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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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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謐茶室,茶香裊娜。

該茶館於國都內少有的僻靜之地,外觀樸素,陳設開闊,頗有返璞歸真之意。館內侍奉者寥寥無幾,褚陽少有見到幾個,皆是氣度內斂,步伐穩健。

“請仙子試試這沈香雲霧。”

褚陽淡淡頷首,在侍立一旁的茶博士未來得及反應時,便擡手熟稔地執壺倒茶,素手翻飛下,“鳳凰三點頭”。

這第一盞“鳳凰三點頭”,褚陽掐起盞沿,虛托盞底,推向身側雲中君。

“請。”面紗下,褚陽發出的聲音是冷的,可茶湯上氤氳起的霧氣卻是熱的。雲中君有些詫異,雖不知這一番手勢的由來,但畢竟他也推測出這算是表敬意,而褚陽,素來對他是睥睨之態。

他壓下心中的疑惑,接過茶盞,看著在熱氣下,褚陽的雙眉被染成黛色的遠山。

這個女子,有著不符合她懾人眼神的澄明樣貌。

與他懷有同樣想法的,還有坐在對面的聞人銘。他見褚陽敬茶雲中君,心下也是微楞,覆又見褚陽又倒了一盞,微掀面紗,姿態優雅地抿了一口,只沒有給他沏。

聞人銘也不惱,示意茶博士奉茶,道:“仙子是懂茶的,還請你賜教。”

“經年未品好茶,忘了滋味,不敢妄抒己見。”褚陽放下茶盞,不緊不慢地回答,“只這茶館,倒有天樞閣的作風。”

褚陽的意思不算隱晦,直接道出這茶館是天樞閣的情報交易處。

“仙子以為天樞閣的作風如何?”聞人銘瞥了一眼身側茶博士,含笑問道。

“自然同你無二。”褚陽抿一口茶,“藏器俟時。”

“我記得,仙子問過我一個問題——如果仙子摘下面紗,是為了什麽。”聞人銘頓了頓,“我曾兩次見仙子真容,第一次仙子有動手之意,第二次麽——雖是我開價,但仙子幹脆利落,顯然是所謀乃大。如此看來,摘了面紗的仙子,就不是清冷絕塵的天上人了。”

關於面紗的問題,褚陽本是用以勾起聞人銘對自己的興趣,好讓她能多了解天樞閣,本沒有什麽意義,不過他說的解釋,倒也貼切。

聞人銘繼續道:“莫不是,景行宮貴女的名頭是虛,仙子想入大元帥府是實?”

褚陽微微側了側外眥,知道他口中入大元帥府的不指做皇甫令的妻妾,而是指攪動朝局。她輕嗤一聲,回答:“真假虛實,憑何以斷?”

雲中君靜靜聽著這你來我往的試探與交鋒,只端著茶盞作壁上觀。

“以我心來斷。”聞人銘答得幹脆,眉目間凝著一絲銳氣。

褚陽則道:“心有偏頗,或一葉障目,或一孔之見。閣主當如何?”

“當識天下以持慧目,格萬物以詰清濁。”

“若天地將頃,清濁混沌,閣主又當如何?我晝行於世,自然自受果報,閣主何必要看我虛實呢?”

“品茶論道本風雅,方才在下失言,聞人銘向仙子賠不是。只是未想到仙子道行匪淺,道理驚人,我實在嘆服。”聞人銘鳳眸一轉,笑意重浮,“從來佳茗似佳人,須以心相待,方有滋味,看來是我輕浮了。”

蘇軾倒是同他寫過一樣的詩,褚陽微怔了片刻,微錯面紗,傾茶入喉。那濃郁的清香撲鼻入心,滋味初苦後甘,清甜醇厚。沈香雲霧是這世界有名的極品綠茶,自然無可挑剔。

她斂眸回道:“論道就免了,若我是景行宮掌門還好說。”

“道於彼心。”雲中君終於開口了,他的聲音一貫比笛簫更清郁,比琴音更頓挫,在這小小茶室裏,也如行高山峰巒之上。

褚陽悠悠地說:“‘道可道,非常道’。然我心無道,若有,亦不可道。”

雲中君側首看向褚陽,她眼睛裏青白與墨色混沌,像極兩儀輪轉,雖然說的是極狂妄的話,但語氣平靜得冷漠,讓人感覺像是真理,這讓他更為心覺怪異。

此時,去提清水的茶博士回來了,那壺不是茶壺,容量大,陶瓷制,看上去也沈。褚陽觀察著這茶博士的一舉一動,包括他拿壺的手、走路的腳和放壺於桌的聲音。

雖然看起來文質彬彬,不像習武之輩,卻是個內家高手。

“多謝。”

褚陽隨口道謝,收回視線,餘光卻見那茶博士擡壺的手一抖,壺身一帶,猛地向她撲來——

她微瞇了瞇眼睛,運氣於左臂,揮袖振開迎面而來的水,又出右掌,穩穩一推,將那陶壺推向對面的聞人銘。

陶壺來勢洶洶,其中力道,若砸向要害,非死即殘,只是令聞人銘驚異的是,那陶壺只像被輕輕推了一把,完好無損。

凝神之下,聞人銘起身避水,又在陶壺將離桌沿的那一刻,反手一抓,他向後撤步使力,陶壺便按在了桌上。壺中水聲叮啷,聞人銘按陶壺的壺口,已然碎了一角。

水花四處落下,散在褚陽和聞人銘四周地上。她看了眼雲中君,方才她明明看見有部分水花飛濺向他的方向,卻不見他身上有絲毫水漬。看來,他是不需動作,便能以氣相禦。如此,高下立見。

不過……這毒留到現在,好像對他功力的限制在慢慢退去。

她收回眼神,看著茶盞,道:“聞人銘,你這是何意?”她問話的語氣極沈,以至於聽起來有些沙啞。

聞人銘抱拳施禮,道:“在下不願欺瞞仙子。仙子藏劍意於身,武功莫測,我有意與仙子結交,因身份故,慎而慮,方行此舉試探。”

褚陽揚首看他,目光澄而幽,道:“如今你該知——你不敵我,可該更慮了?”

