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熙明本不想將與碧幽的糾葛說與她聽，可現下揚靈追問，他也不好再瞞。

“她是閻蒼的妹妹，我和她曾經訂下過婚約。”他據實以答。

揚靈一聽此言，霍然從他身側站了起來，她萬萬沒想到會聽到這個話。

“婚約……？！”她愕然不已，只覺得頭暈目眩。

“重點不是‘婚約’，而是‘曾經’！”

揚靈氣得雙頰發紅，“不管是‘曾經’，還是‘婚約’，你都不該瞞我！”

“那都是三百多年前的舊事了！”

“當年夜叉與羅剎聯手進犯緊那羅，父王多年不理朝事，我族難以抵禦，只得選擇與修羅聯姻。”

“如今我流落人界，冰魄將魔界攪得一團亂。我和閻蒼提過婚約就此作廢，他也同意了。”

揚靈勉強壓抑著怒氣聽完這段話，冷不防問：“閻蒼同意了，那碧幽呢？”

“她……”沈熙明語塞。

“果然如此。”揚靈冷笑著甩開他的手，轉身立在窗前，周身的氣場欺霜賽雪。

沈熙明無奈至極，該說的話他都同碧幽說過了，碧幽不同意，他能有什麽辦法？

“生氣了？”他走到揚靈身旁，柔聲相詢。

揚靈不說話，默默把臉轉向了另一邊。

“不要氣了，當初向碧幽求親，我腦子全考慮的是如何保全族人，絕沒有摻雜一點私情。如果知道日後我會來人界，會認識你，我怎麽也不會那樣做。”

他溫言說著，想要攬住她肩膀。揚靈微微一擺，避開了他這個動作。

餘光裏沈熙明的手幾不可見的一僵，她心裏糾得緊緊的，說不出是個什麽滋味兒。

“她是不是很美？”她別扭地問。

“她是很美。”

揚靈瞪大眼睛望向他，眸子裏浮起一點委屈。

“她次次奪得魁首，說明她確實好看。我若說她不美，不過是哄你開心。可她再好看，也是她自己的事情，我不關心，也不在意。”

“你是你，她是她。你只要是你，就可以了。”

他語氣平和，一字一句如山間清泉緩緩淌進揚靈心裏，舒展開了她心中的不平。

她竭力控制著嘴角往上揚起，“話說得很好，可我還是生氣。”

沈熙明手上一用力，將她拉進了懷裏。揚靈要掙，他卻強硬地不肯放手。他笑看著揚靈，眼神繾綣，“以為我看不出你的口是心非麽？”

若說碧幽如那花神留下的瀧花，美到觸目心驚，令人不敢逼視。揚靈就是那高山幽蘭，幽靜卻不柔弱。

沈熙明不喜歡在無數艷羨目光中為碧幽簪花，他就喜歡陪著揚靈在空谷中喁喁消磨掉一生。

“無賴。”

懷中少女眸光流轉，一顰一笑都牽到他心裏。每每看到揚靈平寧清澈的眼神，他心中就會生出難以言狀的滿足感與慶幸感。

滿足於這浪蕩百年而難以獲得的安穩，慶幸於在萬千生靈中找到了她。

情難自持，他低頭想要吻她，不想揚靈卻是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我不要。”她無聲說著，難得狡黠。

沈熙明失笑，他抓住揚靈右手手腕，欺身壓了上去。揚靈被他逼得往後連退幾步，直到退到墻壁，避無可避。

“你剛剛說什麽？”他慢條斯理地問。

他的聲音有著成年男子危險而迷人的氣息，揚靈手足無措，口幹舌燥。她身高只到他肩膀，背後的燭火將他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陰影，她的心忽然砰砰跳了起來。

沈熙明帶著笑緩緩向她壓來，似浪蕩子的從容風流。揚靈條件反射般閉上眼，身體僵硬到不能動彈。

她的無措羞怯，讓沈熙明心裏十分愉悅。

沈熙明綿長的呼吸撩過她耳畔，期待、甜蜜與畏怯種種情緒攪在一處，她心裏癢癢的，像住了只在輕輕磨爪的小貓。

他的吻遲遲沒有落下來，揚靈莫名感到失望。她後知後覺地睜開眼，沈熙明壓低的輕笑就響在了她耳邊。

揚靈渾身一顫，雞皮疙瘩瞬間從腳底起到了天靈蓋。她訥訥擡手撫住自己臉頰，入手微燙，她的臉已染透了紅霞。

沈熙明不再逗她，他將她一把拉進懷裏，毫不遲疑地吻了上去。他身上好聞的淡淡墨香將揚靈迷得昏昏沈沈，再沒有半分反抗之力。

“小孩子不要看！”看到這一幕，蹲在墻角的青羽馬上捂住了緋葉眼睛，緋葉被他往後拽得一個趔趄。

“看什麽？”她掰開他的手。

夜色黢黑，唯有一輪皎月高懸於空，灑下一地銀白。

緋葉久居水中，常年不見日光，皮膚白皙細膩得如同羊脂白玉。她的臉龐被清冷月光一照，竟好像發出了瑩潤的柔光。

緋葉的眼神清澈天真得如一泓能一眼望到底的清泉，青羽莫名覺得剛才觸到她肌膚的手指發起燒來。

“沒什麽。”他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臉上浮起抹可疑的紅暈。

緋葉卻沒註意到青羽的不自在。她悶頭往房間走，一心想要認錯，“我還是覺得要向他們把誤會解釋清楚。”

