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月來，碧幽派出荒蕪在人界尋找沈熙明，除了是要恢覆修羅與人界的聯系，更是擔心他的生死。

今日荒蕪稟報說在渾夕山找到了沈熙明，她表面淡定自持，心內卻是欣喜萬分。及至處理完修羅政務，便等不住化形與他相見。

不想一來就看見他與揚靈在一處。

面前的女子明艷端莊，燦如春華，揚靈一霎懂了為何碧幽次次能在瀧花節上奪得魁首。她手中若是有一朵瀧花，也是心甘情願為她簪上的。

“熙明，你的傷恢覆得怎麽樣？需要荒蕪送來些靈草仙石麽？”碧幽好似沒見到揚靈，聲音柔婉悱惻。

“不必了。”沈熙明輕皺眉頭，不欲與她過多寒暄。

“閻蒼現在當真在虛空中沈睡？”他單刀直入地問。

“是。”碧幽回答。

“他的傷不會比我的重，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碧幽閉口不言，流轉的眸光落在揚靈身上，神色頗為為難。

“你們慢談，我不打擾了。”揚靈識趣地擡腳往外走，沈熙明拉住她手腕，她尷尬地掙開他，低頭匆匆走了出去。

一切收入碧幽眼底，她將心內浮起的黯然壓下去，繼續矜重地與沈熙明說道：“三月前夜叉南境起了場百年難見的暴風雪，我們派出骨雁前去探查，結果發現風雪境內竟有一處綠洲。”

“綠洲？”沈熙明感到不可思議。

“的確是綠洲。”碧幽微微頷首，“可等我們再放出骨雁，想要一探究竟，綠洲卻又消失了。”

“不久後冰魄蔓延至夜叉南境的無境淵，隱然有侵吞兩界封印的傾向。事情越來越糟糕，哥哥決定去雪原中尋找那片綠洲。”

“三百年都沒有出現過這般怪異的景象，他覺得綠洲中一定有壓制冰魄的法子。”

在修羅內憂外患，自己身受重傷的情況下閻蒼還能有這等的魄力，沈熙明不得不佩服。

“那他找到了麽？”沈熙明問。

“不知道，他傷得太重了。”碧幽搖搖頭，神情憂愁，“從雪原回來，哥哥沒來得及說一句話就陷入了沈睡。”

閻蒼一去十五日，音信全無，若不是有碧幽以親族之血引領著他走出雪原，還不知會是個什麽後果。

“熙明，這些日子我支撐修羅支撐的好累。”碧幽微垂下眼眸，幽幽而言。

沈熙明正沈心思考著這蹊蹺的綠洲，當年他與父王在風雪中跋涉三年，凡是冰魄覆蓋之處皆是風雪攘攘，從未見過一點綠色。

碧幽此言一出，擺明是要他安慰。

“怎麽了？”他隨口一問，心內仍在不斷想著可能出現綠洲的原因。

“現下大量夜叉流民湧入修羅，與我族民眾起了不少沖突。”

“哥哥又睡了過去，現在族中流言四起，人心惶惶。”

“柏翼近來與和朱走得很近，我擔心他們要反，卻又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碧幽近百年來都在虛空中流浪，尋找冰魄的神識，對本族的政務甚是生疏。近來她不得不獨力支撐起修羅族，艱難維持著與羅剎夜叉間微妙而脆弱的聯盟。

修羅的情形，碧幽不必講，沈熙明也能猜到個大概。

現在夜叉情形嚴峻，柏翼肯定得想法子。既然沒有辦法從冰魄手中奪回失去的土地，那就只有從別族手中搶。

“柏翼我了解，真本事沒有，小手段一堆。我若是沒猜錯，他應該是想趁著閻蒼還沒醒，和羅剎聯手打你們一個措手不及。”

“如果你們抵擋不住，他們自然樂意讓眼閻蒼永遠醒不過來。”

緊那羅剩下的族人近年來全賴修羅族庇佑，沈熙明並非真心願為修羅籌謀，他只是不願看到自己的族人重新成為流民。

“閻蒼還要多久才能醒？”

碧幽憂心忡忡地回答，“半年。”

“那你就得想方設法讓柏翼在這半年內不敢輕舉妄動。”沈熙明條理分明地為碧幽分析著當前魔界的形勢，“羅剎族七十年前被你們折去雙亡，現在國內還沒恢覆元氣。”

“他們就算想要和夜叉一起反，對你們的兵力也還是有所忌憚。”

“夜叉與其聯盟，其中有幾分真心，羅剎自會考量。和朱沒那麽蠢，會甘願替夜叉做手中刀。不過她也沒那麽聰明，柏翼花言巧語，她也可能落入圈套。”

“現在他們皆有顧慮，誰也不敢將要反的話先說出口。你如果能將他們分開，讓兩族彼此猜疑，同時輕舉妄動。等閻蒼醒來，這事自然而然也就過去了。”

碧幽先前只覺每日左支右絀，焦頭爛額。現在聽他一番細密清楚的講解，倒冷靜下來不少。

“分開……”碧幽若有所思，卻又另生顧慮，“我從中離間，他們要是惱羞成怒了怎麽辦？”

