倒豎，毫不留情地斥責。

緋葉再不敢哭泣，她抿著嘴，大睜著眼任憑眼淚一顆顆地落下。

紫菀表情微微緩和，“族人好麽？”

朗雲在此，緋葉不敢多說，只是囫圇點著頭。

“那就好。”紫菀如釋重負。她盯著緋葉，眼神中的萬千情緒最後匯成一聲極輕地嘆息，“你不該來這裏。”

“我錯了。”緋葉真心實意地認錯。

紫菀久久抱著緋葉，兩人雖不是雙胞姐妹，但血濃於水，緋葉好像感知到了紫菀心裏正在經歷著一場異常艱難地掙紮。

“姐姐……”她疑惑地看著紫菀。

紫菀翕動著嘴唇，眼裏逐漸盈積起淚水。

“你……”紫菀勉強從喉嚨中擠出一個字，聲音嘶啞難聽。她眼中的光亮駭人，看之令人觸目驚心。

紫菀緊握著手，長長地指甲刺破她的皮膚，她好像完全感受不到痛。她倒吸一口冷氣，將話艱難地說了出來。

“你……你自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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