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羽，保護好她們。”沈熙明匆匆吩咐下一句話，化成了束銀白的游光，迅疾地飛向了山頂。

桓飛的房門大敞，他闖進去只見桓飛意識模糊地撲在地上，身周繚繞著沈郁的魔氣，雙眉之間隱隱有魔光閃爍。

“滾出來！”沈熙明沈聲喝道，聲音不怒自威。

房中響起桀桀笑聲，黑紅的魔氣從桓飛身上一縷縷飛出，凝聚成一團黑影。

“沈熙明，你果然沒死。”

魔霧裏傳出了沈熙明深惡痛絕又熟悉的聲音。

“荒蕪，”沈熙明蹙起眉頭，聲音冷淡，“你想怎麽樣？”

黑霧遽然一散而空，外間響起青羽弓箭的破空之聲，沈熙明馬上持劍追了出去。

魔霧繞著揚靈與緋葉二人蠢蠢欲動，青羽面色嚴峻，隨時準備著射落向三人侵襲的魔氣。

沈熙明放出魔靈游入魔霧，黑紅的霧中銀光閃爍，他擲出銀泉劍，銀泉劍以閃電之勢沒入魔霧，暴漲出澎湃的魔氣一瞬擊碎了荒蕪依靠化形的那一點魔元。

“啊——！”荒蕪痛極怒號。

沈熙明收回銀泉劍，荒蕪勉強化成人形落地，再無作祟的能力。

“竟然還有個那伽王族。”荒蕪盯上了緋葉。

緋葉被這人惡毒陰冷的眼神嚇得寒毛直立，她往青羽身後躲去，那人的目光卻如跗骨之蛆，一直牢牢地跟著她。

荒蕪掃過眼她手裏拿的各種玩意兒，笑容輕蔑，“魔界眾生水深火熱，你們還能如此逍遙快活，我真是自愧不如。”

“你來就是說這些廢話的麽？”沈熙明不疾不徐地打斷他，“你再這麽陰陽怪氣，不如閉嘴。”

“我陰陽怪氣？我說的……”話音未落，沈熙明已向他扔出了枚赤紅的靈石。沈熙明念出道咒語，用以凝成荒蕪人形的魔氣皆飛入到了靈石中。

“我們還是適合這樣溝通。”沈熙明面無表情，青羽已忍不住大笑出聲。

十年前荒蕪找到沈熙明，希望他能在人界尋找打開兩界封印的方法。起初荒蕪能自由幻形與兩人溝通，可這人性格偏執，說話夾槍帶棒的讓人甚是難受。

沈熙明深厭其性，後來幹脆找了次機會將荒蕪留在人界的魔靈封印在了靈石中，讓他只能聽召而出。

五星入軫那一夜，沈熙明受羲和重擊，魔元幾近湮散，自然再無法束縛荒蕪。荒蕪好不容易在人間得了自由，今天卻因著臭毛病又被沈熙明封印了一次。

沈熙明輕念咒語，荒蕪得以化形而出。這回再不敢造次，他垂首站在一旁，安靜等待著沈熙明發話。

“說。”沈熙明正眼都不瞧他。

荒蕪忍下一口氣，咬牙道：“公主要見你。”

“碧幽？她找我做什麽？”

“近來冰魄吞噬魔域的速度驟然加快，如今半個夜叉已被冰封，就連無境淵的極徑也有一部分被感染。”

“連無境淵也……？”青羽大驚，“怎麽會這樣！”

冰魄生於魔界西南方的開明海，而夜叉靠近無境淵，位於魔域的最北方。前些日子冰魄還盤踞在中部的沈山，不過短短四月，冰魄竟然就吞噬掉了魔域近三分之一的土地。

“不知道。”荒蕪硬梆梆地回答，“現在魔界還能用於生產的土地不足十一，無數夜叉流民東移，修羅境已是不堪重負。”

“閻蒼呢？”沈熙明沈著問。

“王上受了重傷，現在在虛空沈睡。”

閻蒼的傷勢與他半斤八兩，皆是魂魄碎裂，魔元消散。而魔界的虛空凝聚有上古至今大量精純的魔氣，在沈睡中吸取力量療傷，確實是恢覆最快的方式。

可現在沈睡，會不會太不理智了？

夜叉與羅剎表面歸順，暗裏卻是懷有異心。如今夜叉遭劫，柏翼肯定得想辦法。閻蒼睡去，偌大的修羅全交由碧幽一人支撐，簡直是求著人來惦記。

想必其中另有隱情。

荒蕪將一支玉簪遞了過來沒，“這是信物，裏面寄托有公主的魔靈。”

沈熙明接過玉簪，眼神示意他可以退下了。荒蕪消失，青羽湊上來，“他說的是真話嗎？”

若是荒蕪剛才所言非虛，魔界的情況可是危在旦夕。

“具體事由我一問碧幽便知，他沒必要騙我們。先去看看桓飛吧。”沈熙明收好玉簪，暫時壓下了繁雜的思緒。

桓飛被荒蕪侵入心神，不過好在荒蕪不過是探入他記憶尋找沈熙明的去向，並沒毀他神智。

荒蕪突然出現，驟然打破了這些天來平靜和樂的氛圍，所有人都沒辦法再騙自己這裏是無憂的世外之地。

沈熙明獨自呆在房內，到晚間都沒出門一步。他立在窗前細細想著魔界的變故，都沒註意到揚靈的腳步聲。

“想什麽呢？”揚靈輕聲輕腳地走進房中，柔聲問道。

沈熙明回過神，無奈苦笑，“還不是冰魄之事。”

