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少鹹山百裏處有座小城，雖然地方偏僻，但仍算得上繁華熱鬧。青羽平常采買東西，來得就是這座城。

四人施陣落地郊外，越往城中走，人聲越是鼎沸。緋葉未見過這般場面，又是膽怯又是好奇。他們一行四人走在路上甚是打眼，緋葉見不停有人將目光投在她臉上，不由得感到慌張。

“他們是不是發現了我不是人？”她害怕地往青羽背後躲。

青羽將她護著，亦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們都是修煉了上百年的大魔，按理說凡人不可能察覺出他們的氣息。

沈熙明從袖中摸出片鮫紗，將之遞給緋葉，“把臉遮上吧。”

青羽明白過來，不由心頭起怒，“這些凡人真不知好歹！”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你卻是太過苛責了。”沈熙明倒不以為奇，魔族女子大多生來容貌艷麗，怪不得別人註目。

“帶著吧。”沈熙明也遞了一塊面紗給揚靈，“翠蛾羞黛怯人看，我知道你也不自在。”

揚靈心中一暖，笑著接過了帕子。方才有幾個粗野大漢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她盡管好涵養，也難免局促。

入得城中，街市上燈光交射，頗是璀璨耀眼。年輕姑娘們三五成群地沿街慢行，將空氣都染上幾分脂粉香。

街道兩旁的食肆裏不時傳出喧嘩笑鬧之聲與笙簫管樂之音，緋葉一下瞧著細腰曼舞的伶人，一下瞧著街道兩旁賣的些稀奇玩意兒，全然顧不得看路。路上行人人摩肩接踵，青羽生怕她被人占了便宜，便一直將她扯在身邊。

沈熙明與揚靈不想跟著他們往人堆裏擠，便只是沿著街道慢慢閑逛。揚靈雖然遮上了面容，但身段舉止在人群出仍顯得出挑。

“眼睛那麽好看，不知道摘了面紗是個什麽模樣。”不遠處兩個錦衣華服的浪蕩公子吊兒郎當地敲著扇子，眼睛不住往她這邊飄。

他們以為隔得遠，揚靈便聽不到，卻從未想過她已將他們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另一人嘖嘖嘆著，“容貌不談，就說這細腰，我若是能摸上那麽一摸，就是千金散盡又算什麽。”

“哈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劉兄你真是……”

他們語出猥褻，揚靈不由著惱。她回首瞪那兩人，想讓他們住口。那兩人見前方的美人忽然轉過頭來，還以為她在朝他們暗送秋波。

一人被勾了魂，不自覺向她邁近兩步。揚靈又羞又氣，連忙回過頭來，卻聽得身後那人一聲驚呼。

“哎喲！”

那人無故被什麽東西絆倒，面朝下狠狠摔了下去。他驚慌之下順手拉住自己的狐朋狗友，另一人被他拉得一個趔趄，猛地撲到了路邊的一個醉漢身上。

“走路不看路，是瞎子不成？！”醉漢他搖搖晃晃地拽住那少年脖頸，兇狠地噴了他一臉酒氣。

醉漢身強體壯，模樣兇惡，那華服公子手無縛雞之力，不敢與他頂撞，只得百般作揖賠禮。

不想醉漢卻是突然發了酒瘋。他平白往地下一坐，扯起嗓子亂嚷，“腿斷啦！走不了路啦！”

有熱鬧可看，旁邊的路人自然不肯放過，三人被團團圍住，兩個紈絝被人指點地心裏發慌，急得寒冬臘月流下汗來。

“小懲大誡。”沈熙明把玩著小攤上一件溫潤的玉器，眼皮子都沒擡一下。

揚靈這才明白剛剛是他施術絆倒了那嘴巴不幹凈的人。

“不過……”沈熙明低首在她耳邊，一笑，“有句話他倒是說對了。”

“什麽？”揚靈不解其意。

沈熙明笑得別有用心，“盈盈不堪握，你這纖腰確實價值千金。”

揚靈耳垂一下燒得滾燙。

“你！”她面容染桃花，眼中含嬌帶嗔。

“不理你了！”她不輕不重地打了一下沈熙明，埋頭快步向前走去。沈熙明風度翩翩地一笑，不急不緩地跟了上去。

不過半個時辰，緋葉已買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小玩意兒。青羽跟著她在人堆裏鉆來鉆去，擠得一頭是汗，終是好不容易勸下了她在一家小食鋪休息休息。

緋葉吃著元宵，手裏還舍不得放下剛買的面具。青羽坐在一旁，只覺得這兒熱鬧過了頭，腦袋被吵得嗡嗡直響。

來往的不少姑娘手裏都提著盞小巧精致的燈籠，緋葉瞧見了，也心癢想要。她的好惡全寫在了那雙清澄的眼睛裏，青羽好笑，故意正兒八經地同她說：“今兒買太多了，再不能買了。”

“就多一樣也不可以嗎？”緋葉信以為真。

青羽擺出嚴肅的臉色，“不可以。”

