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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抗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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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洇染攥了攥袖子,徑直穿過她們,走向最中間的玉席,然後一甩衣擺,直接坐了上去。

暗處的褚陽瞧著她袖中的手有些顫抖,也不只是緊張的還是激動的,不過,她面無表情,也算鎮定,倒算個演技派。

見冷洇染落座,紅羅襦女子瞪圓了眼睛,像只炸了毛的貓,從貴女中沖出來,邊試圖扯冷洇染的衣裳,邊大喊道:“這本是我的位置,你是什麽身份,也敢坐這兒!”

冷洇染嘴唇翕動,眼睛只死死地盯著她伸來的手,攏緊身上披風,那紅羅褥女子使的力不小,她只好被拖著站起來。可那紅羅襦女子仍不罷休,力氣越用越大,想把她摔到地上。

千鈞一發之際,她忙抽下披風的系帶——

紅羅襦女子向後一倒,又不知是絆倒了什麽,竟一轉方向,滾到了池裏。

“撲通——”一聲,水花四濺,眾貴女一片驚呼,原來是荷葉帶著水翻到了她們身上。紅羅襦女子在水中撲騰,被水打濕的雲鬟散在面上,顯得狼狽無比。在場,僅有兩位女子身上幹幹凈凈,一位是冷洇染,一位是那位落在人群後面的藍衣女子,四皇子妃。

“快,快救我,快拉我上去——”池中女子瞇著眼睛,扯著嗓子大喊,眾貴女慌慌張張地去喊侍從,卻反應過來侍從是不允許進入茶舍的,只能去找茶舍裏的侍者。但這裏的動靜,很快引來了同在茶舍裏的人。

一隊商賈聞聲而來,看到這樣雞飛狗跳的場面,不由汗顏。那隊商賈中還有一位氣質不凡的男子,他們向他請示:“四殿下,咱們需要幫忙嗎?”

未等那男子回答,四皇子妃淡然繞過亂局,來到他們面前,容色沈靜如水。她隨意地向那被稱為“四殿下”的男子行了一禮,道:“夫君,男女有別,還是等茶舍內的侍者來吧……”

“你!”想不到看起來軟弱的四皇子妃會這樣說,仍在水中泡著的紅羅襦女子伸手一指,又揚起水花。

眾商賈面有尷尬,紛紛背過身去。

紅羅襦女子自知自己被人看了笑話,一時氣急,直瞪向四皇子妃,卻見對方淡然回視,眼神平靜且高高在上。

她突然想起,茶舍侍者一來,那全茶舍便知她狼狽樣子,或許連帶著全國都也知道了,她跟大元帥府裏的民女起了爭執,落入水中,還給——還給一眾商賈看到了。

她急得眼淚在眼眶中打轉,也不顧之前有多看不起人家的身份,求道:“請四皇子妃幫我……”

四皇子妃笑了笑,冷洇染快步上前,回憶著向前褚陽教給她的話,啞著嗓子對她道:“娘娘,現在您幫了她,她如果反咬一口,不是對您不利嗎?”

四皇子妃驚異地打量了一下冷洇染,又含笑頷首,道:“那依你看,該如何?”

“逼她發誓,再也不對娘娘無禮,也不追究這落水的事情……最好,要有件東西作為憑證!”冷洇染如倒豆子般一下子順了下來,眉目裏有些得意。

“如此甚好。”接著,四皇子妃向池中紅羅襦女子道,“不知金姑娘可願?”

紅羅襦的金姑娘扭了扭眉,又咬了咬牙,向池外拋出一枚金信符,道:“此符為證,我既往不咎,再不對娘娘無禮。”

四皇子妃身手靈活地接過信符,收入懷中,又向著身後四皇子道:“夫君,你拉著我,我拉她上來。”

四皇子點點頭,最終他們夫婦二人合力將金姑娘拉了上來,四皇子妃又從四皇子那兒拿過一件女式披風,攏在她已露出玲瓏之姿的身上。

眾貴女們如打了霜的茄子,奄奄地整理著自己的裙擺,再無趾高氣昂的樣子。冷洇染恨恨地看了一眼這些人,便擡腳向褚陽所要求的地方而去。只在她身後,四皇子妃看著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拐過幾個彎,銀面具已經在等她了,她兩步並一步地跑過去,眉眼裏飛揚著痛快,問:“是你讓那個紅衣服的摔到池裏的嗎?我記得她一開始不是向那兒倒的。”

褚陽冷冷地掃了她一眼,她顫身退後幾步,即刻噤聲,心中不由得失望了一下。

“記好了,覆仇的感覺是不同的。但無論如何,在這裏,你只能依靠自己才能達到目的。”褚陽面具下的聲音還是顯得陰沈沈的,“我有新指令給你。”

“什麽……?”

