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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5章 老弩 “《安民法》治下,無人如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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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定遠公抵達覆州不過十日,來勢洶洶的南吳大軍被重重圍困,全數被殲只待時日。

唐嵊並非不通軍事之人,正因為懂,還懂得不少,再看定遠軍行軍策略只覺是天兵降世。

除了那些火器,定遠軍悍不畏死又令行禁止,據說從村落中穿過也絕不擾民,百姓送的些吃食也都照價付錢。

在李公書院時,唐嵊便想建一支能打仗又不破門害人的軍隊,回到阿父身邊才知有多難,兵吃糧,將扣餉,襄州兩地號稱有十萬大軍,多半都是空頭,是他阿父和上下將領的財源,兵士們操練起來還有幾分樣子,打仗時卻是怕死的,他們本就求點糧餉罷了,眼睜睜看著同袍死在面前只有膽怯之態。

楊憲手下吳兵成編被定遠軍剿滅、俘虜,剩下的人不到三成,楊憲還能指揮些人馬,唐嵊已經是佩服不已,他知道自己帶的這些襄州兵哪怕只是死三成,所有的人都會潰敗逃竄。

定遠軍呢?

走到景陵城城門口的時候,唐嵊心中突然有此疑問。

猶如天兵一般的定遠軍,死多少人才會潰逃呢?

在城門迎他的男子穿著黑色鎧甲未戴頭盔,劍眉星目面如冠玉,看著比他還要小一些。

若不是曾見過薛節度使,唐嵊幾乎就要錯認此人了。

“在下國公麾下定遠軍工布部火器司第三大隊大隊長陳重遠,見過唐將軍。”

長長的一串兒稱呼陌生又繁瑣,唐嵊還是不敢托大,連忙回禮:“威勝軍與定遠軍協力同心,陳隊長何必客氣?”

陳重遠笑著道:“唐將軍,國公已經恭候多時。”

跟在陳重遠身側進城,唐嵊心中越發忐忑起來,這陳重遠舉止做派皆有大家氣象,這樣的人在定遠軍裏竟然只能做部司下的小官?

到了州府衙門,唐嵊下馬跟在陳重遠身後到了後堂。

堂中一女子只束了長發,頭頂一小巧金冠,身上裹著一件灰白裘衣,天這般濕冷,她卻未穿靴子,只著白襪踩著木屐。

聽見有人走到堂前,女子擡起頭,未語先笑:

“此次若非威勝節度使與唐將軍傾力相助,定遠軍與安、覆兩州守軍也無力困住南吳大軍,從前先父在時就聽聞唐節度使用兵如神,今日方知唐將軍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若是叔伯長輩誇讚,唐嵊會自謙,若是有求於阿父的人誇讚,唐嵊會笑著受了,可這定遠公誇讚自己,明明聲音裏滿含笑意,唐嵊膝蓋一軟,差點給這國公行大禮。

“國、國公大人謬讚,此次來安州下官才知道這定遠軍這般神兵,此戰能勝皆是國公運籌帷幄,定遠軍上下浴血奮戰,實在與威勝軍和下官無絲毫幹系。”

今日的客套話也算是說夠了,衛薔坐在椅子上直接道:“罷了,客氣話不必再說,不知唐將軍來此是有何事?”

定、定遠公就只客氣兩句嗎?

唐嵊不知為何心中一松,大聲道:“下官來此有兩事相求,其一,定遠軍驍勇難當,世所僅見,下官願帶餘部投定遠軍,從今往後只有定遠軍,再無威勝軍,下官也願在定遠軍中從步卒做起,任憑差遣!”

此話半是顧鏡湖勸的,半是唐嵊在見識了定遠軍之後想的。

他常有優柔寡斷之舉,眼力心思卻清明,不然他阿父也不會將大兄送去洛陽為官,讓他繼承威勝軍的基業。

之所以會舍了一切請投定遠軍,唐嵊是看到了將來戰事的模樣,火器先行,步卒騎兵三三照應,更迅猛,更兇殘,在這等絞肉般的征戰中,哪怕威勝軍十萬人滿編,也不過是定遠軍幾日的消遣,連吳兵都不如,在新的戰法之下,舊有的一切必將被踏平。

唐嵊想學會這樣的行軍布陣,哪怕是為了唐家從今之後還能留名於世,他唐嵊也不能讓威勝軍的一切都隨著陳朽的舊戰法一同湮滅。

用襄州、鄧州連同威勝軍換取來日,唐嵊自認自己對得起先人也對得起後人。

衛薔看著唐嵊,片刻後她道:“這是小事,唐將軍、不、唐郎君,長安新建了定遠軍的軍武堂,巨闕部副將仆固瀾和龍泉部文將袁觀會在那呆到明年開春,到時再換湛盧部文將古求勝和龍淵部副將文延嘉你不妨去學一年,吃住與大隊長相當。”

三言兩語就將唐嵊前途定下,也不提會如何處置威勝軍,唐嵊心知從自己開口起唐家三代基業便與自己再無幹系,深深吸了一口氣低著頭說不出話來。

再多決斷,總擋不住心中難過。

“唐郎君,你說的第二件事又是何事?”

