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郁芳從來沒有想過，武功高強的淩未風竟然會這麽倒下，像個經年臥床的病人一樣，在她的懷中不斷顫抖。她突然間覺得，不再需要任何真相，不需要淩未風承認什麽，他就是自己那個少年好友，那個因為受了自己冤屈、憤而投入洶湧的錢塘江潮的倔強男孩，而自己這一次，絕對不能再失去他。

“來人！來人！”劉郁芳大聲叫起來，“我有話要對吳三桂說！”

“劉姑娘，你要幹什麽？”李思永的聲音裏充滿警惕。

“吳三桂不就是想讓紅槍會聽他的號令嗎？我答應他！”

“不行！”

“不……可以……”

跟李思永同時出聲反對的，還有虛弱的淩未風。但劉郁芳一下打斷他們的話。

“我不能看著自己的同伴陷入絕境！”

“紅……槍會的……兄弟們，都是你的同伴……”淩未風的聲音很低，但聽得出嚴厲和堅決，“你要……出賣他們嗎？”

“穆郎，穆郎！”劉郁芳溫柔地叫出這個名字，像在呼喚心底最深刻的那份回憶，“別再想了，你的性命，比我的聲譽緊要得多！”

“可是你騙不過吳三桂。”這次表示反對的是陳家洛，“紅槍會按兵不動，連你也不能脫身。”

在意見上完全出於少數的劉郁芳，語氣卻更加堅決：“那就用我的性命，換穆郎的一命！”

“你固然可以這麽做，但是韓大哥會放棄你嗎？”

劉郁芳在想到韓志邦的時候明顯頓住了，很久以後才長長嘆出一口氣，然後去摸身邊的水罐。但直到她把罐底朝天，也沒能倒出一滴水。

“穆郎，你……你渴嗎？”

淩未風想搖頭，可是身體又不自主地顫抖起來，連話也說不出了。劉郁芳無奈而憐惜地抱緊了他，過了一陣才發現臉上都是淚水。

“劉姑娘——”

劉郁芳聽到陳家洛的低聲呼喚時，發覺手中被他塞進了一個小瓶，晃起火折後才發現那個瓶子的模樣十分熟悉。她懷著半信半疑的心情倒轉瓶口，本應該已經是空空如也的瓶中竟奇跡般地變出了三顆藥丸。

“這……這是……”劉郁芳恍然明白了，火光下陳家洛那異常蒼白的臉色、和他連日來極少開口說話的原因。“陳公子，你自己——”

“我沒事。”這句話被陳家洛說過無數次，早已練就了令人信服的語氣。因而他沒有再說下去，只是用目光催促著劉郁芳。劉郁芳慢慢撬開淩未風的牙關，把三顆珍貴的藥丸填了進去。

淩未風卻沒有絲毫好轉，依舊像寒冷一樣地顫抖著。劉郁芳用力撐開他的牙齒，看到應該入口即化的藥丸仍然完整地含在他口中。

“他嘴裏太幹，沒有唾液，咽不下去。”陳家洛想了想，看著劉郁芳，“劉姑娘，只有勞煩你，攢些津液餵他，幫他送藥。”

“什麽！”劉郁芳的臉頰騰地燒了起來，“男、男女授受不親！”

“可是你願意為他犧牲性命？”

“那是另一回事！”劉郁芳匆匆移開目光。“你出的主意，你自己怎麽不……”

淩未風昏昏沈沈的，聽著這場莫名而起的爭執，竟然感到有些好笑。他想告訴這些忠誠親切的夥伴，不值得為自己如此費神。正這麽想著，他就感受到一雙滾燙的嘴唇覆蓋上來，將自己的口腔慢慢濡濕。隨著這種助力，他終於咽下了那三顆藥丸。

“陳公子！”他聽見劉郁芳在身邊驚叫，還來不及弄清那其中的含義，就無力地昏睡過去。

淩未風再次醒來的時候，覺得身上輕松了許多，只是還使不上力氣。“阿瓊——”這是他腦海中第一個想到的名字，於是他輕輕地呼喚出來。

“我在這裏。穆郎，穆郎，你好些沒有？”如同記憶中一樣溫暖的嗓音就在身旁響起，卻意外地帶著幾分暗啞。淩未風漸漸地想起了之前發生的事，努力向劉郁芳的方向轉過頭去。

“你們……都還好嗎？”