“回到冷月山莊,除掉想要掌權的親戚、說服病弱的父親,成為冷月山莊的主人。”

“我……?”冷洇染驚異地張了張嘴,晃動著手指點著自己,“我、我……我一個人?怎麽可能……”

“南宮家會把你在皇甫令身邊的事告訴冷月山莊,屆時冷月山莊會來信或者來人,只要你同意,皇甫令自會送你離開。我會跟你一道進冷月山莊。”對於她的難以置信,褚陽再無過多的解釋。

她又問:“你會寫毛筆字嗎?”

“會的、會的。”

“你去向皇甫令要一些他寫過的字,臨摹模仿,這幾天趕緊練。”

“這是用來做什麽……”冷洇染不解。

“未雨綢繆。”

對冷洇染的臨時培訓,褚陽並不抱以太大希望。雖然北郊的形勢已不允許她過久離開南宮家,但必須先鎖住朔州,以免皇甫令對冷洇染的身世有所察覺,節外生枝。

由茶舍一事,褚陽註意到了四皇子妃和四皇子,便在離開前請聞人銘幫她對這兩人查探一番,又囑咐南宮絕調用眼線去信冷月山莊,和陳月商量了南宮家上下的大小事宜。褚陽別的不擔心,只擔心皇甫令已經忍無可忍,會對南宮下手。於是她再三強調,倘若皇甫令一有動向,就托天樞閣給她傳信。

該說的都說完了,她從陳月房內出來,坐在回廊的欄桿上望著陰雲遮蔽的太陽。望著望著,眼前忽地就飄來了一片白。

“褚陽。”那語調溫潤,聲沈而似琴音淌過,“你對自己未來,有無預感?”

雲中君在她身側坐下,寬袂一落,罩住她的手。她拿出手來,將那紋著鶴的袖子拽在手裏,然後輕笑一聲,道:“沒有。就如同——多年之前,我從未想到自己的今天。”

“你為什麽……一定要和天命抗爭?”

褚陽看著天穹,眼神突然變得很深,深得不見底,像是藏了一只專吃光亮的饕餮巨獸,她道:“沒有為什麽,我生來就與它不對付。”

雲中君看著她平平無奇的側臉,與那雨夜跌坐的少女清麗面容漸漸重合。他知道,對於她的過去,他只是管中窺豹。她身上背負的,到底是野心還是執念?

“還需向聞人銘辭行,告辭。”褚陽言罷,放下雲中君的袖子,向前走了幾步,又回頭道,“還有,我和天下的命都在我手裏,你不必夜夜觀星。”

她緇衣翻卷,是天地間最重的顏色。

褚陽沒見到聞人銘,他只留下一張字條,那字跡筆力蒼勁,只寫了一句“仙子保重,朔州相見”,讀完字條,她便燒了。只有她微上揚了揚唇角,表示字條存在過的痕跡。

先前,南宮絕以招募來的陪練武者為借口,將血衛和南宮親兵近三千人放在一起。南宮親衛的軍營在北山上本就封閉,因軒轅氏時的遺留,足可隱蔽五千人。南宮親兵對此並不知情,只在南宮絕和褚陽加強的訓練中疲勞不已。

褚陽也將冷洇染返莊的情況告知了血衛,龍勤表示會在冷洇染出都路上親自前去察看。

最終,三日後,大元帥府派遣二十輕騎護送冷月山莊嫡長姑娘回朔州,在出國都時,更是用皇子的儀仗從市中送到城門,南宮家同時也在車駕經過北郊時相送,場面一時萬眾矚目。

此事轟動全國都,眾人終於得知,大元帥府來歷不明女子的真實身份,原是壟斷近都三州商業的冷月山莊的嫡長姑娘。

於朔州關口處,一位通身墨黑,皂紗帷帽遮住面容的人擋住了冷月山莊嫡長姑娘的車駕。一位隨從婢女眸光一閃,打簾向廂內道:“長姑娘,您的侍衛到了。”

冷洇染向那人看去,那人便規整地行禮,她清了清嗓子,道:“大家不要擔心,是自己人。”

“姑娘,屬下有莊內要事稟報。”那人的聲音極低,且微有沙啞。

冷洇染楞了片刻才反應過來,道:“進來說。”

得幸她不算太笨,褚陽這般想著,進車廂內與冷洇染對坐。

一時風動,皂紗輕拂,紗底玉面露出冰山一角,冷洇染直直瞧見那隱藏著的一抹膚色,心中有些顫動——那面具下究竟是藏著怎樣的風景?

