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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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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會兒後,江桃收起了藥瓶藥具,陳月見褚陽似乎有話對南宮絕說,輕聲吩咐侍從送上飯菜,便帶著江桃離開。

“少主,南宮少主。”褚陽提起玉著,邊皺眉邊動筷,“老皇帝和皇甫令早有除南宮之心,你知;我想要天下,你亦知。我無可否認我的處心積慮和巴蛇吞象之野心,自逼你收下血衛,我就是在迫使南宮成為叛臣。”

為了邊吃邊說話,她吃得很慢,說得也很慢,用語不像之前那樣簡短。

“不過,你也早就做好準備了吧。從前的經緯司也好、北山改制也好,還是縮減掌權人和下屬的聯系,都是更好地控制南宮吧?”

她就這麽坦率地將事實說了出來……南宮絕微微收緊雙拳,道:“褚姑娘不必這麽說,南宮家不過是跟著家主的帶領罷了。”

“是嗎?”褚陽輕笑,“家主她其實一點也不怕南宮有危,她和蕭清自恃本領,天下再亂,總能跑路,還未將皇甫令看在眼裏。真正擔責的人是你,若不是想保住南宮,你早就對我動手了——其實,你看人倒準。”

他立在那裏,看著桌上的菜肴,一言不發。

“我並非除南宮不可。我用南宮,只因此地有我懷念之人。不用,我不過多一個棋子辨認黑白。但我不會忘記她、不會放棄她,她死在這裏,我就要留著這裏。”

褚陽說這句話時,語氣平靜,眼神渾濁不堪。

而南宮絕的心中,震動不已。

“我不需要你懂,但我一諾千金。”她拿起手帕擦了擦手,自若地說,“若來日南宮亡在旦夕,我能用我全力換南宮之生。”

自南宮易主以來,她從來以掌控者和棋手的角色出現,南宮家上下至都被她驅策,可又為何,她要做出此等承諾……

南宮絕擡眸看向她,褚陽還是原來的那個褚陽——她眉目冷冷地看著他,眼裏映著的孤城沒有一絲燈火。而她身上的沈穩內力告訴他,他沒有辦法幹涉這個人的一舉一動。

可她凝著這樣冷的眼神,用波瀾不驚的語氣說:“不是諾給你的,諾給她的。”

鬼使神差地,他問道:“她是誰?”

“那個替我血祭的少女。”

對於褚陽,他應該憤的,他應該不平的,但他突然做不到。說到底,讓褚陽有今天的,不正是南宮家嗎?

他忘記了他是如何從書房一步步地出來的,等再清醒時已走到了自己的院門前。他隱約想起在出門時,看到了天樞閣閣主聞人銘,想來是仗著自己修為潛入家主居的。他那時只記起了聞人銘和褚陽關系匪淺,並未阻攔。現在想來,南宮家的守衛還需再周全一些。

說起來,天樞閣閣主和褚陽之間不太像是同盟,顯然更為微妙。可天樞閣閣主不是個易相與的人,作為和各大勢力休戚相關、又毫無瓜葛的天下諜報之主,能和皇甫氏周旋,絕不只靠安生避禍。

天樞閣隱世已久,因作為天樞掌權人的父母皆不知所蹤,聞人銘自幼作為繼承人生長於閣內,研讀經典、修習武藝,甚少接觸外人,按理他本不應如此通曉人情世故,但在亂世之中,他以玲瓏八面,迅速令天樞閣聞名天下。誰也不知道那一副胸有成竹的笑靨下,藏著怎樣的心思。

褚陽不了解這些,聞人銘也沒同她說過。她只用手撐著頭,靠在書案上看著聞人銘一步步走近,那一身藏藍色的暗紋織錦,更顯得他身姿頎長。

他笑著,一如平常。

可褚陽似乎感覺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便支起身子站了起來,用聲音制止了他:“聞人銘。”

“仙子有何指教?”聞人銘如她所願地停了下來,拱了拱手,笑著應答。

她只問:“潛入南宮,所為何事?”

“仙子不清楚?”