劉郁芳困難地搖著頭：“陳公子燒得很厲害，可是我們現在連水也沒有……”

淩未風的胸口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把，猛地翻起身，看著就躺在自己旁邊的陳家洛。李思永默默地撕著還算幹凈的中衣，擦去陳家洛肩頭傷口中的膿血，然後勉強包紮起來。

“他的傷本來就沒全好，這裏太潮濕，他身體又虛弱……”劉郁芳變得有些哽咽，“他餓了兩天，省下那三顆九花玉露丸來給你……”

淩未風想要說話，又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只能捉住陳家洛的一只手用力握緊。陳家洛卻突然睜開眼睛，沖著他微笑：“別著急，我還死不了。”

“秋山——”淩未風幾乎是憤恨地望著陳家洛的笑容，想要把這個剛剛救下自己性命的人痛罵一頓。但頭頂上的石板一下子掀開了，跟著有長繩綰下籃子來。

這一次的繩子很粗，而吊籃足足能裝下一個人。

“淩大俠！”保柱在上面說道，“我家王爺請淩大俠上來說話。”

這個意外的消息令大家都楞了一下。淩未風很快就勉力站起身來：“好，我去！”

劉郁芳忍不住抓住了他的衣袖：“未風！你……你要小心。”

“我知道。”淩未風沒有回頭，只是站在那裏輕輕地說，“你曾經想用自己的名譽和性命，來換取大家的平安，現在輪到我了。”

“怎麽？你——”

“放心吧，我已經不是那個受了點委屈就要去尋死的梁穆郎了。”

劉郁芳聽到這個回答，不覺松開了手指。然後她看著淩未風的身影有些搖晃地走向吊籃，跨了進去，而後隨著長繩的絞動慢慢升上地面。在這一過程中，淩未風始終也沒向他們再看上一眼。

“王爺聽說淩大俠偶染微恙，十分關心，特地請了名醫來為淩大俠調治。”

保柱看著明顯憔悴了很多的淩未風，仍然滿臉笑容地這麽說道，語氣中仿佛也帶著幾分欽佩。

淩未風的目光閃了閃：“名醫？”

“正是。說來也巧，前些日子小世子得了一種怪病，請了幾十位大夫來看也沒有看好，倒是最近進來王府的一個游方郎中，只治了三天就見成效。王爺大喜之餘，聽說淩大俠身子有些不適，就想請這位郎中也給淩大俠瞧瞧，算是我們王爺一片求賢若渴的誠意。”

“呵呵，那還要多承王爺盛情了！”淩未風淡淡笑著，跟隨上保柱的腳步時卻踉蹌了一下。保柱看到他確實是有病的模樣，也放下心來，特意走得慢了些，帶淩未風進了後園一座偏廳。廳中的一個白發道者一見他們就迎上前來：“保柱將軍，這位就是王爺說的病人了嗎？”

淩未風驚訝地看著像是從天而降一般的傅山，還沒說話，就發現傅山已經暗暗丟過一個眼色，於是膝蓋一沈，順勢坐倒在椅中。

傅山煞有介事地為淩未風診了脈息，便拈須看著保柱：“這位兄臺是習武之人，身體底子強健，只是偶感風寒，待老朽施針為他驅除風邪寒毒，再服幾劑祛濕溫補的藥，就能痊愈了。”

保柱見淩未風緩緩點頭，知道這郎中說得沒錯，也就連連稱是，看著傅山針灸過後，幫忙抓藥煎藥，裏裏外外地張羅。淩未風好笑之餘，便聽說了傅山化名石道人，的確是先替吳三桂的孫子吳世璠治過病，被吳三桂奉為上賓，也要趁此機會拉攏自己。傅山自管不動聲色，但淩未風已經憂心如焚，只是惦記著還困在水牢中的同伴們，沒過兩天，就提出要“拜見王爺，當面致謝”。保柱倒像是早等著他這一句，立刻派人回稟吳三桂，跟著就親自陪他前往。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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