褚陽不以為意,只眸中冷色更深,低聲道:“長姑娘是冷月山莊的繼承人,可庶二姑娘和三堂主或許一直盯著莊主的位置,長姑娘先前失蹤,莊主方寸大亂以至憂思成疾,現在三堂主打理山莊上下……”

冷洇染只失神盯著褚陽的面前皂紗,一動不動,褚陽蹙了蹙眉,道:“冷洇染,你在聽麽?”

“啊!呃……”冷洇染別過頭去,不敢面對褚陽的質問。

“凝神。冷洇染生母本是軒轅氏長公主,長公主在朔州仍有舊部,借以冷月山莊的力量,鎖住朔州,並非難事。你先讓庶二姑娘與三堂主鷸蚌相爭,乘機讓莊主助你繼任。”

“不是……”冷洇染聽著她話中的意思,有些膽怯地問,“你不會幫我嗎?”

“北郊情勢覆雜,我至多在朔州停五六日。”

冷洇染顰蹙之間神情已慌,她不自覺地伸手拉住褚陽的袖子,低聲呼喚:“可我,可我……”

褚陽帷帽下冷眼一橫,拂去她的手,不再說話。

冷洇染突然想到面前人曾經說過“在這裏,你只能依靠自己才能達到目的”,音猶在耳,她不得不沈默起來。

她又有什麽目的呢?銀面具想要天下,皇甫令也想要天下,她想要什麽呢?她想到那撞壁而亡的軒轅女子,想到銀面具血洗南宮的殺戮姿態,亂世之中,安寧難求,可她真的只想要這陌生的世界活下去嗎?

“如果,如果我幫你得到你想要的,我就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了嗎?”

褚陽挑了挑眉,哼笑一聲,道:“前提是,你能。”

她能不能……她能不能……

不多時,冷月山莊便到了。冷月山莊坐落於朔州西山,西山依水,氣候四季宜人,那秀麗華美的建築立於山石之中,錯落有致,渾然天成,最中間是山莊主樓,外圍各處樓宇,以鳥道索道牽連。

“恭迎嫡長姑娘回莊——”

冷月山莊的仆婢們喊聲震天,冷洇染有些怵地下車,向隨從二十輕騎致謝告辭,帶著褚陽和天樞閣的女婢向前走去,發現那莊門前有一位姿容俏麗的妙齡女子,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端出九成九的長姑娘做派。

“問長姐安。”

伴隨一聲清脆的問候,那妙齡女子恭敬地行禮,冷洇染吊著一口氣,邊將她扶起來邊道:“妹……妹,好久沒見……你瘦了。”

“長姐失蹤,父親病重,三堂主一攬大權,我雖是二姑娘,卻是庶出,也不能幸免於被指派成堆的雜事,讓長姐見笑了。”妙齡少女聽此,泫然欲泣地說。

冷洇染也不知該如何應答,只尷尬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辛苦了……”

“如今可好,長姐回來了,一定能讓三堂主放權,我和諸位妹妹就不必如何……”庶二姑娘變臉比翻書還快,一下子又恢覆欣喜的神態,而後臉上又溢滿了擔心,“哎,只是,這放權還是越早越好,那三堂主不是什麽好人,估計早就盯著長姐的莊主之位。”

“長姐,咱們這就去跟三堂主對峙……!”未等冷洇染反應,庶二姑娘直接拉起了冷洇染的袖子。

褚陽素手一揚,緊握冷洇染的手臂,免於她被拉走。冷洇染低頭瞧著褚陽伸出的手,心裏趟過一絲暗流,即刻擡頭道:“妹妹,我累了,想先休息。”

庶二姑娘一楞,面上閃過一絲不自然,又笑道:“好,那等明日再來叨擾姐姐。咱們先回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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