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六章·解毒

關燈
動手之前,褚陽在國都還有些事需要處理。

最近同雲中君一起在國都內行走,總能感到身後有人尾隨,大概有大元帥府和天樞閣的。不過根據跟聞人銘見面打招呼的次數來看,可能天樞閣跟的更緊一些。

是的,她時常碰上聞人銘,得他問候幾句,讓她在收集情報、處理瑣碎之餘,還要費著腦筋去敷衍他。

不過她看聞人銘倒是樂此不疲。

清晨,她換了一身服飾,濃妝艷抹,將銀面具包起來,藏於衣裙之間,從北郊小院裏出去,去向附近錢莊。

錢莊位於國都北角,所處街道,並不熱鬧,但也不算冷清。日上之後,偶有著錦袍的商人之流來往其中,褚陽特地戴了冷洇染首飾盒裏最貴重的首飾,披上華服雲肩,又在舉止上添幾分貴婦之氣,混入其中,倒也不顯得特殊。

“夫人,您來辦什麽業務?”有跑堂欠身詢問。

褚陽摸了摸頭上的瑪瑙珠花,沈聲道:“北天九重無太陽,南幽九重有冤魂。”

跑堂微微一楞,脊骨越發向下彎了彎,道:“您隨我來。”

暗室雖小,卻明亮精致,顯然不想讓來訪之客受委屈。褚陽坐在上座,下立三四位緇衣人,有男有女,皆是神情肅正,眼神堅毅。褚陽此時正襟而坐,目藏冷光,聽著那幾人的匯報。

“……芒姑拒受一百兩銀,拿了十兩,於十日前乘船往燁城去,有行者來報,現已隱姓埋名,深山垂釣了。”

褚陽頷首,又擡了擡手指,囑咐道:“行者尚未組建好,特調盡量少用。”

“我等明白主上意思,這次用的是常令。”

“主上本不願動翰城之力,實因態勢多變。你等小心行事,若暴露,不必報與主上,自行南撤。”

“主上有何吩咐?”

“三月二十八,天下會宴亥時,皇甫令將困南宮絕,地點我不知詳細,但南宮絕與會,在外宮的概率極大,你等小心跟隨南宮絕,提前告知他消息,再俟機助他脫困。解先生,你全權負責,此事若是失敗,主上的行動會困難許多。”

幾人中一直沈默的男子微微頷首,答道:“伯興明白。”

“另有北郊一事,需空餘人手派遣,二十八日辰時初,主上將親點士卒赴北郊處理各江湖勢力和皇甫眼線,其後將入主南宮。此事後,主上欲你等藏器於身,北郊經營他自會處理。若經營有成,他會設法將此處力量與南境合一……另外,主上的意思是,辛苦你們了。”

除非必要,褚陽很少一口氣說很長一段話,她微微順了口氣。

底下站著的四個人沈默了一陣,最終那一開始答話的男子從身側一個櫃子裏拿出一個盒子,雙手捧上,道:“主上在此辦事,定多有不便,還請姑娘盡心相助。”

解伯興終於擡起低斂的眉目向前看了一眼,眼神中透露些許怪異。褚陽笑了一下,接過盒子,看了一眼裏面由銀票墊著的黃白之物,道:“自然。”

背上盒子,換上一身方便行走的衣衫,褚陽從暗室來到錢莊的後院,解伯興跟了出來,褚陽看了眼他,道:“解憂,你有話說?”

解伯興看著面前女子的面容少有地在陽光下顯露,若忽略她一身氣勢,其實,她形貌上也只是一位容貌清朗的年輕女子。

他淡淡地道:“南宮行之將木,奪之容易;天樞權勢滔天,唯有巧取。”

“言其野心不小,天樞一心生意並無反常之舉,否則皇甫令不會容他。可若說他無二心,天樞漓江以北的情報網密得滴水不漏……其人究竟意欲何為?”

問罷自己,褚陽擡頭望了望太陽。未等解伯興說話,她撂下一句:“你我保重。” 便向後院深處走去。

本以為一時不會有突破的褚陽,卻想什麽來什麽。

堪堪從後院的墻頭翻過,走在僻靜的檐下未多久,前面就閃出一團黑影。算起來,這裏遠離中心城區,是最邊上的一條道了,現在天下勢力首腦都聚集在國都翰城,想來也是魚龍混雜,械鬥也不足未奇。

本也不關她事,可——

“解藥。”

那個聲音清冷銳利,仿佛淬了毒的箭簇。

天樞閣,聞人銘。

褚陽微微凝眸,瞧著那一身墨藍的頎長男子踩在一伏地男子背上,劍正抵著他的脖子。他微微瞇起眼睛,手腕微有顫抖,身上的血跡斑駁,衣角有些破損。褚陽終於反應過來,他氣息已然不穩,狀態糟糕。否則,即使他修為再不如她,也不會……讓她站在他身側目光所及之處,還未被發現。

“閣主大人……”那伏在地上的男子聲音因背上的痛楚發著抖,但他的語氣卻藏著幾分得意,“九轉門的‘九轉死’是無解的,就是你再厲害,不到一刻內便會毒發,要怪就怪你賣了九轉門的藥方……讓九轉門……一絲活路也無……”

聞人銘冷冷地勾唇,“武林爭鋒,各憑本事,與我何幹?”

