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沈熙明所料，在碧幽找到他的半月後，柏翼就向和朱隆重地提了親。

冰魄肆虐，夜叉失去近一半的土地，族內人心惶惶，每日都有大量的流民湧向羅剎與修羅。

夜叉王面對冰魄束手無策，向來崇尚力量的夜叉民眾漸漸對柏翼有了質疑與微詞。

柏翼忽然向和朱提親，一是想趁著閻蒼沈睡，修羅勢弱，從修羅族手裏搶來土地。二是想借著這場戰爭讓族中百姓不滿的情緒找到出口點，減輕自己在族中的壓力。

時也勢也，這一次說不定就是兩族推翻修羅近一百年對他們的強力統治，重新興起的一個絕好機會。

柏翼自信和朱會答應他的提親，是因為他知道和朱比誰都恨閻蒼。

七十年前，閻蒼親自領軍攻打羅剎，兩軍在輝林溪大戰一月，羅剎終是不敵潰敗。當年的羅剎王死戰不退，最後被閻蒼一戟擊散魔元，屍骨無存。

修羅族一路高歌猛進打進羅剎都城，和朱的胞姐瑤伽被其他王族匆匆推上王位，披發赤腳地在城門口向閻蒼求和。閻蒼接受了瑤迦在眾目睽睽下跪著遞來的降書，然後從羅剎帶走了一大片土地與無數財寶。

修羅退兵後一月，瑤伽自盡於羅剎的祠殿前，死前沒有留下一句話。接連失去兩位至親，和朱最後是穿著一身孝服繼承的王位。

柏翼不信她會真心臣服於閻蒼。

他自信滿滿，卻沒想到近來與他態度暧昧的和朱接了他的聘禮，卻借口此乃非常之事，需與族中長老細細商議，然後一拖再拖，拖足了兩個月都沒給他一個準信。

這兩月間夜叉內亂四起，民怨沸騰，柏翼疲於奔命，已是焦頭爛額。

“繼續拖，拖到閻蒼醒了，他就蹦跶不動了。”

渾夕山上，沈熙明聽罷碧幽告知的消息，沈著地指點她下一步該怎麽做。這段時間碧幽每日都會化形前來，與他商討修羅族的政事。

“逼得狠了，他要是孤註一擲，當真起兵了怎麽辦？”碧幽微蹙眉頭，倒是覺得可以適時收手，免得柏翼狗急跳墻。

沈熙明輕揚嘴角，嘲弄一笑，“柏翼要真有這個膽子，我倒要對他刮目相看。”

“放心吧。”他成竹在胸，“即使走到那一步，主動權也依舊在修羅手中。”

他既然如此肯定，碧幽也不再猶疑。她信任地看著他，“那我就繼續按你說的做，一邊好生安置夜叉流民，一邊挑動夜叉內鬥。”

沈熙明微微頷首，轉而向她詢問冰魄的情形，“前些日子你說骨雁又在雪原裏發現了綠洲，有進展麽？”

“沒有。”碧幽頗為無奈，“風雪太大，放出的骨雁十只難回來兩只。這次放出的骨雁還沒有一只回來，我們只能等。”

這事急也無用，沈熙明便不再多言。該說的話都說完，碧幽無言坐在那裏，沒有要走的意思。

“還有事麽？”沈熙明拿起杯茶，聲音溫文。

“那個……”碧幽吞吐半晌，還是將關切之語咽了下去。

她隨便扯過個話題，“聽說你答應了緋葉救出紫菀，可現下蓬瀛宮守衛森嚴，你又重傷未愈，這事情用不用我讓荒蕪從中周轉埋伏。”

“不必了。”沈熙明敬謝不敏。別人也還罷了，荒蕪這人私心極重，要他幫忙只怕會越幫越忙。

“紫菀這事其實不急，”他心中自有籌劃，“她能控制黯滅，蓬瀛宮是不會讓她死的。”

“現在當務之急應當是弄清楚那綠洲是怎麽回事，如果冰魄真能通過封印到達人界，那我們打破封印也無甚意義。”

話音甫落，便聽得外間傳來了一聲極輕微的響動。

沈處理正事的時候向來不喜旁人叨擾，是以每次碧幽前來，其他人都自覺不來打擾他們。

“是誰？”他揚聲問。

外間靜了一瞬，青羽有些慌張的聲音傳了進來，“是我！我不小心把曬的藥材碰翻了。”

沈熙明隨口答應一聲，沒再在意。半個時辰後碧幽離去，他起身推門，正看到青羽與桓飛、揚靈三人背著藥簍有說有笑地回來。

“青羽？”沈熙明臉色一變，“你去哪兒了？”

青羽莫名其妙，“我一大早就陪老頭子采藥去了啊。”

“那剛才……”沈熙明跌足一嘆，“糟了！”

他顧不及解釋，馬上往揚靈與緋葉的房間跑去。三人一頭霧水地跟著他跑進房，房內空空如也，沈熙明不住嘆氣。

青羽直覺出了事。

“緋葉去哪了？發生什麽事情了？”

