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菀此言一出，莫說緋葉，就是朗雲也震驚至極。

“你瘋了！”他不敢相信她說的話。

紫菀淒然一笑，一身驕傲半分不減，“那伽乃蛇神後裔，我族在魔界綿延萬年，怎麽可能墮落為人族走狗。”

“我姐妹若是為自己茍活而出賣整個那伽族，怎麽對得起櫛風沐雨的祖祖輩輩？”

“緋葉。”紫菀轉向緋葉，眼神絕然，“我不願你成為一族的罪人。”

縱然朗雲無法原諒紫菀的所作所為，此時也不由對她生出幾分敬意。

緋葉抹去頰上的眼淚，溫順地連連點頭。

她們死後，那伽族自會選出新的王。王食民膏血，生受族民的禮遇與崇拜，就必須承擔起相應的責任。

緋葉默然催動魔力開始吞噬自己的魔元，朗雲雖能利用幻境壓制她的力量，卻無法阻止她自毀。

銀紅的魔氣源源不斷地從緋葉身體裏溢出，她身上痛極了，卻一直對著紫菀保持著微笑。紫菀目不轉睛地盯著她，似要將她存在的每一刻都刻進心裏。

大顆大顆地眼淚從紫菀眼中滾落，淚水模糊掉她的視線，她渾身發抖，卻始終沒有阻止緋葉。

就在緋葉正準備用盡全力擊碎自己的魔元時，三清殿的幻境忽然開始劇烈地震動。

一道青色的光芒射向緋葉，化為靈索纏住了緋葉施咒的手。

“青羽……”緋葉的手被青羽的力量縛得緊緊的，她不可置信地擡頭，只見青羽和揚靈正拼命向她跑來。

“你這是在做什麽！”

青羽奔到她面前，怒不可遏地抓住她的手，眼中的怒火令她心驚膽戰。

危宿幻境波動到幾近崩塌，蓬瀛宮卻始終無人趕來，想必是有人創造出了一個更為強大平穩的幻境迷惑了眾人。

能憑一己之力創造出這樣一個無懈可擊的幻境的，除了緊那羅魔還能有誰？！

“揚靈，你做得真好啊！”朗雲怒極反笑。

整座丹熏山都布有結界，能敏銳地捕捉到每一個闖進來的妖魔的氣息蹤跡。若不是有高階的蓬瀛宮弟子給他們種下靈識，掩蓋掉他們身上的氣息，他們怎麽可能堂而皇之地闖進三清殿？

揚靈緩步走到朗雲面前，跪了下來。

“弟子……”她無可辯駁。

幻境可壓制人的力量，朗雲此次又是以真身入境，他暗運靈力，果然發現自己的力量已被封印。

他冷眼看著揚靈，擲地有聲，“你若是還有一點羞愧之心，就告訴我幻境的法門在哪裏。”

“弟子……不能。”揚靈握緊雙手，聲音顫抖。

朗雲冷笑一聲，對她再無話可說。

“你現在擺師父架子給誰看呢？”紫菀踉踉蹌蹌地站起身，上翹的鳳眼裏寫滿危險的氣息。

“你想做什麽？”朗雲喚出曲鳳劍，毫不示弱。他不能運用靈力，可還是能運用劍招。

紫菀竭力催動黯滅，黯滅強大的魔氣從她身體溢出。

“當然是報仇啊！你應該也嘗嘗掣魂釘撕扯魂魄的滋味！”她厲聲說著，舉起絕綺戟向朗雲猛然一擊。

揚靈飛身攔在朗雲身前，橫過淩風替朗雲擋過這一擊。幻境由沈熙明所創，而她的魂魄中種有沈熙明的魂淚，是以她是他們之中唯一能運用靈力的人。

“住手。”她冷冷地說。

她幫沈熙明從縛妖境的靈徑一路追索到三清殿幻境，只是為救走紫菀和緋葉，並不代表站在了魔界一方。紫菀要是想趁機對朗雲不利，她絕不會袖手旁觀。

“我憑什麽要聽你的話？”紫菀挑眉媚笑，任由黯滅的神力傾瀉而出。她操縱著絕綺戟在空中飛舞，幻境因神力的作用又開始劇烈搖晃。

“不要再用黯滅了！不要！不要了！”

緋葉撲上前緊緊抱住紫菀，阻止她再用魂珠中僅存的的力量操控黯滅。她能感受到紫菀微弱的魔靈已隨著剛才那一下下揮擊被黯滅強行帶走。

抱著紫菀，她才發現她已完全感受不到紫菀的魔元。離開蓬瀛宮，沒有了哀霜石凝固住紫菀僅剩的魔靈，她會立刻煙消雲散。

緋葉淚眼朦朧，泣不成聲，“姐姐……”

紫菀擡手撫住緋葉臉頰，眼神不舍眷戀，“我將那伽交到你手上，你再不能這麽軟弱，再不能這麽沖動……”

緋葉埋在她懷中，淚如雨下。

“緋葉，我不知道我即將要做的事情是錯是對，但我只能這樣做。”

“你不要恨我。”

紫菀語氣中的歉疚與哀憫讓緋葉不寒而栗，她還未反應過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心口便傳來一陣劇痛。魔元剎那被霸道的魔氣侵蝕，錯亂紛雜的痛楚讓她疼得忍不住發出慘叫。