“不用去了！”青羽趕緊拉住她，現在闖進去，可真是嫌活得太膩歪。

緋葉心裏還是一團漿糊，“那他們……”

“他們好得很，不用你操心。”青羽生怕她跑進去，拽著她往後連退了幾步。手上傳來柔膩的觸感，他意識到自己握著緋葉手腕，一下猛然放開了手。

“對不起。”他慌亂道歉。

緋葉莫名其妙，不懂他為什麽忽然說對不起。夜色朦朧，她看不清青羽的神情，幹脆俯身湊了近去。

“你怎麽啦？”她關切地問。

那伽身上獨有的香味一下撲向青羽鼻尖，他仰身躲開，局促道：“沒什麽。”

“說謊。”緋葉雖然單純，卻並不愚鈍。

“都說沒什麽了！”

越是心虛，越是大聲，青羽這一嗓子特別大聲。

緋葉被他吼得一怔，她小心翼翼地低下頭，像只受了傷的小獸。青羽又是後悔，又是難堪，想要道歉卻又礙於顏面說不出口。

“太晚了，回去休息吧。”他胡亂撂下這句話，丟盔棄甲地落荒而逃。

緋葉被他撇在院中，她望望東升沒多久的月亮，一臉疑惑。還不到戌時，哪裏就太晚了？

晚間沈熙明倚在榻上看書，門外的動靜反反覆覆響個不停，他忍了數次，終是不勝其擾。

“你跟了我那麽久，還能有什麽話說不出口？進來！”

青羽一步步蹭進房間，看著他欲言又止，一臉為難。

“說。”

“那個……”青羽吞吐著，話仍是堵在喉嚨口吐不出來。他行動言語向來幹脆利落，今日這樣忸怩，倒是讓沈熙明十分感到不適。

“說！”

青羽鼓足勇氣，一股腦將話說了出來，“元宵節我想帶緋葉下山玩一趟。”

沈熙明額角一跳，立時明白過來什麽。

“哦？”

青羽竭力給自己扯著理由，“那丫頭什麽都沒見過，我想帶她見見世面。與其讓她整日在這山上胡思亂想，不如出去散散心，免得成天愁眉苦臉的。”

“而且我們在山上……”

“好了。”沈熙明擡手止住他，不想再聽他睜眼說瞎話，“想去就去，註意不要留下痕跡就是。”

“嗯！”青羽喜滋滋地答應，心滿意足地往外走。

沈熙明想起揚靈今日聽到瀧花節那饒有興趣的樣子，忙喚道：“慢著！”

青羽應聲回頭。

“我和揚靈同你們一起去。”

青羽的表情馬上變得一言難盡。

“怎麽，不方便？”沈熙明神色自若。

青羽勉強地笑，“沒有不方便。”

“那就這樣定了，你出去吧。”沈熙明移目於書，不再與他多言。青羽出得門去，沈熙明緩緩翻著書頁，心裏暗自好笑。

緋葉知道了要下山過元宵，興奮得無可無不可。揚靈雖然也高興，卻不似她那般外露。揚靈問桓飛要不要一起去，桓飛卻是連連擺手拒絕。

“我一個快年過半百的老道士，就不跟著你們年輕人湊這個熱鬧。”

青羽聽著好笑，“這裏除了揚靈，哪個不是活了幾百歲？輪得到你倚老賣老？”

“不一樣。”桓飛淡然道。

青羽不服氣，“哪裏不一樣？”

“確實不一樣。”一直安靜聽著他們你來我往鬥嘴的沈熙明忽然插言。

他能明白桓飛的意思。

妖魔壽命久長，成長緩慢，年紀與心智並不匹配。就如緋葉，雖經歷過百載時光，但這些歲月卻如千鳥掠波，並不能在她的心上留下印記。只有像失去紫菀和苦守那伽宮這種刻骨銘心的事情，才能令她真正成長。

沈熙明二十三開蒙，七十穩定人形，一百三十四歲開始輔佐其父打理政事，相比於其它妖魔已能算得上天資異秉。但他自認真正成熟，還是在三百年前的那一場劇變之後。

桓飛活在世間雖然不過短短四十五載，但人生百味已然品嘗良多。而青羽生來恣達，萬事難入其心。是以他雖與沈熙明年紀差不多，為人處事卻跳脫飛揚，不過少年心性。

青羽也沒心思與他們猜啞謎，他摸摸口袋，確定昨兒熬了一宿給緋葉雕的小人偶揣在了懷裏，便不住催促著眾人快些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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