沈熙明無奈嘆氣，“除開挑撥這一件，這段時間你還能做許多事情牽制他們兩人。”

“安置好夜叉流民，建立起修羅在夜叉的聲望，讓他們為你所用。訓練好修羅精兵，時時震懾兩族。在夜叉制造內亂，讓柏翼應接不暇。許羅剎土地糧食，示歸順之好。”

“軟硬兼施，松弛有度，方能平衡八方，求得長遠昌盛。”他甚是失望，“這些為王之道，閻蒼從沒教過你麽？”

碧幽被他說得面紅耳赤，愧疚難當。

揚靈在藥材間給桓飛煎藥，她托腮守著爐火，腦子裏卻全是碧幽傾國傾城的容貌。

“藥都沸出來了。”沈熙明的聲音響在她耳邊，將她嚇了一跳。

一股難聞的糊味飄進她鼻尖，她魂不守舍，竟直接伸手去抓藥罐的握手。入手燙得鉆心，她下意識松了手。

“小心！”

沈熙明立刻施出咒法接住藥罐，藥罐穩穩落地，滾燙的藥汁好歹沒濺了揚靈一身。

揚靈手上又熱又痛，她急忙把手沁入涼水，過了許久疼痛方減輕了一些。

“我看看。”沈熙明心疼地拉過她的手。揚靈手掌紅腫，掌心已起了一溜燎泡。

他從指間引出縷魔靈附在揚靈傷口上，眉頭緊緊擰在一處，“在想什麽呢？恍惚到這樣。”

揚靈收回手，低垂著頭沒說話。

“在想碧幽？”沈熙明卻已猜到了大概。

揚靈身體一僵，頭又向下低了三分。沈熙明輕輕戳了她腦袋一指頭，“我就知道你會想些有的沒的。”

“哪裏是有的沒的……”揚靈小聲反駁。

沈熙明甚是詫異，他擡起揚靈下巴，然後眉尖向上一挑，“還要說？”

揚靈偏頭躲開他的目光，“我沒想過她那麽漂亮。”

她語氣中的悵然若失讓沈熙明忍不住笑了起來。他把她拉進懷裏，撫著她柔順的青絲，真心實意地問：“你想要我怎麽做？”

揚靈不說話。

她不需要他做什麽，她現在與其說在生氣，不如說是在自慚形穢。

“我問你，我的心裏是誰？”

他這話來的沒頭沒尾，揚靈的臉遽然一紅。

“是你。”沈熙明拉起她的手摁在自己心口，坦誠地向她表白，“我的心裏全是你。”

揚靈面紅耳赤，一顆心跳得幾乎要飛出來。

“好了！”她慌亂捂住他的嘴，生怕他又說出什麽讓她害羞的話。

“我要聽你說。”沈熙明緊了緊放在她腰間的手，悠緩問道：“你說，我的心裏是誰？”

這話她怎麽可能說得出口？！

“說！”兩人離得極近，呼吸可聞，沈熙明儼然有追問到底之勢。

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揚靈被逼得無路可退。

她閉上眼，做了良久的心理建設，方硬著頭皮極小聲地回道：“是我，是我……”

“可以了吧？”她委屈羞怯地向他求饒，

“那你呢？”沈熙明俊臉上的愉悅笑容格外欠揍，“你的心裏又是誰？”

揚靈氣急地瞪他一眼，沈熙明低首向她壓來，她窘迫地偏過頭，幾乎被逗出眼淚。

“你說不說。”他的聲音魅惑而危險，而溫熱的鼻息撲在她耳畔，激得她一陣戰栗。

“是你。”她毫無還手之力地投降，只求他快點放過自己。

沈熙明一笑，“我沒聽清。”

太過分了！揚靈徹底炸了毛。

她氣急敗壞地用力將他推開，然後一刻不停留地逃出了藥材間。跑回房，她立時反手將房門關好。倚在門後，她仿佛能清楚聽到自己的心臟在狂跳。

怎麽會有這麽無賴的人！她氣憤地想。

可她在氣憤中莫名又感受到一絲甜蜜，奇怪的感覺占滿了她的心，她再沒有精神想起碧幽。

“青羽，我是不是真的很不像話。”

門口的梧桐樹上，緋葉垂頭喪氣地縮在樹枝一角，“族人在星宿海艱難求寸，姐姐被困在蓬瀛宮生死未蔔，我卻在這裏只顧自己快活。”

“我真是太不成器了！”她難過得快要哭出來。

青羽聽得心頭火起，“別聽荒蕪瞎說！他就是純粹想要人不快活！”

“可我昨天確實將族人和姐姐都拋在了腦後。”懊惱至極，她竟然甩了自己一巴掌。

“我真壞！”

“你這是做什麽？！”青羽急忙拉住她的手，緋葉白皙的臉上浮起了幾道指印，青羽既怒又憐。

緋葉一眨眼，眼淚斷線似地淌了下來，“青羽，我真的好怕……”

緋葉細細的哭聲將青羽的心都揉成了一團，他笨拙地安慰著緋葉，心裏只想把荒蕪千刀萬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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