耀眼的紅光從緋葉和紫菀的胸膛炸開，洶湧的魔氣一瞬如海浪般從幻境中滌蕩散開，將所有人掀倒在地。

等一切歸於平穩，幻境已被黯滅擊破，沈熙明立在殿中，靜靜地看著唯一清醒的紫菀。

紫菀向他淒哀一笑，銀紅的蛇尾已開始湮滅。

沈熙明眼神浮浮沈沈，晦暗難明。

為了防止蓬瀛宮發覺，他剛剛施出的幻境並不如往常般由魔靈築成，而是以緊那羅的血作為引子築成。

緊那羅的王族血液繼承有歌神血脈，以血為引築成的幻境堅不可摧，連自己都無法解幻，只能由神力打破。

“我沒想過你會將黯滅交給緋葉。”

“好不容易得到黯滅，我怎麽可能就讓它這樣歸於天道。”紫菀無奈一笑，眼神移向已昏過去的揚靈，“對不起，傷了那姑娘。”

沈熙明輕嘆一聲，沒說什麽。

他輕嘆道：“你本不必做到這一步。”

“我不願成為拖累。”紫菀的笑容依舊明艷，“而且你也明白，我是不可能活著走出蓬灜宮的。”

沈熙明垂下眼眸，不忍再看。

來這裏的時候，他已經做好了放棄紫菀的準備。他本想讓紫菀以黯滅打破幻境，讓他們帶走緋葉，然後讓黯滅回歸天道。可沒想到她卻將自己的魂珠給了緋葉，讓緋葉重新束縛了黯滅。

紫菀依依不舍地走向緋葉，她伸手去觸她的臉頰，卻因為神魂湮滅而不能確切地撫摸到她的肌膚。

青羽蹣跚從地上爬起，看到正逐漸化為一團靈光的紫菀，不由震驚地睜大了眼。

“傻小子，好好對她。”紫菀移目青羽，笑容柔和。

青羽鄭重地點了點頭。

紫菀仿似還想說什麽，猶豫片刻，她到底沒再說話。銀紅的光芒逸散開來，她徹底消失不見了。

沈熙明伸手挽住一點魔靈，魔靈在他掌中閃爍數下，沒了蹤影。他攥起手，慢慢閉上了眼睛。

他與紫菀並沒有多深的交情，無所謂有多少傷心。可親眼看著紫菀消散，他心中仍是止不住地泛起落寞。

世上的故人又少了一個。

但現在不是感傷的時候。幻境已破，不過多久蓬灜宮的人便會趕來。當務之急是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他抱起昏迷的揚靈，正欲施陣離開三清殿，便感到一道勁風朝他背心激射而來。

他側身閃過，一柄秀雅的長劍已遞至他身前。

“放下她。”清問眼神凜冽。

沈熙明認出了這個在縛妖境有過一面之緣的少女。當時揚靈沖破青羽的阻攔執意要沖進縛妖境深處，就是為了救她。

既然是對揚靈十分重要的人，他便滅了剛起的殺心。

“我要帶她走。”他語氣淡漠，算是給了一個交待。

面前的長身玉立的男子面容斯文，口吻也甚是平靜，但清問仍止不住地一顫，不敢直視他的眼睛。縱容害怕，她仍沒放下手中的劍。

“你會害死她的。”

沈熙明掠過她一眼，徑直從她身旁走過，打算不再理睬她。

“她失去了一魄，剛才又被黯滅的魔氣侵襲。你為魔，她修仙，你能怎麽救她！”

“你沒發現她的生魂已經越來越虛弱了麽？”

沈熙明停住腳步，倨傲道：“我有收斂我的魔氣。”

“沒用的！你的力量比她強大太多，你的魔氣反噬她的魂魄，就像黯滅反噬那個那伽的魂珠一樣。”

“只要魔元還在，你必然會散發出魔氣。”

沈熙明垂眸看向蜷縮在他懷裏的揚靈，揚靈面無血色，眼角眉梢不自覺流露出淡淡的疲態。

這就是無論桓飛怎麽調養你的身體，你仍然越來越虛弱的原因嗎？他覺得他的心正在一寸寸凍結成冰。

附近響起紛雜的腳步聲，蓬瀛宮的人快要趕來。再不能耽擱，青羽臉色焦急地沖他大喊：“不要聽她亂說！我們快走！”

“把她留在蓬灜宮，至少等她傷好。”清問近乎懇求，“她的身體這麽差，你怎麽忍心讓她跟著你顛沛流離。”

“丹熏山清氣充沛，至少能養好她剩餘的魂魄。”

僵持之中，落在地上的淩風一下騰空而起，淺草劍飛出一縷淩冽劍風，淩風化形落地，收回了淩風劍。

“我會保護好她。”他目光沈沈地望向沈熙明，話中的意思已再明顯不過。

人聲漸起，揚靈倚在他懷中無知無覺，沈熙明低首輕緩地蹭了蹭她的面頰，似要將這一刻的感覺銘記於心。

他不能那麽自私，不能為一己私情就將她留在身邊，一點點消磨她的生命。

淩風小心翼翼地從他手中接過揚靈。

“你放心。”他許下承諾。

沈熙明的眼神一直停留在揚靈身上，聽到淩風的安慰，他無聲地苦笑一下，接著轉過身施出法陣，帶著青羽和緋葉離開了丹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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