“閣主,您就當我門門主臨死也要拉個墊背的吧……”男子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好像將要咽氣。

褚陽悠悠走了出來,繞過聞人銘,蹲在半死不活的他面前,問道:“中原武林,也有毒門?”

那男子本是要閉上眼去,卻見面前現出一位女子,只瞧著她伸出手來向著他的面上輕輕戳了幾下,劇痛便順著她指尖落下的方向襲來,他始料未及,大喊一聲:“啊!”竟是掙開了身子,在地上打起滾來。

“仙子?”聞人銘驚愕地看向褚陽。方才神識有些恍惚,第一眼未認出來,等她轉過頭來,他也回想起了那兩次她面紗下露出的真容,一時心下大駭。

慣有的警惕,讓他強忍脫力,握緊了劍。

褚陽的視線輕輕掠過聞人銘的臉,看樣子他情況不太好,她踢了一腳那打滾的男子,睇了他一眼:“不想疼死就別動。”

言罷,就不去管他,轉向聞人銘道:“伸手。”

聞人銘不明所以,握劍的手更為緊繃了些。看著他防備,褚陽繼續道:“情況緊急,長話短說。為抗皇甫,閣主之死對我百害無一益。九轉門未聞我耳,想來不入流,可他言之鑿鑿,我亦不敢托大。先說好,診金天價。”

聞人銘打量著面前人的神色,她的神色永遠是那麽淡漠,當殺伐被收斂到她眼睛深處,就沒有人能感覺得出她心中的想法。

無力感油然而生,他該信她麽?信一個目的不明、身份詭異的女子?信一個強於自己的強者?

不……依照他對她的判斷,除非他對她有用,否則不會……

“你生死在我,你沒得選。”她微微偏頭,凝著一雙很具迷惑性的明凈雙瞳,又向他靠近了些,一股清冽的氣息向他襲來,似乎還帶著幽微的草木香,但在前調過後,卻是霜凍大地的厚重冰涼。

感到涼意,聞人銘的精神恢覆了些。他清楚知道自己確實中毒已深,不論是督脈凝滯、心跳加快、還是神識模糊、臟腑隱隱作痛,都已印證了這一點,何況他的經脈早就被灼燒得麻木,都已經分不清情況了。

他調起僅存的一份力氣,擡起左手,道:“請。”

褚陽一手撐起他的手臂,一手探入他的袖子搭脈。她閉眼靜聽,聞人銘卻看著她閉目的樣子楞神。

不出幾秒,褚陽睜開了眼,放下他的手,向那在地上躺屍的男子問道:“‘九轉死’之方,爾知否?”

“不知……”

“相思子、蓖麻相須……倒像那兒的做派。”褚陽邊說著邊手臂運氣,點向聞人銘前後幾處大穴。聞人銘只覺幾股勁力穿入體內,即刻框住了全身督脈,鎮住了火燒之感,不適的感覺漸漸散去。

分明是那樣霸道的毒——

聞人銘楞神地向褚陽望去。褚陽看著他神情裏只剩單純的愕然,早失了深不可測的風範,心中閃過一絲怪異,倒有種自己的醫毒之術被深深敬佩的感覺,一時感到新鮮,不由得笑了。

這一笑,仿佛暖雨晴風破凍,消解了她周身駭人的寒意。

聞人銘的瞳孔猛然收縮,似有一股力量從他心底升起,貫通他的四肢百骸。

她那樣冷漠的人——竟也有笑的時候。

被壓下去的心跳又快了起來,有一個念頭巡回於他的腦海——他好像看到了什麽不該看的東西。

褚陽沒註意到自己的展顏,只道:“九轉門火候未到。只是閣主,若拿不到毒方,須費上一段時間才能解毒完全,你意下如何?”

聞人銘斂下眉目,道:“先回天樞閣。”

聽此,褚陽眉峰微挑:“你打算給多少診金?”

“我聞人銘的全部私產,你想要多少?”

褚陽搖搖頭,說:“不多。”她拉上落在脖頸處的面巾,將那躺屍的九轉門門人拽起,像提物件似的將他遛在身後。

雖然樣子很像下屬,但這些年褚陽什麽沒做過,倒也磊落自然。

首次到天樞閣的翰城分閣,是以買主的身份,如今跟著聞人銘,倒見著了天樞閣的另外一道正門。雖然這道正門從外表上並不像正門,僅僅是一扇一丈不到的小門,但看其門後的守備情況,和路的寬窄程度,可見這是閣內高層的通道。

領頭守備見聞人銘衣衫染血,身後還有兩位陌生人,神有驚色,但也不慌張,只快步上前詢問:“閣主,可是在北角發生了什麽事?”