唐嵊擡起頭看著定遠公,又低下頭行了一禮:“草民鬥膽,想舉薦一謀事給元帥。”

衛薔站起身,走到唐嵊面前:“唐郎君自稱我便是,《安民法》治下,無人如草。”

“是,元帥,我想舉薦一人給元帥,就是我在李公書院的同窗,名喚顧鏡湖,實不相瞞,正是有他相勸,我才從襄州帶兵南下,此人胸有丘壑,才名廣播,一心仰慕定遠軍,若是元帥能將之收到麾下,他必能一展長才。”

唐嵊沒有說顧鏡湖他是嘉興公後人、吳越王錢氏姻親,這也是他對自己摯友的愛護,顧鏡湖被人看重當是因其才而非身世。

他卻不知此時的襄州,顧鏡湖正與他的父親唐虞刀兵相向。

“顧家小兒乃是吳越細作,勾結衛氏陷害我兒!爾等怎能附逆?!”

被人擡在架上的唐虞聽說自己那不孝子竟然帶兵馳援覆州,幾乎被氣死在榻上,他帶著親信潛到襄州本想用這吳越小兒祭刀,再斬斷定遠軍從房州來的通路,怎麽也沒想到,本該振臂一呼便做成的事,卻成了如今局面。

襄州剩下的兩千兵士,竟然聽那顧家小兒的,背棄了他唐虞?!

顧鏡湖斜坐在椅上,單手撐著頭,她極瘦,衣袍委在椅子上仿佛並無人在衣服裏。

可就這樣的人,不到三月光景已經將襄州上下握在掌中,

“唐節度使實在擡舉在下了,我這一副病骨哪裏做的了細作?南吳大軍北上,安州覆州兩地難支,我勸望山南下馳援,不過是看出了他一腔報國之心,怎在唐節度使眼中,護國倒成錯事?”

唐虞是腰痛虛勞連坐都不起來,看著安坐在層層護衛之後的顧鏡湖,他雙目圓睜,幾乎要流出血來。

“顧小兒!你到底有何妖法?!”

顧鏡湖懶懶道:“方才還是細作,現在已經成了妖怪,唐節度使真是越來越高看我。這些將士們不過是心有大義走的是正途,罷了。”

實際上唐嵊並非沒想過自己的父親會有動作,其中一千人是他的親信,說定了若有兵亂他們就護送顧鏡湖去房州。

另外一千人由襄州的司隸校尉孫康把持,此人家中獨子生了重病,得顧鏡湖施針救回,顧鏡湖才華橫溢,偏又是從不帶傲氣的性子,司隸校尉視她為恩人,一不小心連自己從前是先定遠公麾下一事都露了出來。

說起現下的定遠公,孫康話中滿是憧憬,他本是先定遠公衛泫親衛,當年衛泫憐他年幼,回長安的時候讓他回襄州老家探親。

這一去,便是天人永隔。

這些年來為自己前程奔波,要說對先定遠公的懷念,孫康必是有的,卻不能讓他赴死。

無論是從前的定遠軍還是現在的定遠軍,唐虞都恨之入骨,孫康也將自己從前經歷瞞了十幾年,

唐嵊帶兵走後顧鏡湖就讓人將孫康是定遠軍之事傳遍了襄州城。

定遠公對從前的定遠舊部甚是親厚,跟著唐嵊和顧鏡湖,等到回了定遠說不定能和白龐一般做一軍主帥,跟著唐虞,兵都被唐嵊帶走了,幾千人如何與定遠軍相爭?

就算真爭得過,他是定遠舊部之事唐虞必會知道,必認定了他有心要反,倒不如真的反了。

此時唐虞身邊只有一千多從鄧州帶來的親兵,見孫康等人不肯退讓,刀握得越發緊了。

“顧家小兒,你鵲巢鳩占,不怕我兒回來殺你?!”

聽唐虞這麽說,顧鏡湖打了個哈欠,從袖中掏出了一封信。

“望山決意將兩城交給定遠公,威勝軍也並入定遠軍,他自己去定遠公麾下效力,唐節度使……喜鵲非要變斑鳩,我又有什麽辦法?”

此時局面並非顧鏡湖穩勝,說是有兩千兵馬,可要要他們對昔日效命之人揮刀相向只怕艱難,唐虞親衛乃是威勝軍精銳,就算人少也未必輸。

可顧鏡湖絲毫不慌,坐在州府衙門的門口,她打開水袋喝了一口熱水。

“唐節度使可知道定遠公治下是什麽日子?人人可的得田,人人可記功,棉紗便宜,鹽糖也便宜,雖有稅,可只有稅,不用給如唐節度使你這般再掏一筆‘買役錢’和‘養兵錢’,開荒,三年免稅,可以租用耕牛種地,不必用肩膀拉著木犁,人人可讀書,人人可識字,可以做官,可以考科舉,書和紙筆都比襄州便宜大半,還有書館,坐在裏面不需花錢便可看書。走在路上,每日皆新,這般日子,你們想過麽?唐節度使你可想過麽?”