她沈默地立在那兒。

“仙子,你知道嗎?這十五日九日晴天六日雨天,因皇甫令緊抓明節太子之事,令國都內人心不穩,已有老臣不滿,不知為何,他的確在此事上有些冒進。不過,要說最冒進的作為,不過北郊軍演……”

聞人銘沈聲低語,像在說稀疏平常的家常話,可他話鋒一轉,語氣陡然變得冷冽,“軍演南宮絕指揮、陳月坐鎮,北山華服女子刺殺未遂、撞壁身亡,想也知道是你以身涉險,你何故對天樞閣無半點透露?”

消息互通的滯後,對於一個聯盟而言,的確不是統一戰線的表現。

褚陽只是下意識地覺得天樞閣無插手之必要,傳訊對彼此都有危險,卻忘記了對於天樞而言,不知曉盟友的情況也十分危險。或許是天樞和她的地位過於對等,她還沒有意識到這兩個獨立的勢力有了相互聯系。總之,是她欠考慮了。

不過,不知是存了什麽心思,她有些試探地道:“國都內皇甫令、各大勢力的眼線不少,我不敢傳書。”

“不敢?”聞人銘一雙暗沈沈的眸子盯著褚陽,彎起了嘴角,“這世上沒有你褚陽不敢的,只有你不願的。”

話還沒說盡,但意思已經到了。

他的語氣像要給她淋頭澆下冰窟裏的水,連細碎的冰渣子都要刮在肌膚上刺痛她全身。褚陽有些發楞,無意識地擡了擡手臂,對於聞人銘少有的寒涼和刺意,她其實也不太驚訝。

最多有些不知如何處理。

她閉上了眼睛,避開聞人銘的目光,道:“閣主,若你是我,如何能做到‘信義’二字?”

“我無懼、天樞閣無懼,信義予你更無懼,如何不能?”

她聞言睜開眼睛,看到他面上似嘲的神情,道:“不,你有懼,你做不到。你若予我‘信義’,不過是覺得這樣更有價值,你不能冠我無義之罪。”

她的語氣失了一開始的和緩,聞人銘在片刻的停頓後,竟很快反問道:“那你是覺得予我‘信義’沒有價值?”

又是試探。

聞人銘到底為什麽生氣,又想要一個什麽答案?

褚陽不解,倒有些疲乏了,坐了下來,背靠椅背,她道:“閣主,等你天樞閣的眼線遍布南北,你若追究,我必跑不了,我豈會犯天樞之忌。”

褚陽歪打正著。聞人銘雖對褚陽不給天樞通消息不悅,但未至不滿的地步,令他生怒的,是她去來太過隨意,令他有蹤跡難尋的不安之感——不論是從天樞之利和個人私欲來說,他還不想褚陽這麽快與他沒有交際。

可她心思難測,也不在意這天樞閣和他,若不放在眼前,知她一舉一動,只怕一日她事了拂衣,再相見時就不知是以何等身份了。

不過她的這句話倒提醒了聞人銘,南境是她勢力之基。

得到些寬慰,聞人銘終於恢覆了往日如狐貍一般的神態,褚陽心中微松,問出了她一直有些憂心的問題:“雲中君在哪兒?天樞閣千機居?”

“千機居中的高閣是他看星星的好地方。”

“雲中君這幾天,就一直在看星星?”褚陽偏了偏頭。

“不然呢?”聞人銘見褚陽眼神表現出古怪的樣子,感到好笑,“還是說,仙子認為他會做些別的?”

褚陽搖了搖頭,道:“閣主,你非百道中人,因此不能體悟雲中君的道奧。我所從之道與景行宮的不同,有些關鍵還不能領會,因此也無法參透雲中君。”

聞人銘低頭一笑,並未出言。

褚陽卻感覺到了什麽,放在書冊上的手輕翻書角。“也不需要了,反正他一直高深莫測,習慣就好。”

“不過……仙子有沒有發現什麽異樣呢?”

褚陽不解:“什麽?”