沈熙明失悔不疊，將先前與紫菀說過的話向三人覆述過一遍。青羽聽罷，急道：“那丫頭天天和我念叨著要救她姐姐出來，你這話擺明是要讓紫菀成為棄子，她聽了不急才怪！”

“我怎麽可能真的不管紫菀？！”沈熙明頗是懊喪，“蓬瀛宮布下天羅地網，與其草率行事讓所有人都糊裏糊塗的身陷險境，不如先將她留在那裏，等時機成熟後再做籌謀。”

“可她始終是緋葉的姐姐！”青羽心急如焚，猛然擡高了聲音。他向來以沈熙明唯命是從，從未這樣頂撞過他。

“青羽！”

沈熙明不在意他這一時的失態，他擡手捏住青羽肩膀，示意他冷靜，“我知道你擔心緋葉，可這樣不能解決問題。”

“那些問題關她什麽事！”青羽紅了眼，已經完全沒有辦法理智思考。

“好了！”眼看兩人就要吵起來，桓飛連忙插進他們中間，“說不定緋葉只是聽到這話難過，跑到個僻靜地方想自己靜靜。”

“你們先不要自己嚇自己。”

“她雖然天真，卻還沒那麽傻。”青羽語氣冰涼，“我一回來，她冒充我的事情自然瞞不住。她怎麽可能還留在山上？”

桓飛被他這話堵得無言以對。

一想到緋葉可能已經被蓬瀛宮的人抓住，青羽的情緒又翻騰上來。

“我們誰都可以去蓬瀛宮，就是她不可以！她現在跑去那裏，和送死有什麽差別？”越想越是心驚，他當下舉步就要往外走去，“我現在就去蓬瀛宮找她。”

沈熙明攔住他，神情嚴厲，“晚上再去。”

“我等不住！”青羽大吼。

“等不住也得等！”沈熙明的火氣也上來了，“你以為丹熏山還如當年那般疏散，可容我們來去自如？”

青羽面色灰敗，重重一拳打在梁柱上，一顆心陣陣發緊。

“你若是不能答應到丹熏山後一切都聽我的，那不如就留在這裏。”沈熙明沈熙明語氣峻厲，絕不似玩笑。

“公子……”青羽無力至極。他知道沈熙明向來有一說一，真有可能將他強留在渾夕山。

沈熙明沒有絲毫動搖，“能不能答應我？”

青羽默默點頭。

緋葉只怕在踏入丹熏山的那一刻就會被宮中的法陣困住，一如散華當年重回丹熏山一樣。他們此去，必然會有一番惡戰。

沈熙明望向揚靈，目光沈沈，“你得和我們一起去。”

“好。”揚靈毫不遲疑地答應。

她知道沈熙明要她做什麽，她是蓬瀛宮的弟子，自然知道如何避開陣法，掩人耳目。而且她曾與沈熙明猜測過，紫菀十有八九被關在三清殿的幻境中，而三清殿施有結界，非蓬灜弟子絕難入內。

她也知道今晚她若是跟了去，此生恐怕再難入師門——沒有比她即將要做的事情是更標準的背叛了。

沈熙明眼神覆雜地望著她，極輕地嘆出口氣。她走出這一步，可是完完全全將自己交給了他，再也不能回頭。

情深意重，莫過於此。

白天剩下的日子，青羽皆是呆在門口的梧桐樹上度過。他恨不能拽著太陽往下落，好讓天快些黑下來。

揚靈坐在桌前仔細擦拭著淩風劍，神情平靜。沈熙明走到她身邊握住她的手，才發現她的手冰涼。

“對不起。”他歉疚地說。

揚靈勉強一笑，搖了搖頭。

沈熙明頗為自責，“在明月湖時我曾說過我不會讓你為難，卻沒想到從那時至今，樁樁件件我都在讓你為難。”

“不必說這些。”揚靈止住他的話，她擡眸看著他，眼神溫柔堅定，“你從沒有讓我為難過。”

前世今生，她的痛苦糾結看似全是來源於沈熙明，但其實並不然。她很明白自己對沈熙明的感情，阻擾她奔向他的一直是自己的立場與責任。

沈熙明必須顧念他的族人，而她必須顧念自己的身份。

就算懂得揚靈的意思，沈熙明依舊覺得歉然。他覺得自己應該保護好她，至少不要讓她扯進這些事情裏面。

天光暗下去，青羽急不可耐地從樹上跳了下來。

“可以動身了吧？”他焦急地問沈熙明。

沈熙明算算時辰，終於點頭同意。桓飛將三人送出門，忽然叫住了揚靈。

“怎麽了？”揚靈應聲回頭。

桓飛無言地將君蘅的玉如意掛墜塞到了她手上。揚靈眼睛一熱，鼻頭不禁發酸。

“等我們回來。”她扯出一個笑，讓桓飛放心。

桓飛目光深沈，微微頷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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