“那怎樣才可以呢？”緋葉可憐兮兮地想要同他討價還價。

她如此赤誠，青羽倒不忍再逗她。

“等著！”他無奈地笑著揉了把她的腦袋。

叮囑過緋葉不要亂跑，他起身去買燈籠。偏就那麽不巧，連問過幾個小攤，燈籠都已售賣一空。

想著緋葉那眼巴巴的模樣，他不想空手而回。無奈之下，他只得硬著頭皮攔下個年輕姑娘，想從她手裏買。

青羽跟了沈熙明那麽多年，多少也能裝一裝他那斯文儒雅的風度。他生得俊俏，態度又和善，那姑娘聽得他的請求，倒是不以為失禮。

元宵月夜，不知生出過多少旖旎浪漫的風月故事，面前的英俊青年風流瀟灑，願以數倍價格求得她手中的提燈，不由起了幾分八卦心思。

“公子是為心上人來求這燈的麽？”她笑著問。

青羽一楞，倒不知該如何回答。不管說是與不是，都有那麽一點不甘心與不情願。那姑娘一直瞧著他，卻像是一定要聽到他的答案。

掙紮半晌，青羽才極輕地吐出了一個“是”字。

“既然如此，我便將此燈贈與公子，願公子配得佳偶，成就一段良緣。”姑娘言笑晏晏，大方地將燈送給了他。

青羽匆匆跑回去找緋葉，緋葉聽得他的話，彼時正乖巧坐在長凳上，專註地等他回來。

看到她纖秀的背影，急青羽忽而放慢了急沖沖的腳步。他看著手裏的燈，一顆心七上八下的亂跳成一團。

他到星宿海找緋葉，緋葉以為他們死在了少鹹山，哭著一頭紮進了他懷裏。

那一刻他才發現緋葉在他心裏的分量比他想得還要重。

可青羽覺得如果到星宿海的是沈熙明，她也會哭著紮進沈熙明懷裏。畢竟她擔心的是他們，而不是他。

“發什麽呆？”

他出神的時候，緋葉已跑到了他面前。青羽驚醒，一下對上了緋葉探究好奇的眼神。

“沒什麽，給。”他囫圇說著，將燈籠遞給了緋葉。

“喜歡嗎？”他問。

緋葉滿足地笑，“喜歡！”

青羽手伸進袖子，想要趁此機會將已揣得溫熱的小木雕送給她。他捏著木雕，猶豫了半晌還是沒掏出來。

“青羽，你最近有點奇怪。”緋葉關切地看著他，眼中的擔憂不摻一點虛假，“是不是遇到了什麽麻煩？”

“是。”青羽模棱兩可地回答。

“是什麽啊？”

“我……算了，”他洩出一口氣，“就這樣就很好了。”

“這樣？”緋葉聽得雲山霧罩。

青羽大咧咧地走到她前面，招呼著她跟上，不想再多說什麽。

既然幫不上他的忙，那就努力不要給他添麻煩。緋葉這樣想著，緊緊跟了上去。

將木雕送給她，問她喜不喜歡，她肯定會說喜歡。將青羽送給她，問她喜不喜歡，她也一定會說喜歡，可她的喜歡和他的喜歡不一樣。

她不懂他的喜歡，他不能騙她。

前兩日城中才下過一場雪，雪未化盡，晚間天氣凍得刺骨。揚靈失去一魄，到了半夜就覺得渾身發涼，精神不濟。

沈熙明瞧她昏昏欲睡，便在座酒樓包下了二層的暖閣，好讓她清靜休息。二樓的窗戶臨街，能將街上風物盡收眼底。揚靈懶洋洋地靠在窗邊，望著窗外風景。

“風冷，小心著涼。”沈熙明柔聲說著，想要關上窗戶。

“別關，今兒月色好。”揚靈卻是拒絕了他。雪過後夜色晴朗，霜月更顯皎潔。

她趴在窗欞上，側過頭對他說：“我以為我兩世修道，雖不能跳脫情之一字。但較於常人總是要豁達一些。”

“但今夜有一瞬我卻很羨慕他們。”她頓了一頓，朝他靦腆地笑笑，“羨慕或許不準確，應該說在那一瞬間我很想成為他們。”

“憂慮和幸福都來自柴米油鹽這些瑣碎小事，平凡一生到壽終正寢。”

“是不是很沒出息。”

沈熙明坐在桌前，眉目和緩。

“過來。”他向她伸出手。

揚靈順從地起身，坐在他膝上仍由他抱著。沈熙明的懷抱溫暖舒服，她剛褪去的倦意又泛了上來。

“這一刻算麽？”沈熙明輕聲說。

揚靈在他懷裏默默笑了起來，“算。”

“以後還會有很多很多樣的時刻。”沈熙明溫柔地說，“我願你信我。”

“我一直信你。”揚靈揚起頭，眼神依戀而篤定。

兩人十指相扣，額頭相抵。街外隱約傳來的喧鬧之聲，反襯托得屋內更是安寧靜謐。

時近五更，街上方逐漸冷清。幾人回到渾夕山時，天邊朦朧泛起白色，已是幾近天明。四人一路說說笑笑地往回走，離山頂還有百來步距離的時候，沈熙明驀然收起了臉上的笑容。

“有魔氣。”他沈聲說著，伸手攔住了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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