“不敢。”聞人銘笑得疏朗,“天樞閣所慮,不在仙子,在天下。我敬服仙子的本事,不知你可願與天樞閣交個朋友?”

“交友,不如交易。”褚陽靜靜地回道。

“仙子又想做什麽交易?”聞人銘回身落座。

褚陽微微擡手,上位者之勢隱隱傾瀉,聞人銘心中暗流湧過,她道:“來日方長,不急。”

於褚陽初拜大元帥府五日後,南宮家少主南宮絕攜南宮家才俊進京,世人皆知,老家主並不精明強幹,如今大權多落於南宮絕之手。

一進驛館,南宮絕便發現這驛館裏的下人都長了無數雙眼睛,盯著南宮家的一舉一動。

因著那北郊沸沸揚揚的流言,他一下子就想到了皇甫令,於是拜府時,言語中也暗含試探。自然,皇甫令是不希望他警惕起來,更懷疑他南宮是否有所圖謀,要與他分利。

褚陽那時也在大元帥府,她這五日自然沒有閑著,一是在北郊傳惹兩方不合的流言,二就是常到大元帥府來探聽情勢,為皇甫令分析朝局,取得皇甫令的信任,再有……

她抿了口茶,靜觀了一會兒廳上劍拔弩張後,提前退場。

南宮絕告辭後,一處角落裏的茶攤,褚陽靜靜地觀察著不遠處的情況。

風姿如玉的南宮絕被一老婦攔下,那老婦跪地哭訴,聲淚俱下,聽她言辭後,南宮絕面色不佳,連連將她扶起。

褚陽又等了片刻,老婦跪地拜別,南宮絕佇立良久,方才離去。她便隨手放下銅板,起身欲走。

“誒,姑娘,您少給了錢……”

在她印象中,這路邊茶攤一壺鐵觀音的價錢,就是這麽多。褚陽看了看一旁的寫著價錢的木板,將剩下的銅板補上,道了聲抱歉。

“哎……這物價漲得快,我們也沒辦法啊……”

皇甫王朝建朝三年,表面昌盛,實□□用雕敝,奸宄不禁。皇甫令手裏有天下兵權,也有不少文臣附庸,但畢竟皇帝的寶座不是他的,雖有心改弦更張卻無力做大動作。而且,有廢儲皇甫瑾在前為例,皇甫令清楚地知道,不能再挑戰天子的權威。

三年前,眾世家在皇甫氏的蠱惑下挑起戰火,不到月餘,漓江以北,生靈塗炭。各大世家都拼了命地向軒轅的皇都燁城去,卻只有皇甫氏一家活了下來,當時的皇甫氏家主在現都翰城稱帝,封妻為皇後,嫡長子為儲君。數十日後,軒轅氏竭力平亂,卻無法承受反戈一擊,最終血撒燁城。

而在建國三個月後,皇後薨。半年後,儲君被廢,幽禁禁宮,終身不得出。

夜半,禁宮旁道內,一隊將士靜靜地向禁宮靠近。那隊伍的最後,眾人簇擁之中,正是皇甫令與褚陽。

“師父如何?”

“他安好。殿下理當考慮,若事實確鑿,下一步該如何。”

月黑風高,宮墻靜悄悄。此時正是宮內侍衛換崗之時,沒有比這更松懈的時候。

“報——殿下,禁宮內發現一隊人馬。”

褚陽即刻抽劍出鞘,皇甫令有一霎的驚愕,而後回神道:“乘其不備,攻入。”

“是。”

剎那間,火光沖天,將士一擁而入。

兩方面對面僵持著,似乎不敢輕舉妄動。對峙下,皇甫令與褚陽走上前來——

“南宮絕,竟真是你!你難道不知,擅闖禁宮,罪同謀逆麽?”

面對皇甫令的質問,南宮絕神色冷傲,巍然不動,道:“我只是有些話,想同廢太子問清楚。”

皇甫令怒氣上頭,道:“是皇甫氏太優待你們南宮家了,如今就這般目無王法?”

南宮絕沈默了片刻,收起劍:“南宮家有從龍之功,受恩於聖上,遵聖旨有護都之職。如今……我以南宮少主的身份,請二殿下放我等離開。”

“你這是威脅?”

“不敢。”

褚陽沈默著,冷眼旁觀,心中肯定,這件事肯定不會善了,皇甫令因太子被廢而得勢,而南宮絕夜訪禁宮,自然是跟廢太子有關。

“可天下兵馬大元帥不允。”皇甫令一揮手,示意將士上前。

南宮絕冷視周圍,突然起劍,帶領手下與將士交鋒,試圖突出重圍。

褚陽觀察著局勢,見南宮處於下風,即刻提劍上前,混入亂戰的人群。

南宮絕正急於四面夾擊,難以脫身。突然,那位原先在皇甫令身邊的面紗女子向他襲來,壓著他離開中心,同時擋住了部分後方的將士,等她示意身邊將士圍攻時,他剛好挑開幾個小卒,便就勢飛過墻頭。

他回眸之時,看見那女子眼中神色,高而淡薄。

作者有話要說:

武力值:雲中君>褚陽≥皇甫令>南宮絕>聞人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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