例如雲中君看你的眼神。

聞人銘搖頭,道:“也沒什麽,只是希望仙子不要對那位掌門掉以輕心。”

褚陽將手指落在了桌上,答道:“從未。”

雲中君對他們心中所思所想並不知情。皇甫令率軍回營後,不過一個晚上,軒轅遺女刺殺一事已於國都鬧得沸沸揚揚,眾人評頭論足,人雲亦雲。他一心想著見到褚陽,確認她三魂七魄尚全,便易容來到南宮家。然而,江桃告訴他,褚陽前不久出去了,著緇衣佩銀面,像有要緊事。

他又問聞人銘,聞人銘不願多說,因皇甫令北郊軍演遇刺一事,他猜出北郊和大元帥府之間已到了箭在弦上的局面。

褚陽去見了冷洇染。彼時,天樞閣的眼線告訴她,皇甫令帶著冷洇染去西郊河谷茶舍散心,而後老皇帝突然召皇甫令進宮面聖,便暫留冷洇染於茶舍。

那臨江的茶舍高樓一角,一位衣帶飄飄的美人倚坐闌幹,遠望江畔飛鳥時起時落。她面前的書案上鋪滿了紙墨筆硯等丹青用具,和一幅未完成的山水塗鴉,畫卷上煙嵐雲岫,畫裏畫外皆是無限風光。

“誒呀,這不是二殿下府裏的美嬌娘嗎?”伴隨細碎的腳步聲而來的,是一聲突兀的呼喊,驚擾了美人憑欄的圖景。

她又道:“二殿下不在身邊嗎?可憐啊,一張好面孔沒人看了。”

“這位妹妹,不要失了禮數。”一眾花花綠綠的貴女裏,一位步伐沈穩的藍衣女子拉住了率先出聲的那位紅羅襦女子,言罷,她向闌幹旁的女子斂衽頷首。

眾貴女不為所動,嬉笑如常,最先出聲的紅羅襦女子回道:“罔你冠著四皇子妃的名頭,卻還向大元帥府內一位不知來歷的女子伏低做小。”

“誰讓四殿下唯二殿下馬首是瞻呢?二殿下大權在握,連帶著二殿下身邊的一位民間女子也變得金貴了。”有一位貴女斜著眼嘲笑。

那藍衣的四皇子妃不再出聲,只默默地退到了隊伍的最後。

冷洇染受到羞辱,不由得氣憤,但又覺得匪夷所思——這些女子個個貴胄,理應受到很好的教育,如這樣無禮又不懂得尊重人,真不知道他們除了穿金戴銀,比尋常人又好到了哪裏。

她轉身不去看她們,握緊了掌下闌幹。

這種對於身份權利的偏頗,是這裏的風尚,踩高捧低,也不過是尋常戲碼。在大元帥府內,她隱藏冷月山莊嫡長女的身份,因皇甫令對自己的重視,才令那些奴仆畢恭畢敬,但也有不少在背後詆毀,說她何德何能做大元帥府的姬妾。

何況,對她而言,那姬妾二字本就是對她的侮辱。

她默不作聲,只垂眸看著河床裏江水飛濺。等那嬉笑聲和腳步聲漸漸遠了,才慢吞吞地轉回來,看到桌上丹青未成,也無繼續的興致。

“為什麽不出聲?”

是銀面具的聲音。她驚異地擡頭,果然見那人立於畫案的另一邊,一身緇衣如墨洗,面上銀面具反著寒光。

“你怎麽進來的?皇甫令說,這裏的茶舍主人跟皇室關系好,為了免去紛爭的麻煩,進入這茶舍,都得過層層檢查……”

“只要我想去的地方,沒有我不能去的。”這句話褚陽說得輕松隨意,下半句卻沈重得嚇人,“你為什麽,什麽也不做?”

“我……”冷洇染被她一嚇,一時間不知該怎麽回答,只解釋道,“我口齒不伶俐,說不過她們……”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如果有一個機會,能讓你以牙還牙,你願不願意?”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她相信面前的人有這樣的本事,但如果是她自己……她也想、也想……

冷洇染用她純粹的眼神望向褚陽,那眼神晃動著,掙紮著,漸漸變得迷蒙。最後,她點了點頭。

褚陽輕笑一聲,道:“那你就聽好了——”

長江千裏,煙淡水雲闊。五月鳴蜩,正是姑娘們夏裳輕薄的時候,冷洇染攏了攏身上披風,向茶舍裏的就日池款步而去。先前那批貴女上了樓頂賞景後,又到水池邊納涼,她們瞧見冷洇染過來,一時神情各異,竊竊私語。

“她怎麽過來了……”“我們這兒不適合她待。”“她不過是民間女子,如何……”

諸此種種,皆是對她的質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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