“事情很嚴重麽？”

“按現在冰魄蔓延的速度計算，不到二十年整個魔域都會被冰雪覆蓋。”

“這麽快？”揚靈甚是震驚。

“我現在擔心的不止這一件事。”想得心煩，沈熙明揉了揉發緊的眉心，“兩界封印就在無境淵，而今天荒蕪說，無境淵也染上了冰雪。”

布有封印之地往往有神力鎮守，就如丹熏山就留有山神夏吾的神識。如果說冰魄能無視無境淵的神力，那他一樣能無視丹熏山的神力。

“你的意思是冰魄可能蔓延到人界？”揚靈悟過來他話裏的意思，震驚不已。

沈熙明長嘆一口氣，“不錯。”

“冰魄究竟是個什麽東西，竟能一連肆虐三百年，連神力都不畏懼？”揚靈後背發涼，只覺得情形大大不妙。

“是上古之神的投影。”

盤古大神開天辟地後，天地間生出上古之神，上古之神是自然純粹的神，如風火雷電，天地日月。

“你怎麽知道？”揚靈訝然。

沈熙明神情悵惘，“當年我和我父王以為冰魄不過是開明海吸取天地靈氣凝成的神魂，曾想過用鷹歌弓將其射落。”

“鷹歌弓是歌神征戰的武器，其上的力量霸道純粹，無論仙魔皆能湮滅。結果我們發現歌神的力量在上古神面前，脆弱得不堪一擊。”

上古之神湮滅後，它們創造的一切感其神力，又成為了新的神，歌神就是那一批新的神。後諸神羽化，神力散落六界，方是現世。

揚靈靜靜聽他說，隱約猜到了後面發生的事情。

“我們迷失在雪原，出征的三千士兵，最後戰死至不過二十人。”

“戰死……你們與冰雪作戰？”揚靈想不出那是個什麽情形。

“冰魄雖為投影，但仍有神的意識。我們只要一靠近他的神識，他周遭的風雪就會化為他曾經照映過的一切。”

“上古至今已有白來個萬年，你想想它會見過多少我們不曾遇見過，甚至想都沒想過的地域生靈？”

沈熙明閉上眼睛，三百年前冰天雪地裏的一幕幕清晰地浮現在他眼前。

緊那羅連著三年大雪連綿，他與其父決定親自掛帥消滅掉冰魄。

鷹歌弓的神力只庇護他們走到了開明海。再往前進，就是不停地在風雪中迷失，不停地遇上匪夷所思的兇惡怪物。就連風雪稍歇，都可能是冰魄布下的陷阱，好讓他們安安靜靜地凍死在睡夢中。

戰至最後無人可戰，他不甘就這樣死在茫茫雪地中，便瞞了他父王，自作主張拿走鷹歌弓獨自闖進了風雪。

那日他偏就那麽好運，碰到了上古時的巨獸羽妖。羽妖早已不存於世，這只羽妖全由冰雪化成，這也是平生沈熙明第一次意識到，原來冰能那麽鋒利，那麽堅硬。

原來風雪那麽堅不可摧。

他拼盡全力，依然被羽妖一次次攫起來狠狠摔在雪地上。最後一下，他從百丈的高空狠狠墜下，即使修煉了百年，他依舊受不住那麽大的沖擊。

鷹歌弓散落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他眼睜睜看著羽妖呼嘯著向他飛撲而來，卻使不出一點力氣。

他那時是真的以為自己要死了。

結果羽妖被人一箭射瞎了眼睛。

“起來！”

他還記得他父王手持鷹歌弓，威風凜凜的樣子。

擊退羽妖，他父王扶著他在漫天風雪中踽踽前行，他們沒有說話，天地間唯有呼嘯風聲。

沈熙明現在很後悔那時沒跟他父王說些什麽，因為以後他再沒有了跟他說話的機會。

惱羞成怒的羽妖召來了同伴，七只上古羽妖，他們兩人根本不是對手。戰至最後一刻，他父王燃燒血液喚醒了沈睡在他們血脈中的歌神神識。

他將自己數千年的修為與歌神的神識搭在鷹歌弓上，向天射出一箭將兩界撕開一個裂口，然後毫不遲疑地將沈熙明擲了過去。

沈熙明清楚地記得那個畫面，灰黑昏沈的天空下，他的父親一霎散為無數銀白的光點，就如被風撕扯飄飛的大雪。

“都過去了。”揚靈清澈又輕柔的聲音將陷入回憶的他喚了回來。

揚靈跪坐在地上，握著他的手，將頭倚在他膝蓋上。沈熙明自己都沒意識到，剛才他周身的氣息有多肅殺，而自己的神情有多悲傷。

“是啊，都過去了。”他恍惚地說。

揚靈手心的溫暖一點點沁潤進他的心裏，他好像沒那麽冷了。

兩人無言相偎，碧幽的白玉簪中忽然傳來魔力波動。沈熙明將玉簪拋至空中，玉簪上魔氣勃發，揚靈還沒來得及走出房門，碧幽就已化形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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