聞人銘自若道:“我中了九轉門的‘九轉死’之毒,暫無性命之憂。你們把這門人帶下去,問出‘九轉死’毒方在何處,速速尋來。”

褚陽就勢將手上的人丟出去。領頭者吩咐好手下處理,有尋人叫醫者待命,又問:“不知這位姑娘是?”

褚陽見聞人銘沈吟措辭,便拉下面巾道:“路過的毒師。得閣主看重,來跟貴閣大夫討教毒術的。”

領頭者神色一滯,褚陽摸了摸下巴,補充說:“我早無須親自解毒,恐技藝生疏,多有叨擾閣內前輩。不過,我診金照收。”

無須?那又是何人替了她?

聞人銘考慮到她莫測的身份,又想到她如今成了他聘來的大夫,低低一笑,道:“囑咐醫師院裏候著便可。”

隨聞人銘進閣主的千機居,先前作為客人,只入了前堂,現在跟著聞人銘,自然是到了後廳,只是半道被廊下眾侍衛攔下,說要卸了武器才能入內。

褚陽身邊一般不帶兵刃,便將自己腰帶上裝瓶罐的掛袋交了出去,眾侍衛當然覺得詭異,又要求著她將隨身物品都卸下。

聞言,聞人銘幾乎都要以為褚陽必會色動,卻不想她只是垂頭想了想,頷首答應,將身上背的盒子和衣擺裏藏著的東西,都交了出去。

聞人銘笑著向她問:“這麽信我?”

褚陽不答。

到書房給聞人銘又診過一次脈,已覺情況穩定,褚陽便又激了他幾處大穴,以作呼吸循環之用,可帶動督脈自發消解毒性,不過效果不甚顯著,聊勝於無。

其後,那被丟出的門人已經招供出九轉門的下落,聞人銘下令去尋找毒方。屬下問他該如何處置那門人,褚陽本以為聞人銘會直接下令抹脖子,如果是她便會這麽做,未想,聞人銘要治好他的傷,把他放了。

雖然當時他快咽氣時褚陽用了巧技讓他回天,但她說到底,也不會顧惜一個來殺自己的人的性命。

聞人銘,到底是怎樣的人呢?

褚陽支了手在桌上,拿眼去看他,只單純地猜測這個問題的答案。初春的竹風穿過虛掩的窗溜到她鬢間,褚陽的臉很少有見陽光的時候,因此膚色十分白皙、以至於幾近蒼白透明。她移了移位置,將自己的臉剛好露在窗戶縫裏透下陽光裏。

即使是偶爾揭開面具的時候,她也很少能感覺到陽光的溫暖。聞人銘正展開了一副圖閑閑地看著,似乎沒註意到她的註視,自然,也有可能是他夠泰然,不在意她的目光。

聞人銘作為輔星,自然豐神俊朗,可比起皇甫令的完美男主臉,竟更添一份不群的氣度。皇甫令淩厲,南宮絕溫潤,至於聞人銘……拿不出詞來形容。

覆雜,太覆雜。

可邊心不在焉地看著,她竟感覺到了肌膚上的一絲暖意。

因這難得的感覺,褚陽的神色微有恍惚。

約莫一個時辰後,聞人銘的屬下送來一張單子,聞人銘看了眼,輕飄飄地擱在案上,不等他問,那男子已開口向聞人銘匯報九轉門的情況。

“九轉門部分門人集結於西郊,我等前去討要,門內某位堂主交出了藥方,九轉門門主隨後自盡,門人跟著這位堂主散去。其暫住屋舍為……普通門人四十一位……”

這些細枝末節,褚陽聽得有些不耐煩,遂拿了案上的毒方看了起來,細細斟酌後,寫下一份解毒之方,方子寫好時,聞人銘這邊才結束了對話。

褚陽向外遞出藥方,道:“你天樞閣招人,定是要強記之人。”

“事實瑣碎,習慣便好,無所謂強記不強記。”

等藥煎好,已差不多到用午膳的時候,褚陽提前嘗了一小勺解藥,覺得無礙,便讓聞人銘服下。再次診脈後,聽得他脈息平穩、流動暢通無阻,又覺得肚子有些餓,便向聞人銘告辭,拿上自己的隨身物品離開天樞閣。

回北郊的路上走到一半,感覺一絲不對勁,仔細想想,原來是沒有向聞人銘要診金。不過即使如此,她心裏仍覺得有些別扭,似乎有什麽東西出了錯,卻又看不到一樣。

直到晚膳後,聽到江桃低語一句“那老伯怎麽賣給我的盡是些快出芽的土豆”,她才察覺到自己出了不小的紕漏。

“九轉死”的毒方除了過於費錢外,也算用毒巧妙,方中有商陸根,白根商陸在此方的烈毒中無用,因此當時她下判斷是紅根商陸,配了藥劑克商陸之毒,不過——

商陸產地西南,早於兩年前,南方林農大改,募農人農閑時除毒草滅害蟲。滅蟲可抵其庸,毒草上交可當其租,紅根商陸也在其中。按理來說,中原上應該很難拿到紅根商陸。

褚陽猛然起身,迅速帶上東西,徑直推開門。

聞人銘有沒有事,就看九轉門制毒的門人本事高不高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