“哈哈哈,顧小兒,你以為我是病糊塗了?還是這襄州城上下都瘋傻了來聽你滿口胡言!”

唐虞一招手,正要手下攻上去,卻聽見有一蒼老人聲從後面傳來,聲音頗大。

“顧郎君說的是真的!”

唐虞回頭,見自己的軍隊中站了一老者。

“我,大梁中書省丞相陳伯橫以性命立誓,顧郎君說的都是真的!”

陳伯橫身側站了一女子也大聲道:“我也以性命作證,顧郎君所說,長安如此,綏州如此,絳州如此,北疆如此,苦寒之地的白山是如此,定遠軍今年占下的徐州等地也是如此!”

在他們二人身後還有幾十輛馬車,幾十騎士,人們紛紛從車上、馬上跳下來,大聲道:

“京兆尹說的是!”

“陳相說的沒錯!”

唐虞用昏黃的雙眼看過去,看見了陳伯橫腰板筆直地站在距離他不過兩三丈之處,還在向前走。

“假的!”唐虞嘶吼道,“妖言惑眾!他們都是假的!”

假的!人是假的!話是假的!都是假的!

陳伯橫一捋長須,對唐虞身側一副將道:

“蓋麟,當年在絳州與蠻人死戰三日,戰後長安頹敗,我還以為你已經去了,沒想到後來在請功本上看到了你的姓名。”

面對陳伯橫,蓋麟在馬上如何坐得住?

連忙下馬道:“絳州守衛不利,本當問罪,是陳相力排眾議為末將請功!此再生之恩,末將永世不敢忘。”

他要跪下,被陳伯橫擡手攔住了。

“不必,不必,你是將才,面對強敵卻不退縮,這樣的人要是還要被問罪,這天下可還有誰有一腔義勇?!”

蓋麟低頭行禮,陳伯橫又看向了另一個人。

“盧松濤,上次唐虞回京述職沒帶你,我還以為你告老了,原來還在行伍?”

盧松濤曾是游俠兒,被唐虞收攏,跟在唐虞身邊許多年只司護衛之事。

見陳伯橫對自己說話,他看了唐虞一眼,也跳下了馬。

“上次未入京是因聽說被我搶過的魏家進了洛陽,聽說陳相去了長安,今日一見風采如舊。”

“哈哈哈哈,老朽一個,哪裏還有風采?”

左右看看,他又走到了唐虞的身側。

“放下放下,唐節度使你是要躺著見我?”

陳伯橫對蓋麟和盧松濤如數家珍,唐虞說他是假的也無人信,況且這二人就沒把眼前這人當假的。

“哼。”唐虞冷笑,“陳相也做起了為虎作倀之事,實乃大梁之不幸。”

肩輿落下,陳伯橫彎腰看著唐虞:“唐節度使,你兒子去禦敵,你在城中起兵亂,到底是誰為虎作倀?誰又是大梁之不幸啊?”

說完,他又湊近了些許:

“唐節度使,你……”

後頸一陣冰涼,唐虞擡起頭只見陳伯橫正在笑。

“唐節度使,手弩無情,您不如讓您手下都放下刀槍?”

手弩?

是,手弩。

堂堂一國相公,竟然用手弩挾持了一個節度使?!

與此同時,元婦德一舉手,她帶來的上百文官都亮出了刀兵箭弩趁著唐虞的部下還未回過神來就沖到了陳伯橫的身旁。

文官是不錯,因要攻荊州,元婦德和陳伯橫這次挑選來的文官大半是從軍中退下的。

將唐虞餘部盡數繳械,陳伯橫坐在襄州的州府衙門裏哈哈大笑:

“‘三杯吐然諾,五岳倒為輕。’李太白這句詩我背了半輩子,終於有一日有了這孤身入敵營擡手掌乾坤的氣魄哈哈哈哈哈哈哈。”

元婦德和與她同來的監察司司長劉枝兒以及文書施三都忍不住笑。

誰能想到呢,一把年紀的陳老相公竟然是想做個“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的義士。

陳伯橫笑完了,轉頭看向顧鏡湖。

“小郎君,不知為何,我總覺你有幾分衛家女的意氣。”

顧鏡湖還是斜坐在椅上,一擡手笑著對陳伯橫道:“陳相好眼力,只有些事不到說破的時候,再過一年,在下就可對陳相行晚輩禮了。”

再過一年?

元婦德比陳伯橫先想到了關鍵之處。

顧鏡湖出身吳越顧氏,與錢氏素為姻親,難道再過一年,吳越也要歸定遠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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